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玲也点点头，又补充道：“蒋殿人呢？我看也一块叫去，说说他。”
江水山咬着牙，压抑着怒火，低沉地说：“把你的宝贝拿回去，人民政府不是向你要饭，用不着你可怜！”孙守财尴尬地摇摇头，不自然地笑笑，说：“嘿嘿，这可是你们干部说的，不论多少都行。我家的囤子也底朝天啦。”“好啦，你走吧！”春玲气愤地瞪他一眼。她怕孙守财再说出不好听的来，江水山会忍受不住，甚至会打他。孙守财转向人群，举ะ着小瓢，讨好地说：“大伙在眼前，这可是他们干部不要。有比我强的户还没露面，我姓孙的过得去吧？”他没有发现同情的脸色和怜悯的目光，低着头走了。“妈的，占革命便宜的老鼠，不能让你们这末自在！”江水山狠狠地骂道。他把村长和青妇队长叫到一边，下决心地说：“这末办，解决不了问题。那些顽ื固的老中农，是不会自愿借粮的。我的意见，把他们召集起来，再开会。你们看呢？”“这末做也行，”江合附和道，“反正是借他们的，也不算怎么เ样。”
振德平和地忠告她：“冯桂珍！你这样做没有好处，净惹大伙笑话。”
“好哇，你们把我送上衙门吧！”冯寡妇踏到锅灶台上，高晃着两臂，破嗓大喊道，“老娘不活啦，今天就和你们当官的豁上啦！”
去年秋冬储存备荒的大批地瓜叶等干菜，早已๐吃尽。从麦收前两ä个月，人们就上山挖野菜。每天早ຉ晨，妇女、孩子携带筐篓、扁担，奔向上岗。去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地形成很多股长长的队伍。开始人们到เ附近山上，寻觅常年惯吃的几种山菜；慢慢地走远了，凡是能吃的各种野菜，都尽采不遗。起初ม一般人家还有些粮食、地瓜干，清算地主和反动富农使最贫苦的人家也得到一些吃食，可是这不能ม维持很久。现在的情况是，除了老中农、为数不多的富农家里还有陈粮外，有一部ຖ分人吃点今春早种的春大麦和土豆，断米绝粮的人家，正在一天天地增加。
饥馑，象长了翅膀的恶毒大虫，飞临ภ村庄，敲着人家的门户——有的已๐爬过门槛，越来越严å重地威แ胁着人们的生命。
听外甥孙若西一提，老东山心里活动起来。孙若西在他眼里不是十全十美的人。老东山觉得他不知道干活，话多，好穿戴打扮，淑娴嫁给他，他很可能挑唆淑娴向自己要财产。转念又一想，孙若西是识字人，教学挣死粮；他父亲在烟台有商行，乡下的家产和自己้相仿佛；论讲门当户对，自己还逊人一等，不会来要财产。其次，孙若西也是个ฐ标致青年，老东山虽说看不惯不种庄稼的人，可是他想现在都兴识字念书，给侄女找这末个女婿，她一定会心满意足，也省得自己费唇累舌。不过，老东山忽然又想起最重要的一件，出口就问：“若西，你属么เ的？”
老东山的眼睛早又合拢了。孙若西的话多半没进他的耳朵，他心里正在打算盘。对于淑娴这个ฐ无爹无妈的侄女，老东山心里不知想过多少回。他想给她找个丈夫嫁出去，但要是个ฐ富裕户。这样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也尽了他对死去的弟弟的责任。不过也不能太富裕了，那ว样恐怕挨斗争，日子不好过。理想的人家是象他自己一样，上不上下不下的中等家庭。
老东山哼一声，闭上了眼睛，挑着空桶往家走，吩咐淑娴回家拿麦子。
现在，当着这末多人的面，为这种事情，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竟敢如此，“每次都交够，这次也该交够啊！就为我知道大爷会自个交够，为ฦ打反动派尽自个该尽的力气，我才没倒一些麦子给你添上。”
“对。”儒春悄声答道。
“是吗？”春玲羞答答地笑笑，“俗话说，欢乐嫌夜短，愁苦恨更长。你走后我倒不愁苦，可是老觉得有很长时间——有一年啦！你走多少天啦？对，我记得，到明天一个ฐ月啦，对吧？”
春玲含笑地点点头，瞅着老东山的背后悄声道：“通不通不敢说，他要给儿子送行，还要一直送上区。这说明他还有做老人的心肠，咱欢迎。”
玉珊和淑娴跑到春玲跟前，几乎是一齐低声问：“他思想开花啦？”
水山漫不经心地笑笑道：“嘿，我不象你们妇女骨头软，动不动腰痛腿酸的。我满好！”
淑娴本想以鞋引起谈情的题目，却不料引起他给她上支前工作重要性的课来了。她只好收起鞋，心想，“还是通过亲妈交给他吧。”这是前几次的老办法。她望着他沐浴在月光中的脸，显得很消瘦，他前额上那三条皱纹似乎ๆ更深了些，眼睛显大了。她怀着满腔爱怜的感情说：“水山哥呀，你这些天日夜忙工作，可要保重身子啊！”
