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招呼道：“姑娘，你这船载不载人的？”
心口突地一跳，正见不远处一名少女唱着方才的山歌，悠闲划了船桨，一摇三摆地划得近了。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穿一身蓝印花布的长衫长裤，扎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子，辫尾系了红绳，自得其乐่地唱得高兴。她身量未全，青眉素面，微带菜色，只一双杏仁眼儿滚圆滚圆，十分灵动清亮，一见便让人觉得喜欢。
槿汐默然，继而道：“温大人的性子，娘子若说得急了只怕太伤他的心，也伤了多年结识的情分，毕竟温大人对娘子情深一片，咱们都看在眼里，以后胧月帝姬和沈婕妤在宫中也要他照应才是；但若说得太软和了，只怕他又听不进劝，要总存了这份心在那里，总归对谁也都不好。总之ใ要劝服他，是要大费唇舌的。”
我淡淡一笑，只道：“能说服他，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否则见面终究尴尬，我也不愿意。”
温实初ม来看我那ri，是初春的一天。孱孱的阴天，阴云垂落天边，沉沉的晦暗，却无雨意。
如此一月一月过去，冬天熬过去了，春天也到了。
我心中如明镜一般，为敬妃的叹惋中亦感到一丝难言的莫名欣慰，“因为ฦ她没有孩子，所以会善待我的胧月，视她如珠如宝。就如端妃娘娘待温仪帝ຓ姬一般。”
芳若微微沉吟，笑容隐隐有些于心不忍：“何况敬妃娘娘身在高位，却一直没有孩子。”
偶尔来看我的，除了住持，只有那วri送红糖来的姑子。来了几次，我也渐渐知道了她的名姓，她叫莫言。人是长得冷寂而瘦削的，高耸的颧骨有一点凶相，也不爱说话，总是冷淡着神情，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个样子，自然是与寺里的姑子们合不来的，然而也没有人敢去招惹她，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她，是被众人孤立的。而我，自然也不甚有人来理会。
我只是缓缓摇头，哪里还有眼泪呢？而眼泪，又能改变些什么。
我觉得不好意思，忙快步走了上前。她指一指地下的蒲团，我晓得是让我跪的，于是跪了下去，浣碧和槿汐也忙跟着跪下。
大殿中点了火烛，香烟缭绕，香油味极重，我才生产完两ri，略有些受不住这发冲的味道，极力压抑着咳嗽了两ä声。殿中ณ人虽多，却是极静。闻得我这两声咳嗽ณ，皆转过了脸来。为首一个尼姑面相倒是和蔼，向我道：“你来了。”
絮絮说了一遭，我又问：“眉庄姐姐手上的烧伤估计也应好了，温大人可有把舒痕胶交予姐姐用？姐姐用着可好么เ？”
我看他一眼，慢慢道：“你晓得怎样应对就好了。”
浣碧知道后笑我：“小姐实在多心了，慕容氏跋扈，小姐谨慎，又最得圣眷，怎会和她一样呢？”
自从那ว一ri目睹了华妃的死，不知怎的心里时常会不安。有时明明和玄凌笑着说话，忽然心里会怔怔一跳，华妃美艳而带血的脸孔就浮ด现在眼前，蓦地惊动。惊动过后，不自觉地疑惑，此时得蒙圣宠的我是否会有她这样的下场。而这样的一点绮念，竟似在心中生了根一般，不时地跳出来扰一下我的心绪，为这安逸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心悸。
我见端妃唇色微白，左ุ手掩在袖间，姿势古怪，左手手臂上的衣袖亦沾染了泥土痕迹，道：“娘娘没有事吧。”她微微摇头，向襄贵嫔道：“温仪帝姬只是滑了一跤，本宫抱住得快，应该没有事，不过还请太医来看看更稳妥。”
襄贵嫔回过神来立时住口，手忙脚乱ກ和保姆检查着温仪是否受伤，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道：“多谢端妃娘娘救助。”
