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水山哥，我的心为你都快揉碎了！我费了好大事和你见上面，你却尽讲些大道理，要我积极工作，拥军支前。水山哥啊，我不是落后分子呀！难道除了这些，你就不想想别ี的吗？我给你做点针线活你不要，要我有工夫做点别的……你想想，我真是闲得两ä手发痒才给你做的吗？我那ว一针一线的心血就为ฦ给你做鞋和小褂吗？天哪，这可怎么好！我大爷已应允把我给孙若西，可我不听他的，只要你对我吐一个字——‘要’，我就跑到你家，我大爷再厉害我也不怕，有你就行！春玲老叫我和你明提出来，我背后下很大劲，对着小猫对着鸡，对着南山对着大槐树，不知练过多少遍，可是一见你，你的态度，就使我说不出口。对，我怕。开始我怕的太多，怕羞，怕人笑话，怕大爷不依，怕你不定我能相中他……咦，春玲一听孙若西，脸立时就红透啦，很有气，这是为什么？他俩为这事吵过架？春玲还嘱咐我，不能ม和孙若西好，要我拿定主ว意。她却光说他落后、坏，也没讲为ฦ什么，只是说我慢慢会明白。春玲妹，事情不是明摆着？我成天见他的面，还不明白什么呀？
“唉，找他又管什么用啊？”淑娴ຒ深深地叹息一声，望着孤灯自语道。灯火被她的叹息拂得晃曳起来。她把灯端到เ窗台上，放下蚊帐，脱掉衣服，趴到枕头上，心里迷迷蒙蒙、恍恍惚惚地翻腾开了。
“玲子，吃过饭看看咱还有多少吃的。”振德端起饭碗吩咐道。
因为父亲开会回来晚了，别人家都吃过饭好一会，春玲家才在吃。
一张黄皮女人脸，搽着厚粉，抹着胭脂，墨描眼眉，头发流油。她上身着红花镶白边褂儿，下身着黑绸裤子。她盘腿稳坐炕正中ณ，眼皮耷拉，油头轻晃，两个银耳坠随着动荡。
第十三章
一股醋火，立时从老婆心里冲起。她那肥胖油光的白脸腮，即刻๑变得血红。她象只暴躁的母狼，恶声嚎道：“你又去找那狐狸精……”
蒋殿人把土信包接过揣进怀里，低声说：“夜里回来得晚些，留着门子。”
等你胜利ำ归来那一天，媳妇拿花迎河边……春玲眼里，儒春的影子模糊了。渐渐地，他越去越远，隐没在苍茫的月色里。姑娘依然睁大眼睛伫立在河边。她希望他走得慢些，再慢些，不要在她的眼中消เ失；她又希望他走得快些，更快些，以便早ຉ点赶上队伍……
明月当空照ั山川，我郎杀敌赴前线。
春玲静静地听着，大眼睛在姐姐脸上忽闪。春梅又带笑道：“谁大了不想想心事？你怎么还想呢？”
“春玲！”姐姐教训道，“可不能动不动就斗争，斗争要看对象，要讲方式。这一条要记住！”
老东山想了一想，眼睛又闭上了，摇摇头说：“瞎扯，人家要咱们的人干么。”
“要到苏联去！”
不知过了多久ื，淑娴ຒ才觉察到เ脸下湿淋淋的，她的眼泪把枕头湿透了，散到เ脸上的乱发能ม理出水来。整整一天，她水米不沾口，脸色变黄，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真病假病地躺在炕上。她一闭上眼，面前就出现那ว只空洞洞的衣袖，拂他的眼睛，逼她把眼睛睁开。她一睁眼，那穿着军装的高大身材就由远而近地向她走来。她不敢看他，又闭上眼睛；可是又是那只空衣袖……她真害怕再见他了啊！但是她又想见到这位残废的战士，看看他是怎样生活的。她想到水山母亲，这老人，日夜惦念她的独生儿子。儿子残废了，她会多末痛苦，多末需要安慰呵！于是，淑娴向伯母要了两把鸡蛋，怀着悲愁不安的心情，走进她是那样熟悉的小茅屋。
当淑娴瞪大眼睛，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望着江水山那魁梧的身体，身上耀眼的黄军装，他那ว精神抖擞的面容，姑娘激动得简直要叫出声来。可是她随即又看到什么，一时惊骇住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明明是事实。她发现了江水山左边的空洞洞的衣袖。天哪！他的胳ฑ膊少了一只，这怎么得了啊……于是，淑娴身子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挤出人群，跌跌撞撞跑到家，一头扑到炕上。
