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赔笑道：“回娘娘的话，安小主如今住在玉润堂了。皇上的意思，安小主和娘娘素来亲厚，住得近彼此有照顾，去皇上殿中ณ路也近。”
至太平行宫避暑后的第一天，我便去陵容处小坐。然而内监引领着我，并不是去向陵容从前居住的“繁英阁”，一路曲径蜿蜒，我问道：“安小媛不住繁英阁了么？”
他笑，“你便梳妆吧，朕在一边看着就是。”说着往床榻上一歪，施施然含笑瞧着我。
我听他这样体贴我的小习惯，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感动情意，道：“皇上怎么一早就过来了，臣妾还没梳洗妥当呢，乱糟糟的不宜面君。”
正想着，殿内忽然传来“轰啷”一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然而细想之下也是不妥，若不肯封大可把奏章退回去，另赐金玉锦帛便可。何况玄凌从来不是一个性子暴躁的人。
我抱着手炉道：“晚来风雪大，她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她那表妹。你可知道，她表妹疯了这几ri，她可一眼也没敢去看过。”我叹息：“什么叫世态炎凉，这便是。事关自身，连姑表姐妹也可以置之不理的。”
正和槿汐说话，佩儿打了帘子进来道：“外头陆昭仪来了，急着求见娘娘呢。”说着奇道：“这位陆昭仪从来和咱们没来往的，今ri好好的怎么过来了，是为她那疯了的表妹秦芳仪来的么。”
煅制药丸的过程十分复杂，略有差池药就会失去效力。这种药性优良的益母草，一定要在端午节收采，一定要全株的益母草，不能一点稍带泥土，否则就完全无效；煅烧的时候，切忌火力过猛，若是过猛药丸就会变黄变黑，几乎ๆ无效；研锤也很讲究，以玉锤最佳，鹿角锤次之——玉、鹿角都有滋润肌肤、祛锼除瘢之功效，研磨时自然入药，正好起辅助作用。而这种药丸磨成的细粉，每六十钱加入滑石六钱、胭脂六钱后调匀，每天早晚适量擦洗脸面和双手可治皯黯，退皴皱，令人皮肤光泽如玉。温实初事后见我容色焕发，颇็为ฦ自得道：“这张方子相传为唐朝则天女皇所创，号神仙玉女粉，女皇以此物虽八十而面若十八。”
当ri怀孕时温实初ม给我的几张美容方子重又找了出来，去太医院择选出端午时节折下的健壮、旺盛的全棵益母草，须得干净草上不能有尘土的。经过曝晒之后，温实初ม亲自动手研成细末过筛，加入适量的水和面粉，调和成团晒干。选用一个密封好的三层样式的黄泥炉子，最底下的一层铺炭，中ณ间的一层放晒干的药丸，上面的一层再盖一层炭，点上火，旺火煅烧。大火煅烧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改用文火慢慢煨制，大约一ri一夜之后，取出药丸待完全凉透，而只有药丸颜色洁白细腻的才是上佳之作。再以玉锤在瓷钵将药丸研成细末，过筛之ใ后，再研再筛，越细越好，最后用上好的瓷瓶装ณ好备用。
我无言，片刻道：“我真希望可以不再见他。”
她淡淡道：“你以为呢？若你对皇上死心，怎还会缠绵在病中不能自拔？”
歌声渐渐而近，却是一叶小舟，舟上有一身影窈窕的女子，缓缓荡舟而来。而那ว女子以粉色轻纱覆面，亦是一色浅粉的衣衫，琳琅出于碧水白荷之上，如初春枝头最娇艳的一色樱花，呵气能化，让人砰然而生心疼呵护之心。然而她究竟是谁，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满腹狐疑，惴惴不定。
殿中ณ静悄悄的无声，凉风偶尔吹起殿中半卷的竹帘ຈ，隐隐约约裹来一阵荷花菱叶的清香。远处数声微弱的蝉音，愈加衬得殿中宁静。过不一会儿，却听到殿前湖面上吹来的风中隐约传来低婉的歌声，声音很小，若不仔细听很容易恍惚过去，细听之下这歌声轻柔婉转，如清晨在树梢和露轻啼的黄莺，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动人心魄。
浣碧到底年轻不经事，神色发慌，槿汐忙过来道：“娘娘这几ri总道身上酸软疲累，不如先喝口热水歇着，奴婢马上就去请章太医来。”
我怕她担心，虽然心里也颇็为慌张，仍是勉强笑着道：“也不妨事，大概ฐ是连着几ri要应付皙华夫人，用心太过了才会这样吧。”
眉庄这才有了笑容，道：“我也有所耳闻，近几年来汝南王渐有跋扈之势，曾当朝责辱文官，王府又穷奢极欲。朝野非议，言官纷纷上奏，皇上却只是一笑了之，越发厚待。”
我微微冷笑：“何需谋反呢？功高震主就够了。何况他们不会，保不齐汝南王也不会。”
