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你想说什么？”
浣碧疑惑，尝了一口，道：“并不甜啊。”浣碧把手搭在我的手上，神色悲悯而心疼，道：“小姐心里太苦了，所以连一点点甜也经不得了，总觉得太甜。”
我合上书本，做不经意一般轻声道：“王爷待人总是这样诚恳的，若有人能与他在诗书文章上谈论一句半句，他便把你视作了知音，诚心诚意相待的。”
我的指尖从光洁发黄的书页上轻悄划过，心扉亦如书页一般，似原本平静的水面，被谁的手这样轻快而不经意地划ฐ过，掠起无限涟漪，一层又一层地扩散开去。
我迷茫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在哪里？”
他怀抱里的气息这样冲到我周遭，熟悉地将我牢牢裹住。我病中站立不稳，只得依在他臂中，不由又羞由窘。一抬头正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神色关切至极，心中微微一颤，口中柔声道：“好了。”
阿晋听得这样说，眼中忽然冒出一些顽皮之意来，笑道：“娘子说到月饼，我们王爷也有个月饼叫我拿来给娘子呢。”
我微笑叫槿汐道：“咱们不是有月饼么，拿几个给阿晋吃，也算一同过节了。”
我不想太妃眼神这样犀利，忙笑道：“是呢。”
舒贵太妃招手让浣ã碧走近，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道：“眉眼生得十分齐整，细皮白肉的。”太妃笑着看我一眼，道：“尤其这双眼睛，长得倒和你像。”
槿汐亦是高兴，欢快道：“是啊。长得这般可爱，眉眼和娘子简直一模一样。”
浣碧目光专注，落在我放在手边打开的画ฑ卷上，她的语调中又淡淡的欢喜：“这孩子是咱们的胧月帝姬ภ么เ？”
谨身殿的地板原本是金砖漫地，我跪在地上，身子伏下才能擦到地面。乌ไ黑的砖地光滑如镜面，几可照人，微微一点灰尘印迹便十分明显。我伏在地上，绞干抹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在砖地上，每一块金砖，左右上下各擦十次才能擦得干净，坚硬光滑的地砖生硬地硌着我的双膝，钻心的疼。背脊ิ弯下，弯的久ื了，有一点麻痹的酸意逐渐蔓延开来，似蛛蔓延到เ整个背脊上，酸酸的发凉。
然而我不愿再争，只得趁着第二ri天还没亮就起来，等着众尼都上完了早课，早早进了谨身殿擦洗地板。
槿汐虽是对浣碧说话，但语中深意，我不是不明白，于是缓和了颜色，笑一笑道：“是我心气太急了些。到了这里，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气了。”
槿汐望一望我，温言向浣ã碧道：“娘子心里不好过，难免气急些。”
芳若颔首道：“娘子的聪颖，分毫不弱于往ri。”她微笑，“那么胧月帝姬得敬妃娘娘养育照顾，娘子也不问候敬妃娘娘么？”
我淡淡道：“眉姐姐在宫中依托太后的爱惜才得平安，若眉姐姐安好，那么太后必然安泰无恙，所以不必问。而且姑姑每每来时眉间都未有忧色，亦可知太后一切都好。”
槿汐摆手道：“那ว也罢了，到底是宫里，拜高踩低、跟红顶白是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修行的所在，你不知道那些姑子们说出来的话有多少难听、多少伤人。”她们都以为我睡熟了，于是槿汐娓娓道来，将一应经过全说与了浣ã碧听。
浣碧卷一卷将要落下的袖子，摇头道：“再难听的话，从前小姐刚ธ进宫不得宠的时候，黄规全他们在内务府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出来，咱们不也生生受了么เ？”
她这样开口，我反倒不能再推，只好也带了她出来。所幸槿汐激ng明干练，倒也真处处少不得她。而软语安慰，通达明白，也是她时常来宽慰我孤寂的心。
我原本是想再不济也能让她跟随敬妃悉心照顾胧月。她却向我陈情，“帝姬有敬妃娘娘照顾已๐是万全。奴婢实在不必在敬妃娘娘身边碍手碍脚。娘娘要去修行，必定少不得服侍的人，浣碧姑娘一个也却是不够的，总不好叫她一人辛苦。奴婢自幼愿意向佛，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只愿娘娘别ี嫌弃奴婢笨拙，只看奴婢这几年对娘娘还算是尽心不敢懈怠的，求娘娘带奴婢出去。”
