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此狭路相逢，我的位分又在她之下，却是避无可避免的相见，而我曾应允玄凌，为了大局，必定相忍为谋。
自她复位之后，我尽量避免和她的正面相对再起冲突。我因她而失子失宠，她因我而降位失宠，彼此的恨都是铭心刻骨，无计可消。
我惶惑，若是设身处地换做是我，我能否下得了手，在汤药里加入一味红花或是别的？而这红花，是否和皇后此刻๑殷红的指甲是同样的颜色？
我微一凝神，如此曼妙的一双手，是如何调制那一碗置幼小生命于死地的苦涩汤药。尽管那ว是华妃的孩子，身为ฦ天下之母却为保全夫君的皇位亲手做这样的事，是怎样的爱或残忍？
那ri皇后邀了我在凤仪宫中ณ赏花，正巧玄凌复位华妃晓谕六宫的圣旨ຈ传到皇后处。皇后静静看完圣旨，命侍女奉起。淡淡向我道：“终于来了。”
本以为后宫之中会因华妃复位之事大有波澜，却也只是恬嫔、慎嫔一流和宫人有所牢骚。其余人等，上至皇后，下至陵容、曹琴默，皆是只若无事一般，只字不提。
过了些许时候，陵容起身，蓄着笑容道：“臣妾新绣了一个ฐ香囊想送给皇上，皇上看看可还喜欢？”
陵容远远坐在北窗下，低头绣着一个ฐ团锦香囊，偶尔絮絮着和玄凌说几句话。暖阁中静静的，隐约听见燕子轻婉的鸣叫和玄凌的手翻动书页的脆薄声响。陵容微俯的侧影很美，修长的颈有弓一样柔美的弧度，映着窗下蓬ศ勃盛放如红云的碧桃花略略๓显得有些单薄，可是这单薄很衬她柔弱而低婉的声音，清动如春水，连身上湖蓝色的八答晕春锦长衣也别有了一番妩媚而含蓄的韵致。
我侧头道：“皇上身上的一事一物、一针一线都是马虎不得的，何况如皇上所言香囊是臣妾的一番心意，臣妾更是不愿意有半分不妥。”
他道：“不拘什么颜色都可以，你的心意才是最可贵的。”
描眉的女子也不生气她的敷衍，继续化着她的妆，道：“只要本宫天天这样好看，皇上总有一天还会喜欢本宫的。”说着用脚尖轻轻踢一踢身边的女子：“你怎么เ不去晒太阳，身上一股子霉味儿。”
那女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厌烦道：“好看好看！整天念叨那ว些破事儿，老娘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说着也不顾忌有人在，毫不羞耻地慢里斯ั条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肮脏破旧的衣裙，露出一对形状美好却积着汗垢的**。她悠闲的一只手在身上游走搔痒，另一只手迅速而准确地在衣物上搜寻到虱子，稳稳当当地丢进嘴里，“啪”一声咀嚼的轻响，露出津津有味地满意的表情。我胸口一阵恶心，强烈升起想要呕吐的感觉。
槿汐道：“那是端妃娘娘所居的披香殿。”
沿着太液池一路行走，贪看那美好秋色，渐渐走得远了。四周草木萧疏，很是冷清，更有无名秋虫唧唧作声，令人倍觉秋意渐浓。只见孤零零一座宫苑，远离了太液池畔ึ宠妃们居住的殿宇，但红墙金脊ิ，疏ຕ桐槐影，亦是十分高大，并非普通嫔妃可以居住。不由á心下好奇，问槿汐道：“这是什么地方？”
玄凌的眼里是无尽的怜惜，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他从来没有那样望过我，抱过我。那样深重的悲哀和绝望，就像失去的不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是这识见他最珍视和爱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失去子嗣，这一刻他的伤心，似乎更甚于我。玄凌紧紧抱住我，神情似乎苍茫难顾ุ，他迫视着皇后，几乎是沮丧到เ了极处，软弱亦到เ了极处：“是上苍在惩罚朕吗？！”
满心满肺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我几乎ๆ是号啕大哭，狠狠抓着他前胸的襟裳。玄凌紧紧ู揽住我，只是沉默。几ri不见，他的眼里尽是血丝，发青的胡渣更显得憔悴。敬妃在一旁้抹着泪，极力劝说道：“妹妹你别这样伤心！皇上也伤心。御驾才到เ沧州就出了这样大的事，皇上连夜就赶回来了。”
我低头默默，道：“恬嫔是也太张狂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说悫妃了。如今她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这样目中无人，万一生下皇子，悫妃与皇长子还有好ri子过么？可见为人还是平和些好。”
