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哥哥闻言未置一评，只是摇摇头会心淡笑，复又埋首书卷。玉隐石间，珠匿鱼腹，那些机谋韬略都藏于胸臆之中了吧。
我心忖哪里来得白牛，山外仓中的粮不都是我调集各处太仓运去给拓拔烈备战的军粮。还有那杨侍郎，莫非杨桢？恐怕也只有他那如簧巧舌才能让人相信，世间还有这么吊诡的事情。
那李鼎也悻悻归坐，留我
青兕悠然啜茶，“陛下把人放回去，北帝ຓ自然是许了好处的。”
我点点头，好在有人相帮，不然出了宫门，我连个主意也拿不出来。钻回车舆里拿了些水和干粮，轮换着赶了一会儿车。见他有些困倦，想着和他说话解闷：“小哥哥，你也不问我偷跑出来干吗，就这样跟着我走吗？”
“不碍的，一夜不睡算不得什么，只当守岁嘛。我们到前面换匹马再走，趁着路好走就多走些，夜里再投店。代、成之间全是山，山里没有路，要去西川ษ，得往晋国借道，这一绕，恐怕要好些日子呢。”
我闻言，脸倏地就热了，捧在嘴边的茶盏不敢放下。这医家果然都是见多识广，出言不讳的。偷觑四周，太监宫女们也各个ฐ垂首下视，自有入定的法门。拓拔烈缓缓扣上袍带，虚心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是，朕会有分寸的。”
不知为何，这几日先生看我的眼神总有埋怨。我拢好衣襟，问安坐定。未久，百里先生就熄灭艾条，开始整理药匣。拓拔烈活动了一下手臂，穿衣整裳，腰带还没系上，就听先生淡淡开口：“长生之道，当以清心寡欲为本，陛下近来的房事太过频繁，还当有所节制ๆ才好。”
一阵黄尘滚滚，我目送最后一队羽林消失在眼前。
他一身胡服俏倬，攀鞍上马，其姿矫捷如飞，哪里像个大病初愈之人？“朕承大宝，常以息战安民为念，今寝兵多年，不知众将士可曾荒废骑射，疏忽武备？”众人齐声高喝，拓拔烈昂然道：“今日打围，射雕逐鹿，众卿但凭本事，获猎最多者，朕赏大宛国良驹一匹！”众人又是一阵高喝，皇帝遂挥弓下令：“出发！”
我亦不甘示弱，高举奏疏：“国之存亡，系此一战！若是你我的性命就可以解决，你不怕以死明志，我又何辞一死！可是要与你我陪葬的是代国国运，你要的是皇上的命啊！”
我一笑，直着脖子迎上他的刀，他未料到我有此一举，也吓得连连后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此话诚不欺我！一路往水中壶梁阁，离岸渐行渐远。乌苏铁ກ青着一张脸警告道：“夫人莫再前行了，夫人不要性命，乌苏也不是怕死之ใ人。皇命难为，若是伤了夫人，老奴不怕将来在皇上面前自戕谢罪！”
拓拔烈笑意更甚，“只是执金吾看着威风，官却不大，上有三公九卿，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这些个人你可是一个也没少得罪啊，就怕二弟到เ时候也拉不下这门面。”他有意挑弄，“如今你亲王爵位已极人臣，你要是嫌这个ฐ官小，可以回去了。”
“大哥果然只重门面啊。”赫连嘿嘿干笑。
木犀叩环请门房通传，半柱香的功夫才有人领着我们往里去。门面虽已翻修一新，但门庭之内，草莱不剪，亭台楼阁还是我生产前后草草修葺的样子。我略一皱眉，想着回去要不要和拓拔烈说说，再拨些银两ä出来。
金谷园已经改换门庭，大门重新上了红漆，正门五间，金色门钉ล横七纵九，抬头见“大夏王府”隶书牌匾，亲王仪制ๆ，气派不凡。只是这个与人交恶的夏王府邸门可罗雀，连守卫都没有一个。
永平从人群中领来一个俊秀的小公公，肌如白雪，齿如编贝，冲着赫连嫣然一笑。原来拓拔烈一早就把她带来了。小杜磕头谢恩，又扶起杜文正，正要往撵车近前去，却见她父亲攒眉，她才却步。赫连见此情景，露齿大笑，“小杜妹妹安好，本王还未谢你救命之恩。”
拓拔烈一脸老神在在，勾唇笑道：“大夏王言之有理，令母拓拔王妃是朕的亲姑姑，朕的堂弟要娶朕的表妹，这是亲上加亲，朕赞成这门婚事。如今你为小杜求情，也算名正言顺了。”他抬手对左右侍卫道：“传朕令，放人。”
他也朗笑起来，将我和儿子揽在怀里，“惧内有什么เ丢人的，朕又不是滥觞。能ม屈居一妇人之下，必然也能ม伸展于万夫之ใ上。”
我气恼他拿我王家的事出来说嘴，又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狠捶了他一下，啐道：“我不信你胡说，也不嫌丢人！”
“夫人不喜欢烟花，奴婢在屋里陪着夫人。”
随着三声炮仗响，院子里各色烟花如流星升空，又如雨坠落，映得窗纸五色缤纷。我扭头见木犀悄然站在身后，轻声问道：“你怎么เ不去。”
“哪里哪里……”郭氏尴尬笑笑，“夫人先尝尝这些荔枝吧，放久就变味儿了。”