“好，我走！”明生立刻老实起来，忙着收拾。春玲噗哧一声笑了：“明生，姐撒谎，没什么เ工作，是你儒春哥明天要走，待会姐要好好和他谈谈，懂了吗？”“懂啦！”明生大人似的点点头，严å肃地说，“这也是工作，俺们儿童团也布置来，要欢送参军的。对，姐，我也要好好和他谈谈，欢送他！姐，我不玩了。”
“呀，又使性儿啦！”春玲眯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弟弟说，“这个工作你帮不了忙，在跟前还碍事。”
老东山陡然起身，在炕沿上狠狠地磕掉烟灰。他脸变成猪肝色，脖ๆ子上的筋跳动着，愤怒地吼道：“你个黄毛丫头！破脸到我门上来，原来是干这个呀！哼，我早ຉ听风传你想割掉这门亲，今儿你想叫我儿子走，你另……”他盯春玲一眼，后脑勺上的小辫一甩，脸转向北墙，和牛一样地喘息着。姑娘没料到，老东山会上这末大的火。她心里有些惶悚，又感到气愤。她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大爷，先别把话说死！休猜错了，我不为ฦ这门亲还不来呢！”
“你！”春玲身上凉了半截，“你原来是这个态度！”
水山闷声说：“不热就没气啦，没病。”
江水山躺在炕上，头枕着右臂，两眼失神地凝视着跳动的灯火。母亲凑近儿子，又说道：“要歇歇，就脱鞋上炕去躺会。”她摸摸儿子的前额，惊讶地叫道：“啊，这末热！真病啦！”
“那怎么เ不该？当然要消灭。有敌人就没咱的饭碗。”仲亭垂下头，用力抽烟。
江水山脸色变红了，声音提高了：“只要让我江水山重上前线，我胳ฑ膊腿都没了，也能和反动派拼！可你……”他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又上火了，应该耐心说服他。于是，他又把嗓门压低，恳切地说：“仲亭哥，我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过去，怨我性子不好，说不上几句就火起来，理没讲清楚，指导员也批评过我。今天，我要好好和你谈谈。仲亭哥，国民党反动派不该消灭吗？”
“这，也不全怨你。儒春不是有长进吗？为么不往下帮助他？性急哪能ม修起大河桥！这个事咱父女都有错。”“爹，是我自个的不对，你错在哪儿？”
“是我不对。这几个ฐ月被孙若西的假面蒙住眼了。”春玲痛楚地说。
“参军？”春玲笑了，“你够格吗？”
“参加革命！”明轩加重一句。
“嗳呀！不敢啦！不敢啦！”玉珊尖声求饶，“大叔、大爷！快救救我呀！”
“那末，只到夜里才叫你瞎新子哪！”玉珊大笑。“尖嘴闺女，瞎新า子是你叫的吗？”新า子抓住玉珊的头发，“快说，在哪？”
“有人在跟前，害羞。”春玲顽皮地闪着睫毛。“好丫ฑ头，在我面前还撒谎哩！”姑娘叫起来，丰满的腰肢柔和地扭动着，“好几个ฐ村的几千人看你演戏，你怎么不害臊？上回扮劝丈夫归队的小媳妇，那个象劲呀……”“行啦，行啦，别老揭我的底子啦！”春玲打断ษ她的话，找话搪塞，“我压得慌，换不上气来。”
“眼睛不行，没有耳朵？别人谁能ม唱得这末动听！”花褂的姑娘和春玲并肩走着说，又道，“唱呀，怎么เ哑巴啦？”
“给我老婆照脸呀！”任保得意地摇着镜子。
“我说了不能ม算。”春玲很着急，真想把镜子抢过来。原来，在分配果实前，干部们曾征询了一些重点户的意见，问他们需要什么。其中ณ曹冷元只要两ä件东西：一件是他在蒋殿人家当长工用过的那条扁担；一件就是要个ฐ小镜子，他要给儿媳妇用。为此，春玲怕打坏了，才把镜子特意放在桌子上。“任保，你要镜子干么用？”有位男人问道。
开春以来少有的温暖天，阳光灿灿，春意绵绵。按节气，春播很快就要开始了。
干部们已经把没收来的物资、土地、山峦、牲口、农具、房屋和说服几家富农拿出来的土地、山峦，清点整理出来了。金银珠宝一类的物品交上级处理，粮食除缴一些公粮外，其余的和其他东西决定完全分给群众。
“别说啦！”母亲的心软了，擦着泪，看着儿子的身体，痛惜地说，“水山，妈糊涂是糊涂ิ，可也知道分寸。养儿育女为着么？还不图个你们干正经事！你爹在世，净干些险事情，妈担惊受怕，可也没拦他。你当兵这些年，妈的心老悬在半空，不知抹了多少把眼泪，可也没有叫你回来的心思。你要是能干活，偷懒โ不好生干，妈也不依。可，孩子！妈看你那苦样子，心实在疼啊！这哪有叫?
