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近了，见门上有块小小的匾额，金漆都已๐脱落了大半，加之ใ天色晦暗，分辨良久，才看清是“安栖观”三个大字。
行到林间，风起的深处，一条鹅卵石的羊肠曲径幽深到底，似乎引着人往里走去。只见几橼旧屋围成一个ฐ小小的院落，黄墙黑瓦的原本颜色早被山风侵蚀的失去了旧ງ貌，只余陈旧之气，融在深浓的绿色之中ณ，显得毫无生气，一点起眼之处也无。
摆渡少女的声音干净而甜糯，大声应道：“当然啦！公子要过河吗？”
玄清招呼道：“姑娘，你这船载不载人的？”
我合上经书，笑一笑：“你说的是，他多年的心意我也感激。为了说得让他能ม接受些，我可是绞尽脑汁把多少年的旧事都想起来了。”
槿汐默然，继而道：“温大人的性子，娘子若说得急了只怕太伤他的心，也伤了多年结识的情分，毕竟温大人对娘子情深一片，咱们都看在眼里，以后胧月帝姬和沈婕妤在宫中也要他照ั应才是；但若说得太软和了，只怕他又听不进劝，要总存了这份心在那里，总归对谁也都不好。总之ใ要劝服他，是要大费唇舌的。”
他突兀地进来时，我正在窗下的青瓦大缸边把今ri担来的水一担一担吃力地灌进去。浣碧乍见故人，一时吃惊感动，眼泪潺湲地落下，失声哭道：“温大人。”
温实初ม来看我那ri，是初春的一天。孱孱的阴天，阴云垂落天边，沉沉的晦暗，却无雨意。
“简直如命根子一般，爱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一样呢。”芳若肯定道。
我心中如明镜一般，为敬妃的叹惋中亦感到一丝难言的莫名欣慰，“因为她没有孩子，所以会善待我的胧月，视她如珠如宝。就如端妃娘娘待温仪帝姬一般。”
偶尔莫言来一次，只倚在门框上看我一阵，神色冷寂。我不过与她点点头，继续发呆或是睡觉养息。若她来时见我神情呆滞，总有些不屑一顾ุ，往往片刻就拂袖而去，还要说一句，“都落饰出家了，还要为男人伤心么？当真是傻子。”
偶尔来看我的，除了住持，只有那วri送红糖来的姑子。来了几次，我也渐渐知道了她的名姓，她叫莫言。人是长得冷寂而瘦削的，高耸的颧骨有一点凶相，也不爱说话，总是冷淡着神情，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个ฐ样子，自然是与寺里的姑子们合不来的，然而也没有人敢去招惹她，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她，是被众人孤立的。而我，自然也不甚有人来理会。
只听她和颜悦色道：“宫里头来的旨ຈ意，这位贵人是要带发修行的。虽是如此说，也是入了空门，戒律自然要守。”于是她絮絮说了一番清规戒律，道：“贫尼法号静岸，是本寺的住持。你既入了寺，自然要与红尘远离了，也再不是宫中ณ的贵人，用不得旧ງ称，贫尼为ฦ你取了一个法号。”她顿ู了一顿，道：“你就随贫尼的弟子辈用‘莫微一叹息，“你眉间隐有愁澜，便号‘莫愁’吧。”
我觉得不好意思，忙快步走了上前。她指一指地下的蒲团，我晓得是让我跪的，于是跪了下去，浣碧和槿汐也忙跟着跪下。
温实初脸上神色一黯，随口道：“好多了。”他踌躇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细细说了眉庄的伤势愈合得好，至于舒痕胶ด是否有效，却只是含糊了过去。末了，他谆谆叮嘱了一句：“安芬仪若是有物事送来与娘娘，但请娘娘让微臣过目后再用。”
絮絮说了一遭，我又问：“眉庄姐姐手上的烧伤估计也应好了，温大人可有把舒痕胶ด交予姐姐用？姐姐用着可好么？”
我叹息一声，缓缓道：“她当ri不也是宠冠后宫？”
浣ã碧知道后笑我：“小姐实在多心了，慕容氏跋扈，小姐谨慎，又最得圣眷，怎会和她一样呢？”
襄贵嫔连连称“是”，忙遣了贴身宫女去请太医。
我见端妃唇色微白，左手掩在袖间，姿势古怪，左手手臂上的衣袖亦沾染了泥土痕迹，道：“娘娘没有事吧。”她微微摇头，向襄贵嫔道：“温仪帝姬ภ只是滑了一跤，本宫抱住得快，应该没有事，不过还请太医来看看更稳妥。”
浣碧打量完四周内外，不无庆幸地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不能和宜芙馆相比，但所幸也不算太荒芜失修。”说着和槿汐、流朱、宝鹃和小允子一道动手，在寝殿安放好箱笼铺盖。
离船登岛，偌大的无梁殿是开国皇帝为皇后所筑的避暑凉殿，只是不见梁椽，唯有四周巨เ大的窗户，视野开阔，而所见之处，除了碧草宫墙，唯有茫茫湖水，碧波荡漾。
我徐徐走至树阴下坐下，“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我病中她割肉为我疗病，其实我的病何至于此？可是人心再凉薄，总有一丝可亲厚处。陵容，也有她自己้的牵挂和不舍。我纵使曾经对她心有芥蒂，但是她所牵挂的，我也不能ม不动容。”
槿汐轻声答：“是。”
我心中暖暖一荡，如斯情致，当ri在太平行宫亦如是。他的神情，并未因时光易去而改变分毫。他眸中情深盎然，语气宠溺而挚意，道：“你的妆容还是一如从前。”
他含了四分认真，三分笑意，两分真切，一分恍惚，只牢牢迫视着我的眼眸，举了笔一点一点画得娴熟。
他反手上来抚一抚我的手，指着书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道：“你自己看看吧。”他恨声未止：“玄济竟然这样大胆！”