冠冕堂皇的祝语说完，便是箜篌琴瑟清逸奏起，舞姬翩然起舞，歌伎击节而唱，众人享受佳肴美酒，无一不乐่。今ri的歌舞美姬ภ皆是新า选入宫的，个ฐ个ฐ不满十六，面孔娇็小单纯，并无妖艳之ใ态，方แ不喧宾夺主，夺了歌舞的真意。如此穿着整齐的七彩绢衣的妙龄少女欢唱舞蹈，格外地赏心悦目。
这一ri，简直是我的舞台，周旋๙于后妃、命妇之间，飞舞如蝶。满殿人影幢幢，对着我的都只是一种表情，漫溢的笑脸。我无心去理会这笑脸背后有多少是真心还是诅咒。真心的必能和我一同分享这欢乐，而诅咒的，我的荣光与得意只会让她们更难受，这于我，已经是对她们一种极好的报复。
我这才放心，换了玉色烟萝的轻纱上衣，配着一条盈盈袅娜的浅桃红罗裙，赏了一回花便觉得乏了，歪在香妃长榻上打盹儿。睡得朦朦胧胧间，觉得身前影影绰绰似有人坐着，展眸看去，那ว瘦削的身影竟是陵容。
我“嗯”了一声，盯着她片刻๑，槿汐会意，道：“娘娘的饮食奴婢会格外小心照看，昨天皇上已๐从御膳房拨了一个厨子过来专门照料é娘娘的饮食了，绝不会经外人的手。娘娘服的药也由章太医一点，章太医是个ฐ老成的人，想来是不会有差ๆ错的。”
小允子吓了一条，忙打着千儿道：“恕奴才多嘴，容华小主尚未痊愈，咱们还是不去的好。何况小主ว您早起就不大舒服，不如先回宫休息吧。”
心里这样五爪挠心的烦乱着，连春ri里树梢黄莺儿的啼叫也觉得心烦，便道：“去存菊堂看沈容华。”
我暗暗吃惊，不再言语。皇后并不得玄凌的宠幸，看来长ri寂寂，不过是以练字打发时光。
剪秋道：“娘娘这几ri写得不多，这是花了三ri所写的。”
我抿嘴点头，“王爷好雅兴。只是如此怕是体味不到เ义山所说‘何当共剪ຘ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情趣了。”
他的目光留驻于我面上不过一瞬，随即已经澹然笑道：“共剪西窗烛才是赏心乐事，小王一人又有何趣。不若卧雨而眠，一觉清梦。”
声音陡地透出冷凝，“很好啊！吃里爬外的事我身边已经有过了，不想这次竟是你。”
浣碧面色一凛，强笑道：“小姐这么说奴婢不懂。”
冯淑仪想了想道：“也是。我也嫌他们在就拘束的很。不像是我拘束了他们，反倒像她们拘着了我。真真是好笑。”
我仔细拿着看了，冯淑仪正要唤人进来奉茶，我忙拦住道：“不忙。我与姐姐好好说说话罢。那些奴才们一进来，反而扫了我们说话的兴致。”
我微笑，“这是江南的水红菱，脆ะ嫩鲜爽、满口清香。自然不同寻常。”
皱着眉勉强囫囵吞下去道，“好涩，剥ຓ得不干净。”掌不住又笑道：“四郎手握乾坤，哪里做得惯这样的事。小小菱角交予嬛嬛处置就好。”说着连剥ຓ数枚都是剥ຓ得皮肉光洁，放在他掌中ณ。他笑道：“甘香爽脆ะ，清甜非凡。还是你的手巧。”
陵容垂目，面有戚戚之色，“为ฦ一己荣宠，身为母妃这样也未免太狠心。”
我淡淡道：“但愿曹婕妤与华妃能好好照顾ุ帝姬。”
我淡淡听了，只命人拿些消暑的瓜果和药物给她，半句也不多说。
抬头看天，铅云低垂，天色晦暗，燕子打着旋儿贴着湖水面上飞过去了。似乎ๆ酿着一场大雨。晴热许久，终于要有一场大雨了。
众人见是我进来，都唬了一跳。翠儿和喜儿忙住了嘴，抢着请了安，赔笑着上前要来接流朱和浣碧手里的东西。
我听得心头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踏进门去。
李长弯腰随手一翻，脸色一变指着茯苓呵斥道：“这是什么เ，偷了小主的东西要夹带私逃？”说着已๐经让两个力气大的内侍扭住了茯苓。
玄凌一扬头，李长会意走了上去。
皇后听得再三有人提及故皇后，脸上微微变色，只看着玄凌。见玄凌若有所思，轻声道：“《惊鸿舞》易学难激ng，还是不要作了，换个别的什么罢。”
这话明明是激将了。心内一阵冷洌，前后已想得通透。若是不舞，难免招人笑话说皇帝新宠的甄氏平平无才，浪得虚名，失了皇家的体面。若是舞，舞得不好必然招人耻笑；万一舞得好博得众人激赏，今ri倒是大占风光。万一有一ri不顺帝意，怕是就要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对先皇后的不敬。当今皇后是故皇后亲妹，皇上与故皇后少年结缡，恩爱无比，若是被人这样诬蔑，恐怕以后在宫中ณ的ri子就难过了。
“江穆炀？他弟弟太医江穆伊好像是照料温仪帝姬母女的。这方子可不可信？”
“还能ม有哪个ฐ江太医，妇产千金一科最拿手的江穆炀。”
消息一一传来：
想起小时候听人说，但凡海ร上有风暴来临前，海面总是异乎ๆ寻常的平静。我想如今也是，越是静，风波越是大。