敬妃所说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后宫众人大概ฐ也都是这样看的。我本还有些怀疑ທ，蓦地想起那ว一ri在皇后宫中，扑出伤人的松子即是来自悫妃怀中ณ，不由á得也信了八分。
小利子答应了个“是”忙要跟上，淳儿一跺脚，撅嘴喝道：“一个不许跟着！姐姐，他们去了只会碍手碍脚。”淳儿不过是小孩心性，发起脾气来却也是了得，所以几个宫人只得止步，看着我迟疑。我远远看着风筝落下的地方并不很远，也拗不过她，只得随了她去，见她拔脚走了，嘱咐几个小内监远远跟在后头去了。
这样含笑沉思着，忽然听见淳儿惊呼一声，手里的风筝现已๐经断ษ了，风筝遥遥挣了出去。淳儿发急，忙要去寻，我忙对小利子道：“快跟上你小主去，帮她把风筝寻回来。”
我忙用手掩住，转头嗔道：“如今变成无盐、东施ๅ之ใ流了，四郎别看。”
他仔细瞧我脸上的伤疤，笑：“好象淡了些了。”
章弥道：“臣从医数十年，这几分把握还是有的。只是回禀皇后，婕妤小主身子虚弱，适才又跌了一跤受惊，胎像有些不稳。待臣开几付安胎荣养的方子让小主ว用着，再静静养着应该就无大碍了。”
他一揖到底，“恭喜小主ว，小主已๐经有了近两ä个月的身孕了。”我又惊又喜，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手上抽地一疼。我忍不住疼的唤了一声，皇后喜形于色地嗔怪我道：“怎么有身子的人了反而这样毛毛躁躁了。”说着问太医：“当真么？”
那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忽地往我身后一跪，沉声道：“微臣温实初向婕妤小主请安。”
正无助间，闻得有脚步声渐渐*โ近，忙拭去面上泪痕，如常慢慢行走。
微微愕然，才要说话，皇后已经替我回答，“婕妤才情甚好，想来也通书写。”
我叩首谢恩，太后忽然问：“你会不会写字？”
我“哦”了一声，才想起清河王自那ri太液池相遇后便离宫周游，算算ri子，也有月余了。也好，不然他时常出入宫中ณ，总会叫我想起那枚矜缨，想起那ว份我应该回避的情感，虽然他从未说起过。
姜忠敏叩首道：“这才是皇上对小主的殊宠啊。清河王爷离宫出游到เ了蜀中，见有新织就花样的蜀锦就千里迢迢让人送了来，就这么一匹，皇上就命针ฤ工ื局连ri赶制了出来。”
那烛火想来是极劣质的，燃烧时有股子刺鼻的煤烟味，眉庄禁不住咳嗽ณ起来，我忙扶她坐下，衾褥帐帷颜色晦暗暧昧，连茶壶也像是不干净的样子。我仔细用绢子擦拭了碗盅，方倒了一杯出来，对着烛光一看，庆幸虽不是什么好茶但也勉强能喝。
眉庄伸手一支支点燃室内红烛，道：“华妃势盛，那些奴才哪一个ฐ不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一味的拜高踩低作践我。若不是有芳若暗中周全，恐怕我连今ri也捱不到了。”说着一滴泪坠下，正巧落如燃烧的烛火间，“嗤”一声轻响，滚起一缕呛人的白烟。
他拉一拉我的手，忍不住笑：“这个小鬼头，以为这样就逃得了喝酒么？”
原本嘴角蕴着愉悦笑意，闻到เ此处，心下渐渐有些微凉意，只隐隐觉得他要说得不只这些，必定是与华妃有关。于是作欣喜状举起喝残的半碗粥道：“皇上天纵英明，运筹帷幄。当真是大喜。臣妾以粥代酒相贺。”说着作势舀了一勺粥喝下，对他粲然一笑。
众目睽睽之下不由á大是窘迫，脸“腾”地一下滚滚的热了起来。华妃微一咬牙，别过脸去不再看。皇后微笑道：“先坐下，等下让太医好好瞧瞧，夏天衣裳单薄，别跪出什么毛病来。”说着瞥眼看华妃。
心底暗暗松出一口气，大理石地极坚硬，跪的久了双腿早ຉ失了知觉。咬牙用手在地上轻轻按了一把，方搭着玄凌的手挣扎着站起来，不想膝盖一软，斜倚在了他怀里。
皇后把狸猫交到身边的宫女手中，含笑道：“其实本宫虽然喜欢它，却也时时处处小心，毕竟是畜ไ生，万一不小心被它咬着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我陪笑道：“皇后关怀臣妾，这等微末小事也放在心上呢。”
“那么你呢？”
我道：“让嬛嬛来猜上一猜。皇后娘娘仁善，必定是为安选侍求情；华妃娘娘刚ธ直不阿，想必是要四郎执法严å明，不徇私情。”
我颔首“唔”了一声，继续看我的书。
我独自坐在偏殿看书，小连子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两ä府里都说会尽心竭力去办，请小主放心。”
玄凌一把把我抱起来，笑道：“这话可不是怪朕这几天没来瞧你么เ？”
我假装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抱膝而坐：“嬛嬛不过长ri无事，闲着打发时间玩儿罢了。”
端妃与众人点头见过，打量了眉庄几眼，看到我时却微微一愣，旋即朝着我意味深长的一笑，转头若无其事微笑着对皇帝道：“皇上又得佳人了。”
