没等王航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体已经化作拐杖，将壮硕的水手长托起来，艰难却坚定地朝码头挪去。
许衡决绝地迈开腿，两步并作三步走过来，猛然一脚踢在他身旁的凳子上，把王航吓了一跳。回头却见女孩弯下腰，架起滑向地面的水手长，并将对方架上自己肩膀：“哥，别睡了，我送你回船上去。”
驾驶室里的三副是他学弟，本身又个ฐ人崇拜情结严重，更是不敢造次。
张建新和宋巍都看出王航有意整她，每次路过几乎躲到墙上去。
张建新苦笑：“许律师，您别瞧不起船员。大部ຖ分人出海都是为了赚钱，一辆自行车在东南亚转手两三百美金，一根鱼竿回国能卖大几千。这些收入积少成多，过两ä年就能ม回家去做点小生意了。”
今天偷岸上的，明天偷货主的，后天就有可能偷同事的。许衡大概能够理解王航的立场，却也忍不住皱眉：“小高他们……有必要吗？”
难怪，习惯了他在船上忙碌的身影，如今脱掉制ๆ服、卸下责任，看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王航一直跟着，没说话，步伐却很轻松，显得特别ี无所事事。
除了最开始的强硬，王航像之ใ前一样，尽量避免了两ä人身体直接接触。和上药时的痛感相比，许衡更介意身体完全失控的柔软与妥协。她怀疑ທ自己此刻的意志已经彻底瓦解，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声叹息就会被吹枯拉朽。
灯光下的舱室里，只有男ç女的呼吸彼此交替，随着海水轻微的摇晃，渗透进日本海ร迷蒙的夜色中。
男人侧着脸，两只手枕在脑袋下面，眼睑微微跳动，蝶翼般的睫毛随呼吸轻颤。深陷的眼眶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十分疲倦。
许衡勉强坐直身子，发现王航已经趴在对面睡着了。
舔舔嘴唇，女孩涩声道：“对不起。”
他抬眼看了看，瞳仁黑得发亮。
老轨借着由头开口，很快直接切入主题：“大家伙儿给你们驾驶台的留แ饭，是对你和船长有感情。你和船长有什么消息、情报，肯定也不会瞒着我们，是吧？”
宋巍又哽了哽，他怀疑自己今天这碗饭不该添。
绳梯在风中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肉跳。一团肥肉的引航员显示出与外表不同的矫健身手，很快便爬上了高高的甲板。
用手背抹抹嘴，许衡瞪了他一眼，继续吐得翻江倒海ร。
她给赵秉承当助手这么多年，深知对方แ的尴尬处境——但凡遇到个人利益与集体意志有冲突，几乎都需要他作出妥协。
“大洋集团不是你的客户吗？我这样做也算是分内职责吧？”她换了只手拿电话。
“他们是跟律所签的顾ุ问协议，我们的每一次服务都必须事前谈判、事后计费。你擅作主张，又是涉刑案件，所里恐怕不是那ว么容易通融。”
“实在不行的话，要按什么标准收费、提成，都算我个人的吧。”许衡的手肘撑在栏杆上，微微弯下了腰，“麻烦大洋集团跟我们倒签协议，把所有手续补全。律师资格证的认证手续就晚点再办，反正我这几个月也不能ม执业。”
挂上电话，回头忽见王航面色微凉，正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
许衡被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听到了多少，只好干巴巴地笑道：“忙完了？”
王航的语气很硬：“你们要跟集团签什么协议？”
许衡连忙摆摆手，装ณ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没什么เ，法律顾问的常规业务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说说看。”
她估计是自己้最后半句话欠考虑，让心高气傲的船长大人不爽了，只好伏低做小：“我老师是大洋集团的法律顾问，要办点手续，需要你们配合。具体内容我也不知道，真的。”
王航挑了挑眉：“那个姓赵的律师？”
许衡点头如捣蒜。
“我们集团不止有一个ฐ法律顾ุ问吧。”
许衡语带吹捧：“确实。大洋集团多大的企业啊，自己้就有法务部和专职律师，怎么可能只配一个ฐ法律顾问？我还有同学在你们那儿上班呢。”
“哦。”王航点头，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集团盖章都需要走合规程序，你说的是什么协议，居然想倒签就能倒签？”
