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儿吐一吐舌头，“皇上才不会怪我呢。”嬉笑着扭股糖儿似的缠上来道：“姐姐出去散散心也好，老待着人也犯懒，将来可不知我的小外甥下地是不是个懒汉呢？”
我把书一搁，笑道：“你的性子总静不下来，没一天安分的。听说昨儿在你自己那里‘捉七’1้还砸碎了一个皇上赏的珐琅画屏。”
对着满目冰清玉洁的梨花饮“梨花白”，实在是非常应景，我举杯一饮而尽。
槿汐端来“梨花白”，笑吟吟道：“知道娘娘的酒瘾上来了，前几ri手上带伤禁沾酒，如今好了松一松也不妨——这是去年摘的梨花酿的，埋在青花瓮里到前ri正好一年，娘娘尝尝罢。”
好容易躺在了偏殿的榻上，才觉得好过些。进来请脉ำ的是太医院提点章弥，皇后生怕杜良娣动了胎气，着急叫了他过去，略有点无奈和安抚地看我一眼。我立刻乖觉道：“请先给良娣妹妹请脉吧，皇嗣要紧。”
皇后生了大气，一边安顿着杜良娣好生安慰，一边喝止诸妃不得喧哗。转身才见我也斜坐着，忙唤了人道：“甄婕妤也不大好，与杜良娣一起扶进偏殿去歇息，叫太医进来看。”
我一股风地闯进去，倒也没人再拦着我，到เ了内室门口，芳若死活不让我再进去，只许我隔着窗口望一眼，她哭道：“常在已๐经是这个样子，小主ว可要保重自己才好，要不然连个能ม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我道：“不管是什么เ情形，总要去看了再说。”说着用力一挣便过去了，冯淑仪到เ底忌惮着时疫的厉害，也不敢再来拉我。
我依言抬头，目光恭顺。
太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笑道：“听说皇上很喜欢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只是眉庄的事苦无证据，刘ถ畚โ久寻不得，眉庄也不能ม重获ziyou，好在有我和冯淑仪极力维护，芳若也暗中ณ周全，总算境况不是太苦。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自从华妃被玄凌申饬，冯淑仪ri渐与我交好，身后又有皇后扶持，我与陵容的地位渐渐坐稳。然而华妃在宫中年久ื，势力亦是盘根错节，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一时间宫中ณ渐成犄角相对之势。势均力敌之下，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安稳。
然而光阴寸短，不过一年时间。菊花凋零了又开，而昔ri的盛景已๐不复于存菊堂中ณ。
存菊堂是向来走得极熟的了，穿堂入室，如同自己宫里一般。因着玄凌的宠爱，去年的今时，此处便开满各色菊花，黄菊有金芍药、黄鹤翎、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ใ菊有碧江霞、双飞燕、剪霞绡、瑙盘、紫ใ罗繖。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鹤顶ะ红。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团、桃花菊、西施粉、玉楼ä春，色色皆是名贵的品种。如云似霞的菊花丛中，眉庄颊๐上是新า为ฦ人妇的羞涩微笑，揉进满足的光芒，柔声道：“皇上待我——也算是有心了。”真真是人比花娇。
“小姐只怕什么？”流朱问。
我道：“用膳也罢了。只怕……”
“哦？”华妃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粉面上投下一对鸦青的弧线，睫毛上所穿的金珠似乎ๆ不堪重负，密密闪烁累累光芒，只觉得耀目分明，奢华异常。她道：“那末本宫倒有一疑ທ问，适才婕妤为何不说出曾经与端妃相遇的事呢？也不用白白受这么เ些罪了。”
我再不伶俐也知道端妃是帮我，只是不晓得她为什么เ会这样突兀地帮我，摸不清来龙去脉ำ。然而容不得我多想，随即微笑道：“是。嫔妾也是如此觉得。”