江仲亭怒火冲心，把头躲开她，毅然地说：“这叫什么เ话！谁对听谁的，我要听党的话。这两年就因为ฦ听你的，害得我不象人了！不要说啦，再胡说我揍你！”
“我不是这个ฐ意思……”孙俊英亲着他的脖子撒娇็地说，“我的话你一句也不听啦，你心里就有个江水山！你不知道至爱莫过于夫妻吗？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哪！我的亲人，你听我的，别听江水山的……”
就这样，老东山用兄弟赚回来的钱，买下好田三十多亩，山恋一大片，养上一条大骡子。老东山一家真是人畜两旺，喜庆满门。但好景不长，正当他准备着买土地盖幢大瓦房的时候，为争地边子和蒋子金打了一架。地主怀恨在心，串通南山里的土匪，绑了老东山的“票”。家里只好把存钱和独头骡子拿去换回了他的性命。人倒运真是祸ຖ不单行。日本侵略军占领了全东北，老东山的两ä个兄弟买卖倒行，卷席回胶东，不幸船遇强风骇浪ฐ，翻进沧海，全家葬身鱼腹。大弟弟的一个女孩淑娴，是自始跟伯父老东山生活的，幸免厄运。从此老东山的日子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到此地来了八路军时，他已卖出八亩田à地和二分之一的山峦了。
老东山弟兄三人，一个妹妹。他是老大，故此他并不老的时候，名字前面就被人们冠一“老”字。他父亲没给三个ฐ儿子留下几亩地，家境贫穷。父亲去世后，老东山在家不分黑夜白天种地干活，省出两个兄弟推小车跑烟台作买卖，把乡里的土产品运进城，换回生活用品再卖给乡下人，赚钱不少。在那些年月，军阀混战，土匪横行，民不聊生。胶ด东地区自古有荒年靠东北输进高粱、大豆过活的传统。民国十几年的时候，胶东大荒年，老东山的两ä个ฐ兄弟结合一帮小商人，用木帆小风船，冒生命危险穿过渤海湾，用胶东特产梨、苹果、麻等物品，去东北换回高粱、大豆，以高价出售，大发其财。后来两个ฐ兄弟利ำ欲熏心，又有了些资本，就带着家眷搬到เ大连经商。
“在北河放牛。他就要去换爹吃饭，可跑这来啦！”桂花抱怨地指着丈夫说。
“好啦！”振德为他们收场了，“你俩的官司我一时断不清，要你们小两口互相解决。你爹呢？”
淑娴很是惊讶，想不到春玲对孙若西的态度变得这样快。
“他能进步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断线？”春玲回答。淑姻把憋了好久的疑ທ问说出口：“春玲，我真不懂你这个人，你不是和孙老师挺好吗？他哪一点不比儒春强？”春玲的脸突然变得冷冰冰的，愤恨地说：“孙若西！他，他不是人！”
“大事情？”孙若西有些诧异，“什么事比我们的爱情还重要？”
春玲本能地把被他握着的右手抽回来，离开椅子站起身，说：“你不要赌咒发誓的，为我个ฐ毛丫头也不值得。咱们先谈一件大事情！”
春梅对父亲的这种态度不是完全没有预ไ料，在父女俩相处五六年的工ื作中，也时常争执得面红耳赤。在早先，有时振德激愤起来还骂过女儿，忘记他们除父女关系之外，还有层上下级的关系。这几年来，振德是习惯这种情况了，不过多少总还有父女感情掺杂在工作关系里面。春梅了解父亲的脾ຆ性，他一向是嘴不瞒心，尤其当着上级的面，弄不通的非争不可，直到完全被说服，或者虽然不大服，但组织已๐做了最后决定的时候，他才坚定不移地去执行；并且对待被他领ๆ导的干部的态度，和上级对待他一样十分坚定。不过，在自己女儿加区委书记面前，振德却显得更容易烦躁，不顾一切地发泄自己所有的想法。
