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述而不作的人，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融合众说，独成一派。老子书上有“谷神不死”及“将欲取之”等语，经后人考证，都是引用古书。他书中所说“用兵有言”及“建言有之ใ”等语，更是明白援引古说，可见老子也是述而不作之人，他的学说，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印度有九十六外道，释迦一一研究过，然后另立一说，这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宋儒之学，是融合儒释道三教而成，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这种现象，是学术上由分而合的现象。
大凡一种学说，独立成派之后，本派中ณ跟着就要分派。韩非说：“儒分为ฦ八，墨分为ฦ三。”就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孔学分为八派，秦灭而后，孔学灭绝，汉儒研究遗经，成立汉学，跟着又分许多派。老氏之学，也分许多派。佛学在印度，分许多派，传入中国，又分若干派。
周敦颐的学问，得力于佛家的寿涯和尚和道家陈抟tuan的太极图，这是大家知道的。程伊川说：“程明道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宋史说：范仲淹命张横渠读《中庸》，读了犹以为未足，又求诸老释。这都是“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的缘故。明道和横渠，都是“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ใ”。试问：他二人初ม读孔子书，何以得不到真传，必研究老释多年，然后返求诸六经，才把它寻出来?何以二人都会如此?此明明是初读儒书，继续佛老书，涵泳既久，融会贯通，心中恍若有得：然后还向六经搜求，见所说的话，有与自己心中相合者，就把它提出来组织成一个系统，这即是所谓宋学了。因为天下的真理是一样的，所以二人得着的结果相同。
由晋历南北隋唐五代，而至于宋，都是三教并行。名公巨卿，大部研究佛老之ใ学，就中以禅宗为尤盛。我们试翻《五灯会元》一看，即知禅宗自达摩东来，源远流长，其达的情形，较之宋元学案所载的道学，还要盛些。王荆公尝问张文定方平：“孔子去世百年，生孟轲亚圣，自后绝人何也?”文定言：“岂无?只有过孟子上者。”公问是谁?文定言：“江南马大师，汾阳无业禅师，雷峰，岩头，丹ล霞，云门是也。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耳。”荆公欣然叹服。见宋《稗类钞宗乘๖》，佛教越传越盛，几乎把孔子地盘完全夺去，宋儒生在这个时候，受儒道的甄陶孕育，所以能够创น出一种新学说。
性与天道，离了“自然”二字，是不能讲的。何以见得呢?一般人说宋儒是得了孔子真传的，朱子是集宋学大成的，朱子毕生精力，用在《四书集注》上，试拿《集注》来研究，“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这一章，朱子注曰：“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体，其实一理也。”这不是明明白白地提出“自然”二字吗?《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ใ谓道。”朱注：“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ใ路，是则所谓道也。”岂不是又提出“自然”二字吗?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ท故而已矣，故者以利ำ为ฦ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所无事，则ท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此章言性又言天道，朱注：“利ำ犹顺也，语其自然之势也……其所谓故者，又必本其自然之势……水之在山，则非自然之故矣……禹之ใ行水，则因其自然之ใ势则导之……程子程颐曰，此章专为智而。愚谓事物之ใ理，莫非自然，顺而循之ใ，归为ฦ大智。”朱注五提“自然”二字，足见性与天道，离却“自然”二字，是讲不清楚的。老子既已๐说尽，宜乎孔子不再说了。