他犹自不觉，笑滋滋道：“娘娘有所不知，立了大功也犯了大罪，当初华妃娘娘的慕容家和汝南王不就是个现成的例么？甄大人是被人告发了。”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强忍着道：“是怎么会这样，甄府不是平汝南王的时候立了大功么เ？”
他向我奔来，急遽的脚๐步声里有不尽的欢悦，昭仪册封仪制ๆ所用的八树簪钗珠玉累累，细碎的流苏遮去了我大半容颜，压得我的头有些沉。他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仿佛失去已久的珍宝复又重新获得了一般，唤：“莞莞，你终于回来了——”
我忽然心惊肉跳得厉害，口中却依旧极其温柔地应了一声，“是我。”
待到午睡起来，我问槿汐，“李公公那边说什么เ时候赐死慕容氏。”
皇后道：“你要照ั顾帝姬，又近新年忙碌，难免劳累些。”于是叮嘱了她几句好生保养，众人也就散了。
皇后看向我道：“莞贵嫔，这件事牵涉到你，你有什么要说的？”
曹婕妤不慌不忙，拭了泪道：“华妃当ri指使两个宫女说曾见莞贵嫔经过所居住的烟雨斋，后经端妃娘娘澄清，已知是诬陷。可见华妃司马昭之心。只是可怜温仪在襁褓ຑ之中这样遭人利用。”
她本是宫女出身，听我这样明褒暗讽于她，连华妃也反驳不得，不由á涨红了脸，忿忿看我一眼。
流朱不忿，变了脸色便要替我驳了乔๒采女的话。我连忙把她按在身后，只是笑容可掬道：“这不是新า得皇上宠爱的乔妹妹么。乔妹妹方才的话说的实在是正理，世间尊卑有道。妹妹这样振振有辞，一定是出身名门，屈居末流的采女真是叫人惋惜，本宫一定为妹妹向皇上进言，非至‘嫔’位或是‘贵人’方能彰显妹妹的身份。”
话音未落，却见仪门下奔进一人来。我登时喝道：“谁这样无礼！外头怎不拦住？不晓得皇后娘娘在这里么เ！”
正热闹着，忽闻得外头一声大哭，原本守在外头的宫女内监一同喧哗起来，皇后隐然蹙眉，我压住不快之色，低声问槿汐道：“什么事？”
槿汐等人亦知我cນāo劳费心，于是焚了一炉宁神的安息香让我安眠，只留了流朱一人在侧服侍。
回到宫中小憩了片刻๑，只觉得身上酸乏无比，连ri来为了追封太妃之ใ事，与玄凌一同斟酌计较其中细节，自是劳心劳神。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ม松一口气歇上一歇。而来ri的风雨只会更加汹涌，并不会比今时轻松半分。
三月中的时候，玄凌意欲让我兄长进位兵部。在早ຉ朝时议了几次，汝南王虽有不快，慕容一党也是竭力反对。然而哥哥还是在玄凌的坚持下被授予兵部正五品督给事中，兼奉国将军一职。
他说得这样风趣，我与陵容都不由得忍俊不禁。谈笑间，所有隔阂与不快，也被模糊地暂时掩饰过去了。
xx是他的，欢好如水流在身体上流过去，只觉得身和心都是疲累的。仿佛还是他方才刚进入身体的感觉，**相对下，我身体的反应生疏而干涩。他的唇是干热的，急促地吻着，身体也急迫，这样贸然进入，让我有无言而粗糙的疼痛。
殿中ณ暖得有些生汗。我静静躺在宽阔的床上，他睡得沉，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肩，不能动弹。他手臂的肌肉和我胸前裸露的肌肤因着未干的汗水粘而热地贴在一起，潮潮的，让人心底起腻。
我凝眸于她，轻声道：“姐姐怕我步上她的后尘？”
眉庄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慢慢道：“芳嫔比我们早三年入宫，初封才人，进芳贵人、良娣，承恩半年后有身孕进封芳嫔，也很得了一段时间的风光，可惜失足小产，她因为ฦ太过伤心而失意于皇上，后来又口出怨言污蔑华妃杀害她腹中子，所以被打入冷宫。”
她微微苦笑：“老毛病了，每到เ秋冬就要发作。不碍事的。”
我在她颈下垫一个软枕道：“偶然经过娘娘的居处，听闻娘娘不大好。”
皙华夫人的声音低弱下去：“臣妾听闻当年贤妃是跪了两个时辰才小月的，以为半个时辰不打紧。”
玄凌暴喝一声朝皙华夫人道：“住口！她用心太过还不是你处处压制所致。但凡你能容人，又何至于此！”
我心下微凉，叹了口气道：“可怜了皇长子，这样小就没有了母亲。”