“克服困难要有条件，空口白话不行！走吧，到เ支委会上再说，反正我要讲价钱！”振德一挥手，沉重地向前走去。春梅略๓微一怔，跟在父亲后面，脑子里反复地思考起来。
“死丫头，拿我开什么心！”淑娴脸上泛起红潮，接着叹了口气，‘唉！“
春玲突然转为ฦ活泼的语调说：“光说我的啦，你呢？当姐的该比妹妹先出嫁呀！”
蒋殿人也是个淫色之徒，曹冷元的妻子就是被他奸淫后自杀的。可是他不讨小老婆，因为多口人，就得多破费；平时串ธ串“破鞋”娘们，倒可以少花钱。蒋殿人的老婆不生孩子，这是他自己的毛病：小时的一场疾病使他不能生育。年纪轻时，他还为此高兴，没有孩子更少开销；直到四十多岁了，才考虑到เ没有孩子死后财产没有人继承，把财宝带进棺材也得有人保护呀！谁为ฦ他上坟烧纸祭供呢？过继一个儿子他不放心。他左ุ思右想，主意打好了。他和年近四十的老婆商议。开始，这肥胖的女人故意忸怩作态，一会儿就默许了。没过几天，也没怎么费事，冯家集上的一位年轻驴贩子，成了蒋殿人家的常客。一俟老婆怀了孕，蒋殿人就出面抓住驴贩子和老婆的奸情……就这样，驴贩子掏空腰包，求得老村长宽怀恕罪，再不敢登门了。
蒋殿人的装束很普通，简直和一般人没有区别。这一方面表示自己้的贫寒，另一方面也真为省饯。他老婆每做一套贵重衣服，都非和他吵一场不可，有时她竟至闹得哭着假装要上吊才应允。蒋殿人的土地、山峦出租的很少，这是因为ฦ租出去没有雇长工ื收获多，而且要为租子和穷人打交道也得罪人。雇长工他有算盘，象曹冷元那ว样卖死力气的，他宁肯多出几个ฐ钱；体力不行、干活不出劲的人，钱少他也不雇。蒋殿人本人也参加一些菜园、谷场的劳动，这同样有打算，一是表现他劳动，二是可以顶出长工去多干重活，省些工钱。
妻子走后，江仲亭试探地说：“水山兄弟，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江仲亭的个ฐ子比水山细条些，脸上透着油亮的光泽，穿一身洁净的白褂黑裤，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当过兵的痕迹。“哦，大兄弟来啦！”孙俊英照例亲切殷勤地接待江水山。她用另有含意的目光瞥视丈夫一眼，又笑容可掬地向水山道：“你们弟兄两个在家吧，我开会去啦！”
玉珊拭着笑出的泪水，拉一把正在埋头理衣服的姑娘，问：“淑娴姐，你怎么不笑呀？”
“哈哈哈！”一片欢笑声。
水山接过一看，是件新า做的黑夹袄，有些不悦地说：“你又找人给我缝衣裳啦，我不和你说过有穿的吗？”母亲含笑道：“不是外人，是你淑娴妹给你做的。她刚ธ走不一会，陪我坐了好长时间，想再给你做双鞋。”
母亲满意地咕噜道：“吃饭时外面象有勾魂的，吞不上几口就跑啦，这会又饿啦，找食吃啦！还亏了有个老不死的妈在家，唉！”等儿子吃完，她到炕角从包袱里拿出件衣服递给他：“快把那宝贝军装换下来吧！”
江石匠站在高高的碾盘上，腰插短枪，身背大刀片，紫红的刀穗缨在火光中ณ闪耀。他激动地向人群呼喊道：“乡亲们！抬起头来，看清俺们是谁！那些坏蛋叫共产党是‘共匪’，是红鼻子绿眼睛，杀人不眨眼的，你们瞧瞧，俺江石匠就是个共产党员！共产党就是咱们穷哥们的骨头……”人群哄乱着，叫嚷着……江石匠讲过反抗压迫和剥ຓ削、解放全中国劳苦大众、打倒日本鬼子与收复东北三省的道理以后，接着抽出大刀片，举ะ在半空叫道：“走，想活下去的就跟俺们干！去把区公所收拾掉！走啊！乡亲们！”
一九三五年阴历十一月初ม四，中国共产党胶东特区委员会组织发动的武装暴动，揭竿而起，被苛捐杂税、残酷的压迫、剥削逼得在死亡线上喘息的人民，纷纷响应，向反动统治者展开了殊死的斗争。一夜的工夫，黄垒河沿岸七八个村庄就燃烧起来了。这火种是江石匠从昆嵛山中接来的，他成了这几个村子的党的领导者。水山记得很清楚，漆黑的夜里，狗吠四起，街上人声鼎沸。他和母亲从睡梦中惊醒，跑到街上一看，只见火把密竖，照得大街通亮，人群围在十字路口，听一个人在讲话。那声音象敲击古钟发出来的，高亢洪亮，激荡着人的肺腑。水山一听就知道讲话的是他父亲。
