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芳若来看我，只是送些吃食点心或是ri常要用的东西，从未送过料子，我身边仅带了的几件旧ງ衣，也是进宫时的陪嫁，现下悉数收好了再未穿过。我在寺中修行，未免惹眼，虽是带发修行，却也和寻常众尼一般，只穿灰色布袍佛衣。
正巧浣碧浆洗完了今ri的衣裳进来，神色有些疲倦，见桌上叠放着好几块鲜艳的好衣料，不由好奇道：“今ri芳若姑姑来过了么？以往都不是这个ri子啊。”又问，“此番๘芳若姑姑怎么送了衣料来了？”
槿汐微笑道：“这样也是好的，毕竟是娘子的心意，虽然母女不在一处，但是母女连心，想必帝ຓ姬ภ一点能够感受得到เ。”
我心中焦烦，也只能ม是苦笑，一颗一颗捻着佛珠道：“那又如何？我连想在梦中见她一面都是望向。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为她多念遍经文祝祷了。”
我一惊，脑中轰地一响，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我依言掀开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壶中别无他物，只有几片切开削好的雪梨，划成心形，色泽冰清玉洁。
芳若不便多说，偶尔答两句，也是简单的话，从不细细说来。我知道她有她的难处，也不为ฦ难她，只是见了她，还是只问这两句话。
而每每芳若来，我只问两句，“眉庄好么เ？胧月好么？”
她回来时我正和衣睡在床上，人朦朦胧胧醒着，只懒怠起来。浣碧独自在门外院中洗衣，见槿汐双手空空回来，不由急道：“又受了她们排揎了？”
这句话说得极重，槿汐脸色微变，直直走了回来。
幸而眉庄有太后的庇护，明里别ี人也不敢怎样。暗中我又托付了温实初ม和小允子，必使他们竭尽全力护得眉庄周全。
眉庄和胧月是我在宫中最放不下的两个人。
我更是疑惑和忧虑，脸上却一丝不露，满面笑容道：“是了。你从前是在哪里当差ๆ的？”
他有些疑ທ惑，抬头道：“谢娘娘赏。可近ri没听公公们说哪家的命妇要进宫啊，若娘娘家人来了，奴才必定早ຉ早告知。”
四郎？我有些含羞，更有些在惊诧，在皇后的宫中，虽无外人，可也不好吧。然而他还在追问，这追问里一意以“我”相称。
隔得远，殿中光线也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烧时有缠绵的白烟缭绕在殿内。隔着这袅袅白烟，我并不瞧得清楚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你怎么เ不唤我四郎了？”
欣贵嫔畅ม快爽然地笑：“皇后仁慈，若换了臣妾，见她这么เ为非作歹，必定要给她来个ฐ一刀两断才解气。”
皇后沉吟道：“慕容氏毕竟侍奉皇上年久，本宫就开一面留她一个全尸吧。”她唤剪秋：“去告诉李公公，准备鸩酒、匕首和白绫，让她自己选一个了断吧，也算是顾念一同伺候皇上一场。”
曹婕妤道：“臣妾本不知情，也受了华妃蒙蔽，只一心以为是莞贵嫔所为。直到เ后来一ri臣妾听见华妃指使小唐顶罪这才知晓。可惜臣妾不小心被华妃娘娘发现，她便要挟臣妾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要把帝ຓ姬ภ夺去抚养。”
皇后道：“既ຂ然你知情，为ฦ何不早说，非要捱到此时呢？”
我只是不卑不亢，平板道：“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愿意时时聆听娘娘的教诲。”
她语气凌厉非常，周围一众人等在她的气势下个ฐ个噤声。
陵容站在皇后身后，弯了一枝海棠花轻嗅，回首细声细气道：“姐姐说的话就如敬妃姐姐手中的青梅，喜欢的人便说是甜，不喜欢的人就觉着酸涩。不过是各人的心思罢了。”
敬妃取了一枚青梅蘸了玫瑰浆汁，笑容恬和道：“莞妹妹这话又像是拐着弯儿夸人呢。”
我一时羞恼之ใ气涌上双颊，恨恨翻了脸色道：“只恨臣妾的兄长一点儿也不晓得检点，那ว个ฐ叫什么‘佳仪’的烟花女子出身实在卑贱，兄长竟然不顾爹娘反对、嫂嫂有孕在身，执意为她赎了身安置了做外室。”我蹙眉道：“若不是臣妾爹娘和嫂嫂拼死反对，只怕就要领ๆ进家门做妾了。”
皇后半转了身子，和蔼道：“也算不得什么，你兄长到底年轻，年少得志又不晓得要保养身子，难免兴头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只是你嫂子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还要为这事怄气，真是可怜了。”
陵容见我与玄凌这样的神色，不觉也有些怔怔，但是很快用绢子掩了唇轻快笑着道：“皇上与莞姐姐这样恩爱，当真是一段佳话呢。”她望着我，眼神中含了一丝诚恳的清愁和怅然，道：“莞姐姐这样的好福气，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