陵容方才破涕为笑，神气认真：“姐姐怎么取笑我，只要姐姐不怪我就好。”她的笑牵动腰肢柔婉地轻摆，乌黑青丝间晃玉滴珠的金钗和珍珠流苏随着她的身姿摇曳出道道华丽ษ如晨光似的光芒。
我本不想说什么เ，她这样说反倒叫我更不能说什么，只笑语：“快别这样说，像小孩子家的赌气话。怎么เ说我也算半个ฐ媒人，怎的新า娘要为ฦ了媒婆不见新郎的面呢。”
我温婉轻笑：“身为ฦ言官职责如此，四郎亦不必苛责他们。”说着似笑非笑举起纨扇障面，“何况时有美人来探四郎，何来案牍之苦呢？大约是红袖添香，诗情画ฑ意。”说罢假意用力一嗅，拉长调子道：“好香呢——”
“案牍劳形，不知不觉也已看了一天的折子了。”说着苦笑瞪那些奏折，“那些老头子无事也要写上一篇话来罗嗦。真真烦恼。”
流朱道：“若是能有证据证明眉庄小主是无辜的就好办了。”
我起身站到เ窗前，“那也未必。只是若能救她我怎会不出声。你冷眼瞧着这宫里，一个ฐ个ฐ巴不得我沉不住气去求皇上，顶ะ好皇上能ม恼了我，一并关进玉润堂里去。我怎能遂了她们的心愿。”我沉吟道：“本来我与眉庄两人多有照应，如今她失势，陵容又是个只会哭不中用的。只剩了我孤身一人，只好一动不如一静。”
我侧头想一想，笑道：“嬛嬛自己做了些吃食，四郎要不要尝尝？”说着趿了鞋子起身取了个ฐ提梁鹦鹉纹的银罐来。
略๓略๓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启唇含了，只觉口中甜润清爽。又让玄凌尝些，他只尝了一口，道：“太甜了些。用些酸甜的才好。”
那个叫“吉祥”的小宫女忙奉了一把金锁并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项圈到เ曹婕妤面前。金锁倒也罢了，只那个项圈正中镶着一颗拇指大的翡翠，水汪汪的翠绿欲滴，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产自渥南国的老坑细糯飘翠，想必是端妃积年的心爱之物。
曹婕妤忙让乳母抱了温仪到端妃面前。天气热，温仪只穿了个ฐ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益发显得如粉团儿一般。端妃看着温仪露出极温柔慈祥的神色，伸手就想要抱，不知为何却是硬生生收住了手，凝眸看了温仪半晌，微微苦笑道：“本宫是有心要抱一抱温仪的，只怕反而摔着了她。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着向扶着她的宫女道：“吉祥。”
歇息了一会儿，重新梳妆匀面，才挟了浣碧慢慢往玄凌寝殿走。过了翻月湖上的练桥、镜桥、幽风桥，穿过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雕绘长廊，便是长长一条永巷，两侧古柏夹道，花木繁荫，遮去大半ri光，倒也荫凉。
我看她一眼道：“就顾着说嘴，去折些新鲜荷叶来熬汤要紧。”
丽贵嫔脸色微微发白，直瞪着我道：“甄婉仪，你……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是声音像是从腔子逼出来似的不真实，幽幽一缕呜咽飘忽：“娘娘说的是。要是她知道谁教她走上死路恐怕怨气会更大吧。”
“是么？我看你还没睡醒吧。我懒โ得跟你多废话。”我转头对小允子道：“把合宫的宫人全叫出来看着，给我狠狠的打这个ฐ背主忘恩的东西，打到他清醒说了实话为止！”我又冷冷道：“我说怎么เ我这宫里的情形能让外人摸得清楚，原来是这宫里出去的老人儿。”
“这……奴才睡不着出来遛遛。”
“如此说来，惠嫔落水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在身旁？”冯淑仪问罢，悄悄抬头看一眼玄凌，玄凌目光一凛，冯淑仪忙低了头。
采月抽泣着答：“华妃娘娘宫里的霞儿说有几方แ好墨可供小主ว所用，才刚忘给了，让奴婢去取。”
他不由分说扯过我手，宫人皆低着头。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เ，连忙看向槿汐，槿汐不敢说话，刚取了外袍想跟上来。只听玄凌道：“随侍的宫女呢？”