航运业的利润巨大，风险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价值千万美金的巨轮，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倾覆沉没，即便是小小的货损，也要扯上货方、船方、代理方แ等诸多利益相关人和保险公司。
对于这样的大企业来说，严å格管控签字程序无可厚非，任何违规操作都需要有人背书。
许衡刚才的提议只是用来堵赵秉承的嘴，如果执业资格认证失败，再扯上伪造证据什么เ的，她真有可能吃不完兜着走。
想到这里，许衡愈发觉得头疼，也没有心思与王航继续应对下去。好在驾驶室里正好有事，派人叫走了船长。
他临走前，留แ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许衡忍不住打哆嗦。
从台湾驶往新加坡的路上，会经过东沙群岛。
晚饭时，餐厅里很热闹，船员们都在兴致勃勃地商量手电、网兜一类的事情，听得许衡懵头懵脑。
宋巍见她一脸疑惑，好心地解释道：“台湾人喜欢玩鸽子。信鸽比赛通常得用船把鸟儿带着，从高雄出发，到เ东沙群岛再放掉，让它们自己้飞回来。具体怎么回事也没人清楚，反正船一到东沙附近，晚上就经常能抓到鸽子，很好玩。”
许衡眨眨眼睛：“抓到之后呢？”
“吃了啊。”敦厚的二副一脸理直气壮。
许衡刚喝了口汤，听到这里差点喷出来：“吃了？”
宋巍莫名地看着她，意思是“不然呢？”
在海ร上待久ื了，缺乏娱乐活动，也不能ม与外界ศ的联系，任何小事都能成为ฦ全船人的节日。
看着一帮大老爷们举着手电朝天空照ั，时不时还真有一两只鸟儿落到เ甲板上，而后一大群人会兴奋地蜂拥而上，放血拔毛——场面着实壮观，以至于许衡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如果是在岸上，她肯定会说这是侵犯私产的行为，鸽子也并非野味，怎么能被这样扑杀食用，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娱乐？
可如今是在海上，船员们有自己的消遣方式、习惯传统。她作为一个ฐ外来人员，又有什么资格说长道短呢？
总之，这一晚上的“长舟号”，群情激奋、杀生无数，简直沦为了“鸽子地狱”。
接下来的航程中，许衡并非因为道德洁癖而不吃鸽子肉，而纯粹是因为吃恶心了。
南大洋的主权虽然各个ฐ国家都在争，但实质性的冲突还是集中ณ在个别ี岛礁上，商船航线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接下来两三天的航程里，许衡经常往驾驶室跑，却单见张建新า和宋巍，还有年轻的三副轮流值班，很少碰到王航。
不知道为ฦ什么，她也觉得稍稍松了口气。
在一望无际的洋面上，天气晴好、无风无浪ฐ，驾驶室里从早ຉ到晚都只有一两个ฐ人值班。许衡的出现增添了不少热闹，大家聊起天来也多了些话题。
高频๗上偶尔会出现其他船只的呼号：“中ณ国船，中ณ国船”。
值班的人此时便会接到เ另一个频道，和对方聊上两ä句。
有时候是渔船，有时候集装箱船或者散货船，驾驶室里却都和“长舟号”一样，是如出一辙的寂寞。
还有几次，频๗道上出现的不是中文，而是口音各异的英语。
但只要是在附近的船舶，都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聊。
或许因为，船员的寂寞只有船员能ม懂ฦ。
张建新喜欢问对方是哪里人，有几个ฐ孩子；宋巍ณ喜欢问对方有没有女朋友，长得漂不漂亮。当然，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问彼此收入如何。
08年金融危机之后，航运业大萧条，船员收入今非昔比。但相对于岸上的大多数人来说，这还是一个ฐ非常有“钱途”的行业。
但是，从另一方แ面讲，船员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漂在海ร上。休假时收入全无，在船上出生入死的薪水摊到每一天，其实并没有那ว么惊人。更何况，他们在船上是2๐4小时待岗，小时工ื资更比不上一般白领ๆ的加班所得。
每一个光鲜亮丽ษ的表象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甘苦辛酸，这一点再次在许衡眼中得到เ证明。
船到麦克岛的时候，意味着离新加坡不远了，据说这里也是经常闹海ร盗的地方。
“长舟号”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