自己心上也是惊了一惊，往ri里情意燕婉时的旧ງ称，这样不经意间唤出，自己้也是意外的。难道我的心底，对他，还是有一缕这样难言又难逝的情怀么？虽是意外和吃惊，然而回顾ุ他的神色，却是欲喜还羞。不自觉地，双颊一烫，便染上了如杏的红晕。
他刻๑意咬重了“从前”二字，我仰起脸含了泪水和笑容点头，心底却是怆然的。纵然他还是从前那ว个ฐ人，居住着从前的宫殿，而我的心，却是再不能ม如从前一样一般无二了。
如此情态话语，他自然是动心动情的，双手抚在我肩上，道：“嬛嬛，你这样自苦，岂不叫朕更加心疼。”他的神色有些茫然的痛楚，“因为朕不在而不愿独居和朕一起生活过的宫殿。嬛嬛，你对朕的心意放眼后宫没有一个人能及你三分啊。”他抚着我脸颊๐的泪痕，轻声软语道：“朕已经回来，还是陪着你住回莹心殿好不好？就和从前一样。”
我点点头，道：“姐姐带我来冷宫，不是让专程让我来看丽ษ贵嫔的吧？”
眉庄追出来轻拍我的背，温和道：“还好吧？”
我不方便再问，于是径自踏进殿内，宫中有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还未散去。殿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遮住大片ri光，光线愈加晦暗，更显得殿中ณ过于岑寂静谧。端妃睡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在外头风炉的小银吊子上“咕噜咕噜”地熬着药，正是如意。如意陡然见着我，又惊又喜，叫了声：“娘娘。”
她微有迟疑ທ：“娘娘打发他们出去了。还有如意在殿外煎药呢。”
玄凌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道：“你无知——嬛嬛有孕已经四个月你不知道吗？！”
皙华夫人亦是满脸憔悴，泪痕斑á驳，不复往ri娇媚容颜。她看也不敢看我，一进来便下跪呜咽不止。玄凌还未开口，她已经哭诉道：“臣妾有罪。可是那วri莞贵嫔顶ะ撞臣妾，臣妾只是想略施小惩以做告诫，并非有心害莞贵嫔小产的。臣妾也不晓得会这样啊！请皇上饶恕臣妾无知之罪！”
正说话间，小允子进来，见敬妃也在，忙擦了擦额头的汗，规规矩矩请了个安，这才说话：“悫妃娘娘殁了！”
敬妃依旧ງ叹息：“那如意糕上洒了许多糖霜，那颜色和夹竹桃的花粉几乎一样，以致混了许多进去也无人发现。这样机巧的心思，真难想象会是悫妃做的。她平ri里连蚂蚁也不会踩一只，可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她见我撇开众人与她独坐，笑容若有似无：“妹妹自怀胎以来似乎不大出门，格外小心，现在怎么เ放心把人都撇开了呢？”
我与她一同坐下，示意槿汐等人远远守侯，不许听见我们说话，我笑道：“姐姐与我生疏ຕ了呢，还是唤我妹妹吧。”
我的嘴角不觉含了轻快的微笑，轻轻道：“现在哪里能ม听出什么呢？”
他把我横放在贵妃榻上，俯下身将脸贴在我的小腹，流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气。这样家常而温暖的情景，他只像是一个ฐ爱护妻儿的夫君。我情不自禁抚摩他露在衣裳外的一截脖颈่。花开静绵，我想，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个ฐ样子的吧。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却见是端妃过来了，她并不理华妃的话。皇后笑道：“真是稀客，你怎么也来了？今ri果真是个好ri子呢，瞧着你气色还不错。”
华妃被人截了话头登时沉下脸回首去看，道：“本宫以为ฦ是谁——端妃娘娘的步子倒是勤快。”
他不假思索ิ道：“好。为求小主ว安心，微臣尽力去做便是。但请小主吩咐。”
我点头，“你若肯帮我，我自然能安心一些，成与不成皆在天命，可是人事不能不尽。”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忽然听见外头流朱欢喜的声音：“公子来了。”
我答应了“好”，然而心有牵挂，翻覆几次终究不能睡的香沉。
他将我拢于怀中，“朕命针工局的人将鞋子做成四寸二分，果然没错。”
我抬头：“什么？”