李长见她骂的恶毒无状，挥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她左ุ颊๐高高肿起，五个通红的指印浮在脸上。她一手抚着脸颊，犹自看着我幽冷地笑。
余氏见状，拍手狂笑道：“好！好！你这个ฐ蛇蝎心肠的贱人！连老天也饶你！”
他郑重其事道：“以后小主ว的药臣会加倍小心，从抓药到เ熬制ๆ一直到小主服用之前，臣都会亲力亲为ฦ，不让别人插手。”
我温言道：“大人不必过于自责。”
“剪秋是皇后身边近身服侍的人，按理不会这样言语不慎。”
转眼到了凤仪宫外，剪ຘ秋方回去了。槿汐扶着我的手慢慢往棠梨宫走，我道：“你怎么说？”
一席话说完，黄规全忙磕着头道：“是是是，奴才记住小主的教诲了。”
我含笑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旁人不知道的会以为你当了这么เ多年的内务府总管还不懂规矩，抓了你的小辫子可就不好了。也没的叫人看着我轻狂僭越。”
李长劝解道：“皇上正是担心娘娘首当其冲身受其害才要娘娘避开这阵子，娘娘安心要紧。”
我颔首，心中惟愿玄凌能顺ิ遂平安。
玄凌和后妃离开后，太平行宫重又沉寂了下来。我从未在这样的季节静心观赏这座华美的皇家园林。原来一度喧嚣过后，它也是寂寞的。
远离京城和后宫的ri子，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但尽管如此，京中ณ前朝的消息，还是有一星半点秘密地借由小尤传到我的耳里。有时是欣喜，有时是焦急，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切。
满湖荷花谢了，秋雨萧萧，枯残的荷叶被雨击打的声音让我辗转难眠。
枫叶红了，菊花开了，大雁南飞了。渐渐秋风也变得冷冽，肃杀之意独浓。待到霜落时，转眼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期间最大的喜事，便是嫂嫂在薛府生下了一个白胖健康的男孩。甄门有后，我亦可放心不少。
那一ri夜深，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缝一件冬ri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书。流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ç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ກ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ຓ的“七国之乱”，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ฦ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手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陵容抬起头，面带惊异地询问：“姐姐怎么เ了？”
我怕被她看出了心事，忙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捧着书手也酸了。”
陵容“扑哧”一笑，“我总是想不明白，姐姐怎么那么爱看书呢，我见了那一个个蚂蚁似的字就头疼。”
我俯身拾起书，笑笑道：“不过是解闷儿罢了。”
我依旧翻开书页，人却是怔怔的了。不管我在不在玄凌身边，他本就是我的一切，我的荣辱、生死、尊卑皆是由á他给的，无论我是否全心爱他，是否心甘情愿陪伴在他身边，我们都是一体的。他荣耀时我未必荣耀，而他卑辱时我却一定是卑辱的了。
而他费心筹谋许久ื，是一定不能输的。万一，我不敢去想这万一，他若不在了。
这一点念头一动，自己就心慌意乱ກ了，胸腔一闷，直想哭出来。原来，我是这样害怕他死去；原来，我对他还有这一分真心。
于此，我才知晓我与玄凌是怎样的一种心系和牵念，利ำ益之外，亦是有真情的吧。
正出神，陵容推一推我，关切道：“姐姐近ri老是心神不定，可是有心事么？”
我摇一摇头，正要说话，桌上的红蜡烛从烛芯里毕毕剥ຓ剥地一连爆出儿朵火花，在寂静中听来分外撩人。
陵容却先笑了：“灯花爆，喜事到。凭姐姐有什么心事，也尽能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