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玲永远不会忘记，她虽然是虚岁十八入的党，但如果不是有个ฐ党支部书记的父亲，她提前一年就会是党员了。党支部其他委员早就同意吸收春玲，可是振德不松口，一再压下去，说让她多锻炼。当时女儿入党心切，真有点不满意父亲，后来想一想，她很感激父亲的严格要求，以有党支部书记的父亲深感幸福了。
振德听着女儿的呜咽，心里针扎般地痛。外表上看，曹振德对子女不大关心，时时表现得很严厉。其实并非如此。他为ฦ孩子的操劳关注不亚于他们的母亲。他大女儿春娟牺牲后，她母亲要给闺女“结鬼亲”，振德和妻子大吵一架，妻子指责他不疼孩子。实际上春玲的妈妈过后也承认，丈夫正是为ฦ爱孩子。因为ฦ振德深知，这种迷信的结鬼亲做法，不惟毫无意义，而且委屈了做为ฦ共产党员的大女儿。这是当时春玲母亲所不能理解的。
大黄牛的头完全埋在青草里，它那带刺的长舌头象一把柔韧的刀，一抡一卷，向嘴里塞着嫩草。它前后的蹄子，很久才缓慢地向前挪动一下，洒着春露的青草，它吃着可太舒心了。
月光，柔和的银色的月光。田野，山峰，在明月底下，显得格外清新，瑰丽。黄垒河的水流里，波动着那快要转圆的月亮。河畔，杨柳象伞一样搭在草地上空。带着小灯笼的萤火虫，走马灯似地在林中ณ飞舞。闹夜的小虫，叫得疲倦了，进入沉睡。轻雾象怕惊醒睡去的乡村和大地，悄悄地升腾起来，向村庄和树林漫展，为春天的早晨披挂轻纱。夜，大河畔的春夜，幽静迷人。
当村干部不脱离生产，没有任何物质待遇和照ั顾，完全是对革命尽义แ务。除了繁重的工ื作，还要种自己้的庄稼，和群众一样分担给烈军工属代耕，出各种公差勤务。为此，一般说来，大多数村干部ຖ的生活比一般群众要差些。当然，除去为ฦ工作耽误生产的原因，还因为当干部ຖ的大都出身于贫苦之家的关系。
曹振德和他互助组的人们天刚亮就下了地，到吃早ຉ饭的时候，他们已经种上两ä亩多玉米。曹振德掌着犁，牲口驯服地稳步走着。振德的眼睛象害病一样发红，擦的回数少了，眼角就糊上眼屎，这是长期的村干部生活所造成的。当村干部ຖ看起来管的范围不大，仅仅一村百多户人家，但其中的单位却应有尽有，工ื作种类五花八门，每家就是一个经济单位，各自独立。曹振德自一九四三年当上指导员——党内的支部书记，已经养成熬夜的习惯，有时，那一晚上没有事，反而觉得少了什么，很不舒心。
“这是他的手段。”孙承祖沉思道，“老村长他自有打算，不肯妄为。不过，他是财主，共产党是他的对头，他不会不反。他现在不动，一是向往国军能快点来，忍受几时保全自身；二是家里的财物藏得好，共产党还没动着他的痛处。你们等着瞧，到เ时候不要咱们去找，他自己会动起来。”汪化堂似懂非懂，依然气冲冲地说：“管他怎么样！在穷小子面前躬腰弯腿，我看不上眼！承祖，这十几天卧在家里可把舅憋坏啦！我看就象我们汪家岛村几个ฐ人一样，咱们舅舅外甥，夜里把这村的干部宰了，跑到国军那ว里去吧！”“舅，事不能急。共产党这样警醒，咱们一不留神就会遭殃，以小失大可不能干。”孙承祖劝说着。他看着汪化堂杀气腾腾的脸面，想着往年都称他“汪土匪”的作为ฦ，有些担心地补充道：“我的上司指示得很严å，宁先老实一点也不轻举妄动，要打好地基盖大楼。舅，你千万要听我的话！”
“那也难说，他这二年可真服从政府的令。”王镯子从门外走来，插嘴道。
孙俊英招呼道：“先别走。淑娴，你们家也有份呀！”
“妈，我不冷，有衣裳穿嘛ใ。”水山执拗地说。水山母亲又要分辩，只听淑娴ຒ接口道：“亲妈，俺哥不愿意就别ี惹他生气啦，咱们回去吧！”
任保的老婆和丈夫一样，也非常地能偷东西，靠近他们住的人家，门窗随时要关严，否则不是丢â了鸡蛋、油盐，那粮米、蔬菜一定会少些。直到เ解放以后，他们偷的毛病才慢慢有了些改变，但都没有去根。
这老汉可真够热心的，他又正色地教训一句才走开：“还躺着做么？听，你小兄弟在屋里哭啦，快给妈哄孩子去。”
人群混乱了，不少人叫嚷着向门外跑。有几个人扒开棺材里的油布，拿出包着的五支大枪和一些子弹、手榴弹，准备拼打。
趁混乱ກ之中，蒋经世迅速地从棺材内的油布包里扒出一颗手榴弹，赶到捕捉他父亲的民兵前面，堵着门口，凶恶地叫道：“谁上来炸死谁！老子拼啦！”
“住嘴！傻东西，不说吉利话。你不叫妈活啦！”母亲恼怒地哭喊道，瞅着儿子除了个小包外唯一带回的东西——腰间皮带上的驳壳枪，说，“你还没打够仗？鬼子都跑光啦，你再打谁去？”
