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炮微微睁开眼，看清是白振海，两只眼闪出困兽样的凶光，嘴唇动了几动，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日你奶奶！”
第三天晚上，白振海带几个心腹来到牢房。刘大炮连饿加折腾，已是奄奄一息，睡在墙角动也不能动了。白振海弯下腰，把刘大炮拍醒了，戏谑地问：“大炮，还骂不？”
十六
白振海想起旧事。一枝花十六岁起就和他如胶似漆，多少良宵，多少欢娱。如今撇她在荒僻之ใ地，心中又老大不忍起来，一时间神不免惆怅。又饮了几杯酒，忽然拱手说：“卑职不胜酒力，要先歇去了。各位继续开怀畅饮！”说着，哈哈大笑一阵，起身去了。众人不敢相强，一齐送出客厅。一枝花紧走几步搀扶着，磕磕绊绊向欧阳卧室去了。那是傍晚时专腾出来供白振海歇息的。
埋葬玉梅以后，珍珠由黑虎娘带着，住在东厢房。她可怜这个ฐ没娘的孩子。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是珍珠的奶妈，而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了。玉梅的不幸，使她母性的慈爱一天比一天增长。平日绝少出门，像母鸡看护雏鸡一样，警惕地守护着珍珠。
母骆驼恨透了一枝花，看见就骂：“小，甭得意过早了！玉梅死了，老娘还活着。等我也不行了时，一把火烧光，这个家谁也别ี想要！”自从玉梅死后，老太太常做噩梦，精神渐渐有点不正常，总做些很古怪的事。她把自己住的三间屋隔开一个西间，白天锁上，谁也不让进。下人们传说，每天半夜以后，老太太从东间床上爬起来，一个人摸到西间，颤颤抖抖地打开锁，点上蜡烛，不知在里面干什么เ，很长时间不出来。有时还会出一声惊恐的大叫。天明，欧阳岚问母亲出了什么事，她说啥事也没有。可是每天晚上都像闹鬼一样。欧阳大院的人上上下下都有点惶惶然。老太太还常说一些丧气的话，里里外外的事也不大管了。一辈子要强的人，现在突然泄了劲。
玉梅怎么เ也不起身，仰起模糊的泪眼，乞求说：“好妹妹，你要不嫌我肮脏，就别叫少奶奶了。叫我一声……姐姐，你肯吗？”
黑虎娘万没想到她会这样，慌忙弯下腰扶住：“少奶奶，可别这样！我哪承得起？”
母骆驼见黑虎娘很温顺，心里满意，便招呼外面的老妈子说：“快把她婶领ๆ去吧。”
黑虎娘被她抚摸了一阵子，本来有些羞惭和不快，这和买牲口验牙口有什么两ä样？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和眼下的处境，只好微闭上眼由á她前后左右摸了一遍，心里却光想流泪。现在听她说得这样慷慨，反倒生出一些感激来，于是微红着脸回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把小姐交给我，不会出差错的。”母骆驼笑起来：“知道，一看就知道你是个ฐ细人，放心，放心！——呃？你的孩子咋办呢？明儿带来吧，就住在这里。两个ฐ孩子一人一个奶，我看够吃了！你说呢？”黑虎娘更加感激，想不到เ老太太如此爽快，赶忙道谢，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老太太别ี着劲，亲自为ฦ孙女起了个名字：珍珠。俗虽俗，却也响亮。珍珠连人带名都是她的创造。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什么เ时候服输过？没有！在这件事上，她无论如何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