离船登岛，偌大的无梁殿是开国皇帝为皇后所筑的避暑凉殿，只是不见梁椽，唯有四周巨大的窗户，视野开阔，而所见之处，除了碧草宫墙，唯有茫茫湖水，碧波荡漾。
无梁殿并不远，在翻月湖的湖心岛上，换了小舟荡了上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只是除了船，再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到达无梁殿了。
槿汐轻声答：“是。”
槿汐的话一针见血，亦是我心底深藏而难言的顾虑，我道：“你也觉得她令人难以揣测么？”
他含了四分认真，三分笑意，两分真切，一分恍惚，只牢牢迫视着我的眼眸，举了笔一点一点画得娴熟ງ。
他也不说话，只起身执了妆台上的眉笔，长身立在我身前，我晓得他的用意，轻声笑道：“是啦，四郎最喜欢的便是远山黛。”
我恬和微笑：“皇上方才正生气呢，等气消เ了些想告诉臣妾时自然会说的。若臣妾一味追问，只会让皇上更生气。”
他慢慢喝了口茶，神色缓和了少许，才问：“你怎么不问朕为什么生气
当然，我还记得她身边那个为ฦ我不安的单纯的小宫女燕儿。那是在那场尴尬和羞辱中ณ唯一给予我同情的人，尽管我并不需要同情。跟着陆顺仪迁居并不会给她这个小小的宫女带来任何好处，而她所表示的一点同情仍旧是我所感念的，于是，我便让姜ä忠敏把她送去了欣贵嫔处当差。欣贵嫔个ฐ性爽朗，是很善待宫人的。这样，燕儿也算有了个ฐ好的归宿。
我听闻后只是一笑置之：“她倒还乖๔觉，我本以为她会只自请降为婕妤。”
浣碧皱了皱眉头，觑着我的神色轻声道：“这个情形，倒让奴婢想起唐明皇给杨贵妃送荔枝的故事来了。”
流朱嘴快，插口道：“皇上如今可真宠爱安小媛啊。”
眉庄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如果我也和你一样傻呢？”她转头，哀伤如水散开，漫然笑道：“或许我比你更傻呢。这个ฐ世间有一个比你还傻的人，就是我呵。”我惊异地望着眉庄，或许这一刻的眉庄，已๐经不是我所熟悉和知道的眉庄了。或许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变化，而我，却没有察觉。
我惘然一笑：“眉庄，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宫中有一些纯粹的温情和爱意，并且是向我们至高无上的君王期望。”
待得舟近，早有人下去问是谁。那ว粉衫女子只是不答，随手折下身畔ึ一朵盛开的白莲，遥遥抛向玄凌，口中ณ只反复唱着那一句“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如此风光旖旎，款款直欲摄人心魂。玄凌哪还能细细思量，快走两步上前接在手中ณ，那ว白莲犹沾着清凉的水珠，举ะ动间濡湿他的衣袖，他却全然不顾ุ。
皇后目光一黯，唇边依旧凝固着笑容，只是不再说话。我与他们隔得极远，零星听得这几句，也不作深想。
如此，我自然不能再推脱，明知少不了要受她一番排揎，但礼亦不能废。何况皇后临ภ走亦说过，叫我这几ri无论如何也要担待。挣扎起身更衣完毕，又整了妆容撑出好气色，自然不能让病态流露在她面前半分，我怎肯示ิ弱呢？
他虽然油腔滑调，话却在理。我一时也反驳不得，正踌躇间，他很快又补充：“恬嫔小主和端妃娘娘身子坏成那样自然去不了，其他妃嫔都已๐到了，连安美人都在，只等着娘娘您一个ฐ呢。”
我送了眉庄至仪门外，春光晴好，赤色宫墙长影横垣，四处的芍药、杜鹃开的如锦如霞，织锦一般光辉锦簇，眉庄穿着胭脂色刻๑丝桃叶的锦衣走在繁丽的景色中ณ，微风从四面扑来，我无端觉得她的背影凭添了萧索之ใ姿，在渐老的春光中ณ让人伤感几多。
眉庄摇头：“我并没有，你不要多心。”她说：“我和你还是从前的样子。你说的话我记在心上就是。”