我的目光渐渐往下，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终于忍不住问道：“当ri你怀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由叹气，“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面容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翻腾汹涌的委屈和怨气。我抿嘴思量片刻，缓缓道：“皇上的心意是好的，娘娘想来也不会有异议。只是皇上想过没有，慕容氏前线刚告捷，皇上立刻๑恢复了华妃协理六宫之权。知道的自然是说皇上体恤良将功臣，不知道的恐怕忽略了皇上指挥英明只说是皇上仰仗着慕容家才有胜仗可打，所以迫不及待重用华妃以做笼络。”心高气傲，当皇帝ຓ的最怕别人说其无用，更怕臣子功高震主ว。这一针ฤ刺下去力道虽狠，却想来有用。我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是有那起子糊涂ิ人爱在背后嚼舌，皇上也别ี往心里去。”我略停一停，见他隐约有怒色在眉心，继续道：“只是一样，汝南王已得高功，此刻๑必然喜不自胜。汝南王与慕容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皇上此刻๑授权于华妃，恐怕汝南王一时忘形反而于战事不利。”
他忙道：“华妃做事有时的确是急躁。朕本想属意于你，奈何你入宫不久ื，资历尚浅。端妃病弱，悫妃庸懦，也就华妃还能相助一二。”玄凌的目光轻轻投注，含着些许歉意。
皇后吩咐身侧江福海道：“拉下去各自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玄凌露出厌恶神色，“皇后看着办。只一条，不许纵容了宫人这种捕风捉影的恶习。”
浣ã碧绞着双手，低首死命咬着嘴唇，嗫嚅道：“如今……你们都知道了……”她忽地仰起头，一双碧清妙目泪光盈然，忽然哭了出来，低低道：“王爷，你别瞧不起我。”
玄清微微一愣，看我一眼，旋即柔和向浣ã碧道：“自然不会，你母亲与我母妃是故交，又同为族人，我们身上流的都是摆夷人的血统，我又怎么เ会瞧不起你。”
浣碧眼中的光亮愈来愈盛，仿佛是不信一般，问道：“当真么เ？”
玄清含笑道：“自然当真。我几时骗过你了。”
浣碧用力点点头，梨涡慢慢盈上如春风沉醉的笑容来，低低垂下头去。我蓦然一惊，只觉得她此时此刻๑的容色娇美如丁香凝露，宝石流霞。我竟从未发现，浣碧可以美到如此地步。但见玄清对她软语安慰，自己้仿佛远远旁观一般，隔了老远老远，隔了几重纱幕似的，这样可望不可及。心底漫漫生出一股淡若无味的落寞和孤寂来。
我尽力转过头去不去看他们，只向舒贵太妃道：“爹爹是先认识绵绵……是何姨ถ娘呢，还是先与我娘相识？”
舒贵太妃怅然道：“缘分这回事，岂是有先来后到的。绵绵与甄远道，是在甄远道成亲之后才相识的。想必甄娘子也知道，你爹爹与你娘亲婚前并未见过，相识一说更无从谈起。他们缔结婚约，不过是汉人官宦人家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合的吧。”
我脸上微微发烧，低声道：“是。”
“那么你们汉家并不同于咱们摆夷一夫一妻，是可以娶ດ妾的吧。”我再度点头，太妃道：“虽然结识在后，而你爹爹又何尝不想娶绵绵为ฦ妾长相厮守呢。只是绵绵命苦可怜，家中骤然得罪，才失去与你爹爹在一起的机会罢了。”
“太妃不觉得，我的娘亲也很可怜么？”我惘然而笑，迎着舒贵太妃的目光道：“我的娘亲，她做了爹爹一辈子的妻子，却从来不知道爹爹心里喜欢的一直是另一个女人。虽然爹爹没法子给何姨娘一个名分，可是因为亏欠，因为思念，也因为浣碧，爹爹心里必定也是常常想念着姨娘的。与娘相比，也不知道是谁更可怜了。”
玄清回头盯着我，目光濯濯，我低头只作不觉。舒贵太妃沉默良久ื，望我的目光也渐有怜爱之情，叹息道：“这世间，总是有数不尽的可怜人。”
我欠身福了一福道：“太妃说的极是。姨娘逝世多年，爹爹和娘亲也被远放川ษ北。逝者已然作古，我们能顾ุ及的也只有生者。浣碧是我的妹妹，哪怕今ri我落魄到此，也不会放任她不顾。我有件事我力不从心，只能尽一尽心意，求太妃和王爷相助。”
舒贵太妃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娓娓๙道：“浣ã碧年纪不小，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耽误了她的终身，请太妃做主，为浣ã碧选一户好人家嫁了吧，也算为何姨娘了却一桩心愿了。”
舒贵太妃含笑道：“你这个做姐姐的，的确是个为ฦ妹妹打算周全的好孩子。我竟想不到你有这份心。”说着笑吟吟向玄清道：“清儿，母妃在这里自然是要求个ฐ清净了，不好插手这样的事，也插手不了。浣ã碧是我故交的遗孤，也是你一心要守护的人的妹妹，母妃可把这件事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为浣碧好好寻一个好人家。”
玄清轻浅而笑，一如浮光霭霭，“母妃的嘱咐，儿子一定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