有一瞬间的迟疑，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只觉那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上身来，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湿发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迅速淌过身体，素า罗的浴ภ衣立刻紧紧附在身上，身形毕现。我大感窘迫，轻声道：“皇上容臣妾换了衣饰再来见驾。”
槿汐跪下道：“奴婢棠梨宫掌事宫女正七品顺人崔槿汐参见皇上。回禀皇上，棠梨宫里并无首领内监。”皇帝微露疑惑之ใ色，槿汐道：“原本康禄海ร是宫中首领内监，丽贵嫔要了他去当差事了。”
“那也不像话。谁是这宫里的首领内监和掌事宫女？”
小允子急道：“小声些，小主ว还在里头，听了可要伤心的。”
只听佩儿狠狠啐了一口道：“内务府那班混蛋这样不把小主放在眼里么？冬天的时候克扣着小主份例的炭，要不是惠嫔小主ว送了些银炭来可不是要被那些黑炭的烟气熏死。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连补个桌子也要挤兑人！”
我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今年这天气果然不好，都二月二龙抬头的ri子了，还是下雪。恐怕这花花草草的都要冻坏了。”
虽说时气已到了二月，天气却并未见暖，这两ri更是一ri冷似一ri，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เ了第二天夜里，雪渐渐小了，小允子同小连子扫了庭院的积雪进来身上已๐是濡湿了，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烤火。
流朱冷笑一声：“好个身不由á己，我却不知道这世上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既是你一心想伺候贵人，这就给你个表忠心的机会，你去辞了丽主ว子，告诉她你是个忠仆，一身不侍二主ว。丽主子自然不怪你，还要称赞你这份忠心呢！”康禄海ร和小印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流朱抢白得十分尴尬。
小印子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早ຉ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康禄海倒是神色不变说：“流朱姑娘错怪了，奴才也是身不由á己。奴才一心想伺候莞贵人，谁知丽主ว子指了名，奴才也是没法子。”
他离开前双目直视着我，恳切的对我说：“实初ม不敢保证别ี的，但能够保证一生一世对嬛妹妹好。望妹妹考虑，若是愿意，可让珩兄转告，我立刻来提亲。”
我勉强压下怒气，唤玢儿：“我累็了。送客！”半是驱赶地把他请了出去。
夏氏略微一想，神色不豫，但终究没有发作，“哼”一声便走。围观的秀女散开，我又对安氏一笑：“今ri甄嬛在这里多嘴，安姐姐切莫见笑。嬛儿见姐姐孤身一人，可否过来与我和眉庄姐姐做伴，也好大家多多照ั应，不致心中ณ惶恐、应对无措。”
我哪里肯依，挣开她的手，排众上前，抬手搀起安氏拉在身边，转而温言对林氏道：“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夏姐姐莫要生气。妹妹带了替换的衣裳，姐姐到เ后厢换过即可。今ri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ri圣驾未惊，若是他ri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玄凌走后，众人依旧陪皇后闲话。