第二天，母骆驼看见一枝花又在前院挤鼻子弄眼，不由火起，跳着脚骂道：“别ี他娘的上轿拎个哭丧棒，放着好看不要，找难看！哪个ฐ敢斜眼看我孙女，我把老底都给她揭出来！”一枝花转身钻进屋子，没敢回嘴。她生私孩子的事，母骆驼全知道。经过数次较量，她已知这老太太不是好惹的。心想，一年年熬下去，你总不能老活着。这个家有朝一日还是我当。现在，犯不着和你针ฤ尖对麦芒了。
玉梅怀孕了。
八
这一天早起，老太太抬头望着天，瓦蓝瓦蓝的，一丝儿风也没有。恰好欧阳岚走来请安。
这是个有主见有心计的女人，在儿子欧阳岚身上，寄托着她的全部ຖ希望。自小儿草棒也不让他捏一下，天大的苦由自己吃，专意供他读书，指望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不承想，上天不遂人愿，大清换成民国，希望变成泡影。她一天到晚，除去干活，操劳家务，就是骂人，骂孙逸仙，骂袁大头，骂张大帅，没有她不骂的人。
这老女人本是贫寒出身，长着一副高大的身板，性泼辣。男人死后，她独自掌管家财。虽然常年觅着大领、二帮，忙时还雇许多短工，但她却一样跟着下地干活，而且对雇工十分挑剔。下人谁想偷懒耍滑，休想瞒过她的眼去。柳镇的人哪个得罪了她，她敢跳到丁字街上，骂你三天三夜，话不重样。靠着她的强悍耐劳，家业不仅没有败落，反而一年年更兴盛起来。
“嘻嘻……”珍珠开心地笑出声来，前仰后合。黑虎慌得赶紧拉着她跑回后院去了。
黑虎带着珍珠，常从后门溜到丁字街上去玩耍。这里是一个ฐ繁闹的世界。沿街卖唱的，挎着竹篮卖绣花的，打拳卖艺的，卖各种风味小吃的，补鞋的，剃头的，都能ม引起他们的兴趣。
赵松坡的铁匠炉旁้，是他们常去的地方。赵松坡脸膛紫ใ红，两腮挂满络腮胡子，眼睛特别深邃，眉毛浓黑，拧着弯儿护住两只眼，看见黑虎和珍珠，显得特别ี和善。他一边不停地翻动着烧红了的铁ກ块，一边笑哈哈地关照ั：“孩子们，离远一点，当心火星子溅着……”珍珠赶忙后退，捂住脸，只从指缝里往外看。黑虎却勇敢地偎上去，要拎大锤。可是憋红了脸，也拎不动。赵松坡开心地笑了：“哈哈！不行吧？”赵松坡的儿子大龙拍拍手里的风箱：“来！虎子，你拉风箱，看我的！”
大龙才只有十七岁，已长得虎背熊腰，几十斤重的大铁锤拿在手里，像棒槌那么轻。他和父亲配合默契，锤声响成有节奏的点儿：“叮！——当！叮当！——当！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叮……”
大铁锤要追着小铁锤敲击的地方แ，使劲儿砸，一阵急风暴雨似的。有时要连续十几大锤，没有一膀子力气是不行的。铁ກ块冷却了，赵松坡用铁ກ钳夹住，重新送进炉膛里烧。大龙丢â下锤要拉风箱，黑虎却不让了：“大龙哥，你歇会儿！”大龙只好擦把汗，笑着在一旁้看。黑虎使足了劲，才勉强拉得动。珍珠也急忙跑上去，帮着一拉一推，炉盘上的火苗立刻一蹿一蹿地上来了。他们高兴地笑着，拉着，好开心哟！
赵松坡忙对大龙说：“快接过来，别ี累着他们。”黑虎和珍珠已累็得手酸气喘，只好松开手。赵松坡从腰里摸出几个ฐ钱递过去，“看，那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快去！”两个孩子接过来，欢呼着跑走了。
二十
更多的时候，黑虎和珍珠是在孩子们中ณ间玩耍。
起初ม，那ว些穷人家的孩子不乐意和珍珠玩。那完全是一种本能的恶感和戒备心理。他们认为ฦ珍珠是财主家的孩子，吃得好，穿得好，和穷孩子们不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