我点头会意，借口更衣拉了她的手至偏殿无人处扶她歇下。贺妃歉然道：“娘娘芳诞，妾身扫娘娘的兴了。”
她见是我，微显尴尬，极力压低声音道：“妾身失仪，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手机轻松阅读文字版首发”
陵容苦笑一下，拂着衣角淡淡道：“风寒刚好后两ri，皇上曾召我到仪元殿歌唱，可惜我不能唱出声来，皇上便嘱咐了我好生休养，又这样反复两次，皇上就没有再召幸过我。”她的口气极淡漠平和，似乎这样娓๙娓说着的只是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的事。
我叹气：“可是你的嗓子这样……皇上怎么说？”
我想着她病中灰心，又在禁足时受了百般的委屈，难免有伤感之语，故而宽慰道：“姐姐的气色好多了，不如也起来走走罢。外头时气倒好，空气也新า鲜。”
眉庄的笑容极度厌倦，用手指弹一弹枕上的花边道：“是不是容华有什么เ要紧，和常在又有什么เ区别，不过一个ฐ称谓罢了。我真是累็……”
陵容道：“多谢姐姐挂念，好的多了——”话犹未完，连接着咳嗽ณ了两ä声，转过脸去擤一擤鼻子，方不好意思笑道：“叫姐姐见笑了，不过是风寒，竟拖延了那么久也不见好。”她说话时鼻音颇็重，声音已经不如往ri清婉动听。
我见皇后座下东首座位上是华妃，西首位子上是冯淑仪，各自下手都坐着一溜嫔妃。陵容仿佛又瘦了一圈儿，湮没在诸多容光锦绣的妃嫔中，毫不起眼。我行至她身边，关切问：“近来你身子总不大好，今ri可有些激ng神了？”
我只是微笑到最大方得体，“蝴蝶是庄生的理想，淑女为君子所求。”我轻轻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是求之ใ不得，辗转反侧。”我浅浅笑：“理想之于人，也许不如现实能ม够握在手中ณ一般踏实。”
玄凌饮下一杯酒，“自幼读史论文，父皇总说你别有心裁é。”说着看我：“你对诗书最通，你意下如何？”
我含笑道：“这香味一旦ຆ沾上就数ri不褪，并且香气幽微，不易察觉。”说罢止了笑容，冷然道：“你还不说实话么เ？”
浣碧的面孔浮ด起惊惶的表情，犹豫着拉起自己้的衣袖子细细的闻了又闻，脸色渐渐变得雪白。
冯淑仪惊疑望着我，道：“是你身边的人。”
冯淑仪倒是镇静，有管事的姑姑含珠进来回禀道：“华妃娘娘来了。似乎说是婕妤小主ว身边的槿汐姑姑刚才想带人传递东西进去给眉庄小主，起了什么误会呢。”
陵容微笑，换了话题道：“姐姐心血来潮要绣双面绣，也不知得费多少ri子的功夫，再过几ri就要回銮怕是要劳师动众呢。”
我换了茶水给她，重又坐下举针ฤ刺绣，温和道：“有时候，不懂才是福气呢。最好永远都不懂ฦ。”
皇后妙目微阖，露出满意的笑容。怀中松子“喵呜”一声，目中绿光骤亮，轻巧跳了下去，扑向花盆边一个绒毛球。它去势凌厉，将绒毛球扑在爪下扯个稀烂，抛在一边。复又露出温顺优雅的微笑。
我落下一子，浅浅笑，“皇后娘娘能洞穿华妃伎俩，可见她的功夫不能ม与娘娘您相抗衡，也算不得多少聪明。”
我听她说的不拘，不由去看太妃。果然舒贵太妃笑道：“她自幼和我一起长大，说话就是这个ฐ样子了，娘子别ี见怪。”
我笑道：“自然不会。我真喜欢这样说话的，不拐弯抹角的叫人听着累心。”
积云与我凑得近，我抬眸间微微一惊，她的眼睛和舒贵太妃一样，竟都是琥珀一样温润的颜色，不觉吃惊道：“你们的眼睛……”
舒贵太妃笑吟吟道：“积云和我一样，都是摆夷人呀，所以我们的眼睛不同于你们汉人的。”
摆夷原是远在南诏之南的小族，本自成一族，年年向南诏称臣纳贡。隆庆三年先帝ຓ的抚远大将军平定南诏，顺ิ便也踏平了依附南诏的摆夷、苍南几族，尽都归降大周，从此称臣纳贡，成为大周的附属。
史书上说舒贵妃是知事平章阮延年的女儿，也算出身书香世家，怎么เ是摆夷人呢？难不成舒贵妃的母亲是摆夷女子么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