皇后含泪道：“悫妃入宫十一年，本宫看着她以良娣的身份进宫，历迁顺仪、容华、贵嫔，生子之后册为昭仪，再晋为妃。就算如今犯下大错，但终究为皇家留下血脉，也是大功一件。现在她下场凄凉，虽然皇上不乐่意，但是咱们同为后宫姐妹，也不可太过凉薄，何况她到底也是皇长子的生母，服侍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会去叫人戍守她的梓宫，希望悫妃在地下好好忏悔自己้的过错，得以安宁。”
皇后的宫女剪ຘ秋在一旁劝道：“娘娘不要太伤心了。为ฦ了悫妃娘娘的缘故您已经伤心好几ri了，如现在皇长子有了您的照ั顾，悫妃娘娘也可以安息了。娘娘这样伤心只会让生者更难过呀。话说回来，到底也是悫妃娘娘自己้的过失。”
皇后拭泪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本宫与她一起服侍皇上多年，她这样骤然去了，叫本宫心里怎么เ好受呢。唉——悫妃也当真是糊涂啊！”
皇后如此伤心，众人少不得陪着落泪劝说。过了半ri，皇后才渐渐止了悲伤，有说有笑起来。
我的身子渐渐不再那么เ轻盈，毕竟是快四个ฐ月的身孕了。别人并没有觉出我的身段有什么异样，自己到底是明白，一个小小的生命不断汲取着力量，在肚子里越长越大。
已经是初ม夏的时节，我伏在朱红窗台上独自遥望在宫苑榴花开尽的青草深处，凤凰花在空气里烈烈的绽放燃烧，似有烧不完的**和红艳一般，连阳光也被熏得热情了许多。青翠树叶暂时隔开了几分炎热，清凉之意落在小径的鹅卵石上，荫荫如水。
连ri发生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都关系生命的消逝。淳儿、恬嫔的孩子以及悫妃。这样急促而连绵不断的死亡叫我害怕，连空气中都隐约可以闻到血腥的气息和焚烧纸钱时那ว股凄怆的窒息气味。
寂静的午后，门外忽然有孩童欢快清脆的嗓音惊起，扑落落像鸟翅飞翔的声音，划破安宁的天空。
自然有内监开门去看，迎进来的竟是皇长子予漓。
我见他只身一人，并无乳母侍卫跟随，不免吃惊，忙拉了他的手进来道：“皇子，你怎么来了这里？”
他笑嘻嘻站着，咬着手指头。头上的小金冠也歪了半个ฐ，脸上尽是汗水的痕迹，天水蓝的锦袍上沾满了尘土。看上去他的确是个顽皮的孩子，活脱脱的一个小泥猴。
他这样歪着脸看了我半晌，并不向我行礼，也不认得我。也难怪，我和他并不常见，与他的生母悫妃也不熟络，小孩家的记忆里，是没有我这号陌生人存在的。
小允子在一旁告诉他：“这是棠梨宫的莞贵嫔。”
不知是否我腹中ณ有一个小生命的缘故，我特别喜爱孩子，喜爱和他们亲近。尽管我眼前不过是一个ฐ脏脏ู的幼童，是一个ฐ不得父亲宠爱又失去了生母的幼童，并且在传闻中他资质平庸。我依然喜爱他。
我微笑牵他的手，“皇子，我是你的庶母。你可以唤我‘母妃’，好不好？”
他这才醒神，姿势笨拙地向我问好：“莞母妃好。”
我笑着扶起他，流朱已端了一面银盒过来，盛了几样激ng巧的吃食。我示ิ意予漓可以随意取食，他很欢喜，满满地抓了一手，眼睛却一直打量着我。
他忽然盯着那个银盒，问：“为ฦ什么你用银盒装吃的呢？母后宫里都用金盘金盒的。”
我微微愕然。怎么能告诉他我用银器是害怕有人在我的吃食中下毒呢？这样讳秘的心思，如何该让一个本应童稚的孩子知晓。于是温和道：“母妃身份不如皇后尊贵，当然是不能用金器的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在乎我如何回答，只是专心咬着手里松花饼。
我待予漓吃过东西，心思渐定，方问：“你怎么跑了出来，这个时候不要午睡么เ？”
予漓把玩着手里的吃食，答：“母后和乳母都睡了，我才偷偷跑出来的。”他突然撅了嘴委屈：“我背不出《论语》，父皇不高兴，她们都不许我抓蛐蛐儿要我睡觉。”他说的条理并不清楚，然而也知道大概。
我失笑：“所以你一个ฐ人偷偷溜出来抓蛐蛐儿了是么เ？”
他用力点点头，忽然瞪大眼睛看我，“你别ี告诉母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