“等有空我再教教你。”春玲的声音又亮又脆ะ，“快进来坐吧，水山哥！”
江水山停在屋门口，脸上闪着红色的光泽，说：“我不象你，嗓子好，唱歌给人听。我当了几年八路军，就学会这末一支歌，还是拣着最要紧的唱唱，日子久了，其它的词也记不清啦！”
“那ว些人呢？都跑了吗？”
“舅啊，你们没叫人家抓着？”王镯子担心地问道。汪化堂笑眼瞅着酒壶，说：“哈！看你问得多傻，叫抓住了我还能ม坐在这里吃酒？”
“江水山！我是中ณ农！”老东山的眼睛大瞪，后脑勺的小辫子在颤抖，紧ู张地呼喊道。
江水山抽枪的手突然停住，他身子晃了一下，依在墙上，急促地喘息过一会，他平静一些，愤怒地斥道：“富裕ษ中农，你们这些守财奴！害怕变天呀！妈的，都和你们几个ฐ家伙一样，不用说国民党反动派早来啦，日本鬼子也早把中国吞了！呸，我们中ณ国不都是你们！我们的人多得很！你们这些自私自利ำ的家伙放明白点，只有跟着共产党才有出路！我们的大印不保险？岂有此理！过不了多少天，人民政府的印在全中国都管用！一句话，你们到底借不借粮？”
“我不自愿！”老东山把手一摆，转身向屋里走。其余三位朝大门迈步。
江水山怒喝一声：“站住！”
四位老中农又整齐地立住。
老东山扭着脖子，恼怒地质问：“江水山！你要干什么？”“我要借粮！”江水山走上前。
“共产党可不许强迫！”老东山警告道。
江水山嘴唇发乌，怒焰炙烧着心胸，咬着牙说：“共产党不强迫好人，对反动派还动枪杆子！”
“我是反动派？”老东山进攻了。
“我们是中农！”其余三位象是在合唱，异口同声。“我才没动枪。”江水山摸了一下腰间的手枪，“明白告诉你们，不答应借粮，这个会就一直开下去，永远不散！”富裕ษ中ณ农们面面相觑。老东山抗议道：“江水山，你犯法！”“我们要告你的状！”其余三位又应和着。
“有什么罪我江水山担当，粮食非借不可！”江水山断然地回答。
新า子跑进来，说村长叫水山有事。
富裕ษ中农们舒了口气，这下可解围了。
但是，民兵队长更加严厉的措施ๅ又下来了。江水山大声地说：“限你们在晌饭之前想好，不然，派民兵到你们每家去检查。”
“啊！”老东山和三位老中农都大惊失色地叫起来。
新子拍了一下大枪，说：“我在这守着他们吧？”“不用守，看他们谁敢违抗政府的法令！走！”江水山带着新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天哪，我的命啊！”老太婆嚎起来，见江水山走远，她愤恨地诅咒道，“伤天良的江水山！怪不得老天爷叫你缺只胳ฑ膊，你这末狠心折腾人，叫你有媳妇生出孩子也少只胳膊！”老东山忿忿地说：“生孩子？他那ว样的东西，谁给他个ฐ媳妇！”
“东山哥，”孙守财向老东山祈求道，“你带个头，我们就是不借，谅他江水山也不敢强迫。”
“敢，他敢！”老东山无可奈何地悲愤地说，“政府，法令……”他冲着墙外的菜园方向太声吼道：“儒修家的！找你男ç人回来，找淑娴ຒ……”
孙守财、老头子、老太婆一齐关注地询问：“你要怎么着？”“借，借粮！”
江水山来到เ学校，春玲兴奋地告诉他：“水山哥，发现蒋殿人的鬼啦！”
“啊！”水山警惕起来。
“你再说一遍吧，大爷。”春玲对旁边的冷元说。“是这末回事。”曹冷元说道，“我在蒋殿人家扛了大半辈子活，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吗？他打的粮食是卖得多，可剩ທ下的也不少。我听你们的吩咐，老留这上面的心。方แ才我下地回来，走在蒋殿人南场上，见一大堆鸡在草垛那吃得正欢。我寻思：怪呀！那垛草有年岁了，哪来的粮米？走过去一看，草边上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