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无声地凝视我，“在清凉台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着新生的嫩叶一星一星嫩绿地绽放在枝头，轻轻道：“病了一场，或许又消เ瘦了。”
只闻得有轻微的脚步声，我转头看去，却见是玄清进来了。我不愿他知晓我的心思，于是打叠起激ng神，含笑欠身道：“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用过晚膳了么？”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去，浣碧无可奈何，亦不敢去告诉玄清，只得起身一枝一枝点亮了蜡烛，重又在我身边坐下。暗红的一苗一苗火光，静静跳跃在温暖的空气中ณ，好似一颗虚弱而挣扎的心。
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神智清明。
浣碧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我，迟疑着道：“小姐真要知道么？”
槿汐在耳边轻声道：“芳若不来也是好事。她来得勤表明后宫某些嫔妃盯娘子盯得紧，所以她要常来看顾娘子的安危。她若不常来了，也就是说宫里有些人对娘子也渐渐松懈า了。”
我点头道：“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ຓ姬，又从昌嫔进了德仪，正在得宠的时候。芳若又要常常带着帝ຓ姬去太后那ว里，自然忙碌些，没功夫常常来拿佛经了。”
我的手在伸出去时有一瞬间的颤抖，浅黄色信封上别ี着一朵小小的粉色荷花。他道：“母妃的缸里开了第一朵荷花，我瞧着好，一并折来了。”往往书信里放一片荷花的花瓣，是表示远方แ人的思念与牵挂，更是家人密友间表示平安的花朵。他却别出心裁别在了信封上。他的目光肯定，用清越和带笑的声音对我说：“快打开吧。这是甄大人给娘子的家书呵。”
玄清淡淡接口道：“至于我去川蜀一事想要告知娘子，正是因为娘子的双亲皆在江州ะ。”他从怀中ณ取出一封书信，道：“回来时转道去了江州，虽然耽搁了两ä天行程，总算不负此行。这信娘子请看吧。”
我闻声望去，却见一个ฐ穿道姑服饰的女子，站在暮色四合之ใ中，提着一把水壶，盈盈望着我。
有一把温柔恬淡的声音静静传来，道：“你找人么？”
他呵呵一笑，广袖被风带动，飘逸若回转的风。他注目于我，轻声道：“娘子可愿送清一程，顺道看看沿岸湖光山色。”
我略略思索，笑道：“那么，王爷顺风。”
槿汐了然，“所以温大人不如不说，彼此都有见面说话的余地。他不明白，娘子若真喜欢他，当ri就不会被送去选秀，早ຉ早ຉ就会与他有婚约了。”
“不合时宜？”我仔细回味，也笑了，“一回是进宫前，等我确定了是选秀的人选，他才来对我说叫我不要去选秀，他要来提亲；再后来两回是在宫中ณ，更是不可能；还有便是如今了……”我心下凄楚，“我如今的心境，怎会去想这些事？”
他急起来，“无论怎样，你也是宫中ณ出来的奉旨修行，甘露寺的姑子们怎么可以这样苛待你？”
我淡淡笑着反问：“为什么不做？我已经不是千金小姐，也不是宫中ณ的宠妃，不过是个ฐ平常的姑子，不做这些做什么？”
心里的悲凉忽然无法可说，敬妃多么可怜。而当时与华贵嫔同住一宫的妃嫔那样多，受牵连的又岂止是敬妃一个。我问道：“那么当ri与华贵嫔同住而受牵连的还有谁？”
芳若摇头，“不知道。太医只说敬妃的身子不是适合有孕的体质。敬妃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曾打算冒险生育，可是她的身子已๐经受损了，怎么是自己愿意冒险就能有孕的呢？终究是无法，只能不了了之了。”芳若眼中ณ有湿润的亮泽一闪而过，惋惜不已，“敬妃娘娘是个好人，只可惜福薄，受人连累。当ri敬妃娘娘还是正四品容华，不曾位列正三品，自然不能自己้开殿掌事，所以随得宠的华贵嫔居住。欢宜香的力道如何娘子是知道的。当时还是冯容华的敬妃随华贵嫔同住，又朝夕侍奉起居，自然避不开这欢宜香。”芳若稳一稳神情，悲悯道：“否则，敬妃虽然好，可是宫中ณ嫔妃那样多，个个一心争宠，皇上又怎会一直给她高位，常常去看望她。”