再看她座旁的华妃却是另一番๘模样。端妃与华妃俱是将门之后，相较之ใ下，华妃颇็有将门虎女风范，行事果决凌厉，威慑后宫。即使失势也不减风韵。端妃一眼瞧去却是极柔弱的人，弱质纤纤也就罢了，身体孱弱到行动也必要有人搀扶，说不上几句话便连连气喘。
我微微一愣，素闻清河王耽于琴棋诗画ฑ，性子土闲云野鹤，不想箭法激ng准如斯，实是大出意料之ใ外。
那ว内侍陪笑道：“王爷箭术激ng良，皇上也赞不绝口呢！”
众人七手八脚๐去拉丽贵嫔，丽贵嫔拼命挣扎，双手胡乱挥舞，嘴里含糊地喊着：“不是我！不是我！药是我给你弄来的，可是不是我教你去害甄嬛的……”
华妃本已๐又惊又怒，听得史美人这样说，再按捺不住，几个箭步过来，朝史美人怒喝道：“再胡说立刻发落了你去冷宫！”口中ณ气势十足，身体却禁不住微微颤抖。华妃一转身指着丽贵嫔对身边的内监喊道：“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宫把她从车下拖出来！”
“小主说什么？”
“我知道。”对于余氏，我已๐经足够宽容忍耐，她还这样步步相逼，非要夺我性命。沉默良久，轻轻道：“怎么这样难。”
华妃听得这样说，忙道：“这样的奴才留在惠嫔身边怎能好生伏侍，只怕以后三灾八难的事少不了。臣妾思忖，不如打发了去‘暴室’算数。”暗暗抽一口凉气，进了“暴室”的宫人受尽苦役，生不如死，不出三五月不是被折磨至死就是自寻了断，鲜有活着出来的。又是华妃发话，采月和小施断无生还之理了。
玄凌冷冷朝采月和小施扫一眼，缓缓吐出几字：“不中ณ用。”
有声音欺在我耳后，低低的笑意，“你害怕？”
玄凌松开我手站住，立刻๑有宫人无声无息上前，替他更衣换上寝衣。我见他当着我的面更衣，一惊之ใ下立刻๑扭转身去。玄凌在我身后“嗤”一声笑，我更是窘迫。槿汐忙替我褪下外袍，她的手碰触到我的手时迅速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的手指是冰凉的。一时事毕，他挥一挥手，宫人皆躬身垂首无声地退了下去。遥远的一声殿门关闭的“吱呀”，我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去看被高大的殿门隔在外边的槿汐，心里不由自主的害怕。
我静静看着玄凌，晨光熹微，他负手立于窗前，神色在蒙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静默良久ื，方แ一字一字道：“去查！和华妃有来往的内监凡形迹可疑的一律杖毙！华妃慕容氏，久在宫闱，德行有亏，着废除封号，降为ฦ从七品选侍，迁出宓秀宫居于永巷。”
我心中ณ一沉，玄凌，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皇后已经温言道：“皇上有仁德之心，宽待后宫，料想慕容选侍一定能改过自新。臣妾替慕容选侍谢过皇上。”皇后轻声道：“慕容选侍一直想面见皇上，大约一是想有所申诉，二是求皇上宽恕其家人。”
玄凌双唇紧闭，摇头道：“朕与她之ใ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忽然转身问曹婕妤：“你既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为何到现在才说？”
曹婕妤只是垂首，道：“臣妾是不敢。昔ri华妃如ri中天，十分跋扈，所害嫔妃不少，臣妾在其威แ势之下只能三缄其口，保全自身和帝姬。如今帝姬逐渐长大，臣妾不想让帝姬和臣妾一样受人挟制。”她叩首：“臣妾之命尚不足惜，但帝ຓ姬ภ是皇上的骨血啊。而皇上又在此刻平靖前朝，臣妾才有勇气向皇后告发此事。”她是语气不卑不亢，却说得十分动容。
我暗赞她此时的镇静，若有一丝慌乱，玄凌必定疑心有人指使。而经她如此一说，更显得是天时地利ำ人和，又加之她身为母亲对女儿的眷眷之心，更令人信服。
果然玄凌道：“起来吧。”
我低声叹息：“护犊之情，眷眷牵动人心肠啊。”
敬妃亦道：“曹婕妤为ฦ护其女而受此胁迫，也实在是委屈的。”
玄凌向皇后道：“功臣之女选了哪几个？何时入宫？”
皇后翻出一卷书页，慢慢念道：“臣妾按皇上所说选了北门提督之女黎氏、羽林军副都统之ใ妹管氏、都察院御史之女倪氏和京城令尹之ใ女洛氏，奉皇上口谕皆封为正六品贵人。”皇后澹然微笑：“内务府拟定了几个封号待选，皇上说事忙，就由臣妾择定。臣妾择了‘福祺ຘ祥瑞’四字，黎氏为福贵人、管氏为祺贵人、倪氏为ฦ祥贵人、洛氏为瑞贵人。十二月十二入宫。”
我仔细听着，虽说是功臣之女，然而新贵人们的父兄官位品级皆不高，大抵是玄凌不想再有像华妃这样有手握重兵的家族的妃子入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