母亲不理，哭得更厉害。水山有些烦躁地说：“真气人！妈，有多少人为革命牺牲了，我要是也死了怎么办？少只胳膊没有关系，一样拿枪……”
村里的主ว要干部从区上开会回来，天色已经黑了。山河村的指导员曹振德，迈着沉重的两ä腿跨进门槛。院子里没有人的动静，圈里的猪发出沉睡的呼噜声，栏里的驴把草嚼得吱咯吱咯响。振德放下粪叉粪篓，走到屋门口，见小儿子明生伏在锅台上，借着油灯光在写字。他轻声地说：“怎么不在炕上写，趴在这儿得劲吗？”
第三章
“谁打仗？”春玲关心地问道。
“我看了会打仗的。”
“好，仲亭哥！”水山兴奋地说，溜达得更快了，“到เ底不愧是穿过军装的！就这样吧，明早天一亮就叫玉珊——不，叫春玲，她的嗓子高——给你广播一下，叫大家看看，这就是我们老八路的本色！”
“等等，水山！等等！”江仲亭慌张地叫道，“你，你这说的什么呀？”
“嘿，不要爱面子。你参军的消เ息应该宣传。”“不，不要急！”仲亭急忙分辩，“我，我的伤口到阴天下雨还、还痛……”
“这不要紧，到เ县上有人检查，行就去，不行就回来。”水山安慰他说，“看你的身子、面色都挺好，你放心吧，一定会重新上前线。唉，我多眼红啊！”
江仲亭心里叫苦，愁闷了半天，口吃着说：“水山，凭良心我是愿意革命的，可是参军……你晓得，我可是干过几年啦……”
“这更好，老战士重上前线，比新า兵强多啦！上级会更高兴要你。”
“我是说……”江仲亭胆怯地望水山一眼，“我的意思，该别人去干啦。”
“什么เ！”水山突然站住，前额上那三条皱纹在跳动，“说了这半天，你还是不愿去啊！”
江仲亭不敢抬头，悄悄地向烟锅里装烟，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水山望着他那萎靡不振的样子，把咆哮的声音压下去，吞了口唾沫，咽下冲心而起的怒火，语气深沉地说：“仲亭哥！你胡说些什么！谁对你讲的，共产党员可以说‘革命我干过了，该你们干啦！’全中国——不，全世界的共产党员和穷人都这末想，那还会有革命的斗争吗？劳动人民能ม解放吗？还能建设共产主义社会吗？你，你真糊涂啦！”他越说越急，最后把右手一挥，又沉重地溜达起来。
江仲亭的脸紧紧伏在膝盖上，象准备挨打似的，两ä手把头抱住。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准备迎受江水山一顿火暴的痛责，然后他一声不响地走开。但这次失算了，江水山为说服这位在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和兄长，他以不寻常的毅力，一次再次抑制ๆ住奔腾的火性；缓和下来说：“仲亭哥，你的为ฦ人，兄弟知道。难道你忘了在部ຖ队上受的教育？”
“没忘。”仲亭闷声地回答。
“你忘了咱们过去受的苦？遭反动派的害？”水山感情沉重地问。
“没忘。”仲亭嗫嚅道。
“不！你忘了，全忘了！”水山激动起来，眼睛瞪大，紧ู对着江仲亭，“你，江仲亭同志！全忘了本，忘了共产党的恩情！忘了一个党员的责任！多少人拼死拼活流血牺牲，换来今天的解放，今天的日子！可是你，一个共产党员，不去解放全中国受苦受难的父母兄弟姐妹，变得象个守财奴，就知道自己้的房子、土地，过好日子，打算老婆生孩子，好给你说吧……”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桂花细耳一听，忙说：“大叔，他来了。你听，一步高一步低，黑影里走路和个瘸子一样。嗳呀，别叫他看见我，出去怕碰上，这可怎么办？”
振德给她出主意道：“你躲到牲口栏里去吧。”“哎。大叔你可好好说说他啊……”
桂花刚溜走，吉禄跛着脚๐走上来，他认出门口的人，忙叫道：“大叔，我找你呀！”
“我这不等着你吗？”振德被这对年轻夫妻的行动搅得心里轻快起来，暂时压下这两天被吉福牺牲的消息搞得沉郁的心情。
“等我？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吉禄奇怪地问。
“我会算嘛，”振德笑着，“我还知道你来干么เ。”“干么？”
“先别问。来，跳个高我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