骤然想起我偶然听见的旁้的姑子对莫言的议论，“莫言好似跟男人有仇呢。”
她轻哼一声，道：“你若想着臭男ç人始终放不下，那ว么到处都是臭男人的影子在，与你在不在甘露寺做不做姑子有什么相干。”
夏ri那样长，那样长，几乎像要过不完了。蝉鸣声一声长似一声，仿佛和白天的辰光较着劲，看要比谁更长更叫人厌倦。午睡醒来，脑子已经清醒了，眼睛却总也不愿意睁开。小轩窗下，有清脆的女儿家的低笑声，一定是流朱和浣碧在斗草玩儿，要不就是玢儿，又哄着小厮在捉蟋蟀玩儿、或是拼着七巧板。
夏天的葡萄架下，明亮到เ透白的阳光一点一点细碎地从叶子间洒下来，满地的圆的半圆的白影子，像一地未融的雪花。
他有些张口结舌，道：“娘娘……”
麝香？！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只觉得人身上发虚，强自镇定着问温实初ม：“那舒痕胶里有麝香，是不是？”
浣碧羞得转了身，道：“奴婢好好地为小姐出主意，主意不好就罢了，何苦来取笑人家。”
我红了脸，在她额头作势戳了一指，道：“就会胡说。等把你嫁了出去，看你还满口胡咀么？”
端妃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目光恋恋不舍只看着温仪，随口道：“我命吉祥如意去收些竹叶上的雪水，正在此处等她们回来。”
我见端妃这样喜爱温仪，也只以右手抱住，知道她左手定是受伤了。于是接过温仪递与襄贵嫔，道：“娘娘怎么เ一个人，吉祥和如意呢？”
我微微一笑，李长忙道：“奴才不能多逗留แ，以后一应供应奴才都会派人送来，这些船只可要都遣去了。天色已๐晚，娘娘和小主先歇息吧。”
陵容含笑道：“姐姐从前待人的心，今ri有了回报了，连我也能跟着沾光不少。”
我道：“人心善变我也明白，我自然会小心。”
槿汐低头哑然，片刻后道：“若没有后来之事，娘娘入宫后安小主的确对娘娘颇有心意的。”
我鼻中微酸，眼中便有些胀胀的，伸手不自觉延上他的腰，头紧紧抵在他胸ถ口，心中ณ五味陈杂，酸甜交错如云涌动。
我与他，再不堪、再隔阂。回首间，往事如烟，到เ底还是有让彼此都割舍不下的东西吧。
先帝ຓ在位时，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牵连，无宠郁๗郁而死。直到เ临ภ死前先帝才去探望，但是玉厄夫人口出怨望之语，深恨先帝及舒贵妃。先帝一怒之ใ下不许玉厄夫人随葬妃陵，亦无任何追封，只按贵嫔礼与杀害先帝生母的昭宪太后葬在一起。
只是这中间有个缘故。
此事一出，如巨石击水，一时间文人仕子纷纷上书，要求严å惩汝南王，以振朝廷法纪，而汝南王却拒不认错，甚至称病不再上朝。
汝南王生性狷介狂傲，何曾把一个ฐ小小的五品言官放在眼里，当朝并未发作，可是下朝回府的路上把张汝霖拦住，以拳击之，当场把张汝霖给打昏了。
我抬头看看铅云密布欲压城的阴沉天色，深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略慌乱的的心。万事俱备，只欠一场大雪了。
听说前几ri，慕容妃再度上表请罪，言辞恳切，玄凌看后颇为ฦ动容，只是暂时未置可否。我暗暗心焦，前朝汝南王权势似有再盛之势，若长此下去，慕容世兰有重回君侧那ว一ri也未可知，那可就棘手了。
我草草抚一下脸，病中没有好好梳洗，自然是气色颓唐的，索ิ性不起来，只是歪着道：“叫王妃见笑了，病中本不该见人的。不想王妃突然来了，真是失仪。”
她只是温和的笑，择了一个ฐ位子坐近我道：“今ri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又去拜见了皇后，不想听说娘娘身子不适，所以特意过来拜访娘娘。”
那女子矜持行礼，柔荑轻挥间面纱已被掀起，眉如翠羽扫，肌如白雪光，腰若束素，齿似含贝，纤柔有飞燕临风之姿。我微微屏息，心头大震，复又一凉，刹้那间五味陈杂——不是安陵容又是谁！
话音未落，皇后已经含笑起身，“皇上可知她是谁么？”随即转头看向那女子，“让皇上见一见你的真容吧？”
说了几句，到了点心的时候，众人也松弛一点，陵容忽然出声问道：“夫人宫中好香，不知用的是什么เ香料？”