《论语》载：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ใ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孔子何以不言性与天道呢？因为性与天道，老子已经说尽，莫得孔子说的了。何以故呢?言性言天道，离不得“自然”二字，老子提出“自然”二字，业已探骊得珠，孔子再说，也不能ม别有新า理，所以就不说了。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请问致的是什么?守的是什么?这明明是言心言性，一部宋元明学案，“虚”字“静”字，满纸都是，说来说去，终不出“致虚守静”的范围，不过说得比较详细罢了。老子书中言天道的地方แ很多，如云“天地之间，其犹橐tuo籥yue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天长地久，天地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ม长久，而况于人乎。”“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ใ，不足者补之。”老子这一类话，即把天地化生万物，天人感应，天道福善祸ຖ，种种道理，都包括在内，从天长地久，说至天地不能长久ื，就叫孔子再谈天道，也不能ม出其范围，所以只好不说了。老子所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孔子也是见到了的，他赞周易，名此物曰太极，曾极力挥，惟理涉玄虚，对门人则浑而不言，故大学教人，从诚意做起走。
用刑用兵，只要以道佐之，以慈行之，民风也可复归于朴。庄子曰：“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于逍遥之虚……逍遥无为也。”由此知用刑用兵，也是假道于刑，托宿于兵，以达无为ฦ之ใ域。我们识得此意，即知老子说“失义而后礼”，“礼仁忠信之薄”，与孔子所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ๆ哉”同是一意。
老子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๐而用之，恬澹dan为ฦ主ว。”他对于兵是这种主张；即知他对于礼的主张，是说：“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不得已๐而用之，道德为主。”老子明知：“兵之后必有凶年。”到了不得已之时，还是要用兵，即知他明知礼ึ之后，必有兵刑，到เ了不得已之时，还是要用礼ึ。吾故曰，老子不废礼。惟其不废礼，以知礼守礼名于世，所以孔子才去问礼ึ。老子知兵之弊，故善言兵，知礼之弊，故善言礼。
我写文字，有一种习惯，心中有一种感想，即写一段，零零碎碎，积了许多段，才把它补缀起来，成了一篇文字。此次所表者，是把许多小段，就其意义相属者，放在一处，再视其内容，冠以篇名。因此成了四篇文字：1老子与程明道程颢；2宋学与蜀学；3宋儒之道统；4๒中西文化之融合。总题之曰：《中ณ国学术之趋势》。
自开辟以来，人类在地球上，行行走走，自以为自由极了。三百年前，出了一个ฐ牛顿，明地心引力，才知道：任你如何走，终要受地心引力的支配，这是业已成了定论的。人类的思想，自以为ฦ自由极了，我们试把牛顿的学说扩大之，把它应用到เ心理学上，即知道：任你思想如何自由á，终有轨道可循，人世上，一切事变，无不有力学规律行乎其间，不过一般人习而不察，等于牛顿以前的人，不知有地心引力一样。
有人问我道：人人都有饭吃，还有何人肯做工?还有何人肯努力?社会怎么能够进化?我道：人人有了饭吃，努力心或许减少一点，如谓人类就不努力，社会就不会进化，我却不以为然。请问牛顿和达尔文诸人，其目的岂是因为ฦ要吃饭，才去研究学问吗?难道他们有了饭吃，就不会研究学问吗?我恐怕正是因为他们有了饭吃，才能专心研究，才能有此空前绝后的大明。
有了这个办法，社会上可以免去许多纠纷：1้中ณ国所谓育婴恤嫠li济贫诸局，可以裁撤，外国所谓失业者救济法，教员、工ื人养老金等，俱可废去了；2现在许多富有哲学文学科学等天才的人，每因饥寒所迫，兼营他业，或改营他业，国家受无形之ใ损失，倘能ม给生活费，使无冻饿之忧，则各人能就其性之所近，专心深造，于社ุ会之文明，增进不少；3语云：衣食足而礼义แ兴。又云：饥寒起盗心。有了给生活费的办法，则国民的道德可以增进。
本书前四章是理论，第五章是办法，有了这种理论，就不能不有这种办法。十八年刊行之本，有吴郝姚杨四君的序文。本年四月再版《厚黑学》，已刻入，兹不赘刻๑，我有自序一，也删去。第六章《各种学说之调和》，中间删ฤ去数段，其余一概仍旧，未加改窜。现在我觉得办法上，有许多地方，应该补充和修改，将来写入《厚黑余谈》，借见前后思想之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