我点头回以一笑：“嫂嫂什么话，我正愁没人相陪……倒是好久不完藏钩了，人多了才好玩，听闻嫂嫂是个ฐ中ณ高手，正好请教请教。”我喊黄裳去拿钩子来，免得郭氏一会儿又要借故赶走我身边的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拓拔烈让崔季渊挑选吉日，带领百官，浩浩汤汤出了平城。这个时节，关内本该是樱桃满市，鲥鱼如雪，他生怕扰民，故意绕开农田，下严令，不许人马践踏庄稼。王驾经行处，都是曾经交战的沙场，满眼颓垣残壁，寒月霜林，燕国曾经的万间宫阙都化作了焦土。我常常一个人站在军帐外发呆，柳弱草短，曲水弯弯。
拓拔烈没有去接，蓦然冷笑一声：“这回又要什么เ？”
崔季渊扯着嘴角苦笑，又呈上一道奏疏：“皇上……还有这个。”
拓拔烈竟一时语塞，只能端着酒杯笑，一双碧眸，妖媚横生。良久ื，才听他细语道：“昭君不恨毛延寿，倒是我胡中美女，都恨死王昭君了……”我避开他粲粲的眼神，替他添酒，却被他推开了酒壶。我知道他平时饮酒节制，今夜虽多吃了几杯，也绝不会成醉，至多半酣便不再喝了。“狸奴，”他凑近我，“你又贼贼的，笑什么เ呢？”
我“噗”的笑出了声，嗔道：“年年佳节，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如今我有夫有子，佳节团圆，还有什么可怨的？世人皆以为王嫱最恨毛延寿，可要我说，留在汉宫能有什么好？六宫罗绮三千，一笑皆生百媚，倒不及我这里，空锁三十六院，却能成双成对……啊呀呀！”我一拍额头，“看我又自作多情，怎么敢厚颜自比明妃，该不是你这小单于吧……也不知冷落了哪宫哪院，大过年的，还要人家抱着琵琶在雪地里唱‘昔在后宫时，不见君王面’！”
我点头：“倒是听人说过这种病……”随即又表现得大惊失色，“啊呀，如今我有身孕，这病不会传染吧？不能根治吗？”
太医摇头：“非绝症，倒是不碍性命的，只是发作起来有些麻烦。算是……嗯……隐疾，多半不愿有人知道的，况且能出入夫人这里的，又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掌柜面露喜色，有些局促地介绍道：“娘娘，这阳高杏脯是小店的特色。”
我看见南货架子上摆满了各色蜜饯果脯，忽觉得嘴里发涩，捻了一颗酸梅来吃，才感口舌生津。我笑道：“掌柜，我要买一些，还有你家的杏脯，我见身边的宫女都很喜欢吃。我听说这里用来腌制杏脯的都是阳高的杏，阳高产的杏十分有名，用它做的蜜渍杏脯果然是很好吃的。有一回，我从丫头们那里拿了一小碟来佐茶，可才一个转身，就叫皇上给吃完了。”
今日无月，夜色昏蒙，欲雨不雨。我揉了揉脖ๆ子，将处理好的奏折摞起来，刻漏已经指到定昏，虽说拓拔烈每日早朝晏罢，但此时还不回来，总该派个人来传话。他大病初愈，不宜操劳，我担心起来，抬头问道：“今日是谁在东宫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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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凑过来闻了闻，似有疑虑，又俯身细细闻了一下，诱声问道：“狸奴，你这又是哪里求来的？”
“香囊，驱蚊的。”我知道他在问我上面的婴戏图，故意避重就轻。
我放眼去看，画ฑ中女子一袭白绢素衣，黑发如瀑，长眉如岫，檀口如樱，跣足如霜，正是我现下的样子，原来是这么好看。女子一手持蜡，一手护焰，身后是百花争春，身侧有一行题字：天地者，万物之逆旅๓；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留春留แ不住，为乐当及时，何不秉烛夜游！
他用脚尖踢开雕花木门，将我放在正中的书案上：“看！”他指着墙上一幅人物丹ล青，“狸奴，这画如何？我用了三十万匹上等的战马与南朝皇帝换得此图，前些日子才送到的。”
“咎有应得？”拓拔烈轻轻玩味那四个字。
“长相思兮不可彻，短相思兮无限极……”我痴痴看着他，嗫嚅道，“陛下不入我相思门，怎知我相思苦？”
“不入我相思门，怎知我相思苦……好一个ฐ咎有应得啊！”他又从袖袋里抖落那件随身的玩物，在手心里盘玩起来，黑色穗子从指缝间流泻出来。
“咳，皇上？”永平再次轻唤。
“听见了。”拓拔烈这才慢条斯理地挑开车帘，我正欲尾随出车，他转身按下我的手，把我挡在里面。车帘再次放下，“送夫人回西宫。”我听见他说话，
车驾掉转头，直入凤掖。我摊开手心，赫然一方“凤血”，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