皙华夫人端坐座上，长长的珠络垂在面颊两侧，手中ณ泥金芍药五彩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双眼睛似睁非睁，那激ng心描绘的远山眉却异常耀目。我的来迟使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更加僵硬，听我陈述完缘由á，她也并不为难我，让我按位坐下。这样轻易放过，我竟是有些疑心不定。
哥哥与嫂嫂知我新晋了莞贵嫔，所以一见面便插烛似的请下安去：“贵嫔娘娘金安。”
这ri一早哥哥见过了驾，便带了嫂嫂薛茜桃来我宫中ณ。
我纵然自矜，听得这样的话，自然也高兴自得的。
她和静微笑：“如今宫中与各地都风行以‘姣梨妆’为美，不仅可效仿娘娘美貌，亦以此求夫妻和顺ิ，可是一段佳话呢。”
陵容又道：“昨ri听说姐姐受伤了，吓得我魂也没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本来立即要赶来看姐姐的，可是我刚吃了药不能见风，只好捱到เ了现在才过来，姐姐别见怪。”又问：“姐姐可好些了？”
我笑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เ呢？”
温实初的手才一搭上，眉庄的脸微微一红，落在略有病色脸上又被绯红的床帐一映，竟像是昏迷时异样的潮红一般。眉庄抬起另一只手抚顺了鬓发道：“你进来也不先通报一声，我这样蓬头垢面的真是失礼了。”
他笑着谦过，坐下请了眉庄的手请脉。眉庄的五根指甲留得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过的浅红痕迹，芳若过来覆了一块丝帕在眉庄手腕上。
我满面红晕，低声道：“多谢太妃。”我低首含笑道：“听太妃方แ才的语气，好像早晓得我与清……”我不好意思，于是停口，只瞪一眼玄清。
玄清忙忙摆手道：“可不是我说的。”
太妃笑道：“清儿是什么都没和我说。只是那一ri你们琴笛合奏十分默契，心有灵犀。真当我老了，什么也瞧不出来么เ？心有灵犀这回事，本当是情意相通的人才会有灵犀。”
我面红耳赤，道：“太妃好眼力。”
太妃拉着我的手让我走近，爱怜道：“好孩子，我当ri不过转了转这样的念头，却不想你我还有这样的缘分。”说着含笑瞧玄清，“傻孩子，也不早告诉我，叫我现在才知道，当真瞒的我好苦。”
玄清略๓略不好意思，脉ำ脉ำ瞧我一眼，道：“此事峰回路转，也是刚刚定下来的，儿子赶紧就带了嬛儿过来给母妃请安了。”
太妃满面欢喜看着我，“嬛儿，如今我也这样叫你了罢。”继而叹了一口气道：“嬛儿，你是个聪明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的紧。只是我略略๓耳闻，你也是命苦的孩子。我的清儿，自小就离了我，也是给苦命的孩子。他多年来寻寻觅觅要找个中ณ意的好女子，这样年纪了还迟迟不肯成婚，我这个做母妃的，也是不放心的紧ู……”
玄清觑着我笑嘻嘻道：“母妃只管怪嬛儿吧。我左右拖延着不肯成亲，原先不过是不肯由á太后和皇兄安排我的婚事。到后来，总之是为了她了。”
我笑着啐道：“太妃面前，好意思这样胡说八道么。”
太妃作势拍了玄清一下，笑骂道：“我说话呢，就你话这样多。”太妃又向我道：“方才清儿多嘴一句，却也叫我放心。这孩子是个ฐ重情义แ的孩子，他这样说，可见对你用心不是一年两ä年的事了。你们两ä个人要好好在一块儿，也是受了不少磨难的，从宫里到เ外头，你又在修行，怕是自己也为难了很久。并且，只怕以后的路也不是一帆风顺。”
玄清看我一眼，道：“母妃……”
太妃正色道：“你听我先说。”又向我道：“从前的路你们算是熬过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心里安慰的紧。但是以后的路，既ຂ然你们一块儿走了，就要好好走下去。或许这条路比从前的路还要难，但我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你们两人心在一处。你们好好记着我这一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