我恬和微笑：“皇上方แ才正生气呢，等气消了些想告诉臣妾时自然会说的。若臣妾一味追问，只会让皇上更生气。”
如此一来，皇后之下只有敬妃、端妃和慕容妃。端妃和慕容妃形同避世，便只有敬妃还主事。九嫔只剩ທ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李修容，接下来便是我和欣贵嫔了。我在宫中的地位也愈加稳当。
当然，我还记得她身边那个ฐ为ฦ我不安的单纯的小宫女燕儿。那是在那场尴尬和羞辱中唯一给予我同情的人，尽管我并不需要同情。跟着陆顺仪迁居并不会给她这个小小的宫女带来任何好处，而她所表示ิ的一点同情仍旧ງ是我所感念的，于是，我便让姜忠敏把她送去了欣贵嫔处当差ๆ。欣贵嫔个性爽朗，是很善待宫人的。这样，燕儿也算有了个ฐ好的归宿。
我寥落一笑，在意的并非是玄凌对陵容有多么เ宠爱，只是辗转忆起《诗经》中的一篇“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浣碧皱了皱眉头，觑着我的神色轻声道：“这个情形，倒让奴婢想起唐明皇给杨贵妃送荔枝的故事来了。”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姐姐？”
眉庄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如果我也和你一样傻呢？”她转头，哀伤如水散开，漫然笑道：“或许我比你更傻呢。这个ฐ世间有一个比你还傻的人，就是我呵。”我惊异地望着眉庄，或许这一刻的眉庄，已经不是我所熟悉和知道的眉庄了。或许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变化，而我，却没有察觉。
众人见这般，不由脸色大变，惟独皇后唇边含一缕柔和的笑，静观不语。
待得舟近，早ຉ有人下去问是谁。那粉衫女子只是不答，随手折下身畔一朵盛开的白莲，遥遥抛向玄凌，口中只反复唱着那一句“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如此风光旖旎，款款直欲摄人心魂。玄凌哪还能ม细细思量，快走两步上前接在手中，那白莲犹沾着清凉的水珠，举动间濡湿他的衣袖，他却全然不顾ุ。
这样去了，终究还是迟了。
如此，我自然不能再推脱，明知少不了要受她一番排揎，但礼ึ亦不能ม废。何况皇后临走亦说过，叫我这几ri无论如何也要担待。挣扎起身更衣完毕，又整了妆容撑出好气色，自然不能ม让病态流露在她面前半分，我怎肯示弱呢？
历年五月间都要去太平行宫避暑，至中秋前才回宫。今年为ฦ着民间时疫并未清除殆尽恐生滋扰，而战事结束后仍有大量政务要办，便留在紫奥城中，也免了我和杜良媛怀胎之中的车马劳顿。
我送了眉庄至仪门外，春光晴好，赤色宫墙长影横垣，四处的芍药、杜鹃开的如锦如霞，织锦一般光辉锦簇，眉庄穿着胭脂色刻丝桃叶的锦衣走在繁丽的景色中ณ，微风从四面扑来，我无端觉得她的背影凭添了萧索之ใ姿，在渐老的春光中ณ让人伤感几多。
我含笑，温和道：“王妃勿要这样说，谁没有三灾六病呢，吃了药好了就是了。”又问：“王妃平ri是吃天王保心丹ล么？”她点头称是。我旋๙即招手命流朱回去取药，道：“王妃稍耐片刻，药马上就拿来。”说着亲自倒了温水与她服下。
我点头会意，借口更衣拉了她的手至偏殿无人处扶她歇下。贺妃歉然道：“娘娘芳诞，妾身扫娘娘的兴了。”
我惊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都不知道。”
陵容苦笑一下，拂着衣角淡淡道：“风寒刚好后两ri，皇上曾召我到เ仪元殿歌唱，可惜我不能唱出声来，皇上便嘱咐了我好生休养，又这样反复两次，皇上就没有再召幸过我。”她的口气极淡漠平和，似乎这样娓娓说着的只是一个ฐ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的事。
眉庄只是懒懒的，“我也懒得去外头，见了人就烦。倒是这里清清静静的好。”
我想着她病中灰心，又在禁足时受了百般的委屈，难免有伤感之ใ语，故而宽慰道：“姐姐的气色好多了，不如也起来走走罢。外头时气倒好，空气也新า鲜。”
为着感染了风寒，陵容已๐有大半月不曾为玄凌侍寝，倒是淳儿，心直口快的单纯吸引了玄凌不少目光。
陵容道：“多谢姐姐挂念，好的多了——”话犹未完，连接着咳嗽了两声，转过脸去擤一擤鼻子，方不好意思笑道：“叫姐姐见笑了，不过是风寒，竟拖延了那么久ื也不见好。”她说话时鼻音颇重，声音已๐经不如往ri清婉动听。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只是微笑到最大方得体，“蝴蝶是庄生的理想，淑女为君子所求。”我轻轻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浅浅笑：“理想之于人，也许不如现实能ม够握在手中一般踏实。”
浣碧闻言脸上霎时半分血色也无，仰天道：“罢了。罢了。谁叫我中了你的计！”
我含笑道：“这香味一旦沾上就数ri不褪，并且香气幽微，不易察觉。”说罢止了笑容，冷然道：“你还不说实话么？”
我只淡然道：“是我遣了槿汐去送些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先不出去，若见了我，只怕事情更说不清楚。”
冯淑仪惊疑望着我，道：“是你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