“吃饱啦。”振德拿起帽子，站起身。
“哦，我倒忘啦！”振德醒悟，象对儿子又似对自己้说，“粮食这末少，过节也是小事，备荒要紧ู……”“爹！俺姐也这末说，她自己้还是吃的地瓜叶粑粑，我和哥费了好大事，她才吃了两ä口小米饭。”明生抢着向父亲说，见父亲端着碗出神，又催道：“爹，你快吃呀，吃呀！”振德扒下一碗饭，放下了筷子。明生忙问：“爹，你怎么เ不吃啦？”
“明生，快不要乱说。”春玲打断他的话，“姐谁的媳妇也不当，老在家当你的姐姐。哦，”她理了把头发，“天不早啦！走，兄弟，给妈上坟去吧！”
“人家都说，说姐是他儿媳妇。姐呀，我可不同意你到เ老东山家去当媳妇，他那样顽固……”
“谁说的不是……”“这些还是留下再说吧！”江水山打断ษ胖老婆的话。他镇定地说：“你们是地主，政府的法令也该知道。来干脆的吧，把埋伏下的所有财物、粮食交出来！”蒋殿人一愣，大惊失色地说：“水山哪，这可是笑话！我干过革命，以奉公守法为本分，我的所有家当不都在上次交公了吗？”
“真的都交了吗？”春玲盯着他。
“我长这末大，不知瞎话怎么เ说的。”蒋殿人沉着而老实地垂手弯腰，“在清算的时候，你们不是屋里屋外都搜了吗？”春玲抢上一步，大声质问：“我问你，蒋殿人！你南场上那个草垛有多少年啦，怎么会有麦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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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殿人浑身一震，急忙回驳：“这是哪有的事？”“有人看到啦！”新า子说。
“谁撒这个谎啊！”胖老婆喊道，“那可丧天良啊！”“要把麦子给你们看看吗？”春玲追逼一句。
蒋殿人摇头：“麦子有的是。你们能指出人来吗？”他是探测虚实。
“冷元大爷亲眼见的！”玉珊的嗓子又尖又响。胖老婆张了几张嘴，忽然抹着鼻涕๓叫道，“嗳哟哟，冷元大兄弟！你在俺们家这多年，可没亏待你呀！你一个人干活，俺养着你全家。你不感恩倒也罢了，何苦恩将仇报，坑害好人呀！”
“呸！”春玲气得啐了一口，脸儿透红，“我大爷的腰都叫你们压弯了，血叫你们吸干了！你还有臊脸瞎喳喳！我问你，你们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住的盖的，都是哪来的？啊！”“说，你这地主婆！”明生赶紧ู跟上来。
蒋殿人在紧张地考虑着对策，苦思退兵之ใ计。听到春玲这一说，他怕把给他当过三十年长工的曹冷元找来。这样一来将把事态闹大，象去年土地改革一样，形成对他的控诉会。他猜测江水山领ๆ着两ä个闺女一个“瞎子”和两个毛孩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无非是借着兴许是他昨夜急着躲避巡夜的民兵撒在草垛边上的麦粒，想诈他一下。于是，他平心静气地说：“民兵队长，青妇队长！不要去追究那ว些啦。我蒋殿人要真窝藏粮食不交公，那真不是人。你们要不信，看看我家吃的饭。”
胖老婆立刻๑掀开锅盖，白色的蒸气冒上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