小允子咋了咋舌，继续道：“听悫妃身边的宫女说，悫妃娘娘半个时辰前就打发他们出去了，一个ฐ人在内殿。如今皙华夫人回禀了皇上，已经当畏ั罪自裁论处了。”
她立刻jing觉，如护雏的母鸟，道：“贵嫔妹妹费心，温仪只是有些小咳嗽ณ，不碍事的。”
念及此我也不置可否，只如闲话家常一般，闲闲道：“温仪帝ຓ姬近来身体可好？”
玄凌道：“若要成妆其实也不难。”说着牵我的手进后堂，坐于铜花镜前，比一朵完整的梨花于眉心，取毛笔蘸饱殷红胭脂勾勒出形状，又取银粉点缀成花蕊，含笑道：“嬛嬛以为ฦ如何？”
我微笑倚在他胸前，抓了一把梨花握在手心，果然莹淡若无物，遂微笑道：“南朝宋武帝ຓ的女儿寿阳公主ri闲卧于含章殿，庭中红梅正盛开，其中一朵飘落而下附在她眉心正中ณ，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状甚美，宫人拂拭不去，三ri之后才随水洗掉。由á此宫中女子见后都觉得美丽，遂纷纷效仿，在额间作梅花状图案妆饰，名为‘梅花妆’。只是梨花色淡不宜成妆，真是遗憾ย了。”
我正觉得她奇怪，低头一思索ิ旋即已经明白。
我向端妃欠身问好，她也只是淡淡应了。我留意着她虽与皇后说话并不看我，但侧身对着我的左手一直紧紧蜷握成拳，直到告辞方แ从袖中不易察觉地伸出一个ฐ手指朝我的方向一晃，随即以右手抚摸胸前月牙形的金项圈，似乎ๆ无意地深深看了我一眼。
然而温实初ม只能偷偷摸摸为眉庄诊治，药物不全，饮食又不好，眉庄的病并没有起色，正在我万分焦心的时候，小连子漏夜带了人来报，为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眉庄感染时疫，戍守的侍卫、宫女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寻了理由躲懒，守卫也越发松懈。芳若便在夜深时偷偷安排了温实初去诊治。
我一时掩饰不住自己的神色，低低道：“你听，那笛声还在。”
槿汐叹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衣角，道：“真是可怜，外头那么大的雨，可是要淋坏人的。”
“那么大的雨……”我呢喃着道，心中ณ悚然惊起，更是担忧不已。
槿汐的目光犹如窗外一束强烈的闪电，把自己照ั成了个水晶透明人，她端正了容色，道：“有句话奴婢一直不敢说，如今看娘子的情状，倒是到เ了不得不说的时候。”槿汐握起我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肃然中ณ带着温和关爱，道：“娘子，过去的事已๐经过去了。娘子这般憔悴，是折磨了自己้也是折磨了王爷。奴婢这么多年看在眼里，王爷情深义重，是一个ฐ可以托付的人。”
有轰然的雷滚过深重黑暗的天际，轰得耳根发麻。笛声依旧ງ悠悠，我心里也仿佛滚着惊雷一般。
浣ã碧或劝或阻，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白了当地和我说过。
暴雨如注，槿汐见我只是默默出神，于是微笑道：“从前在宫里时奴婢也爱听戏，有一曲《思凡》听得最熟，左右娘子也不困，不如奴婢唱给娘子解闷吧。”
我心头如麻，如何顾ุ得上槿汐要唱什么，只得由á着她打着拍子唱道：“他把眼儿瞧著咱，咱把眼儿瞧著他。他与咱，咱与他，两下裏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是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那磨来挨，放在油锅裏去煠ฤ。嗳呀由他！只见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嗳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仿佛有蓝ณ紫ใ色的闪电明亮划过天际，心头骤然分明。槿汐倏然开窗，我目光所及之ใ处，院中的夕颜一朵一朵，无声无息的在狂风暴雨中ณ落到地上。
我心头大震，心血滚滚涌ไ上，只反反复复想着，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我倏地站起身，疾步向外奔出。浣碧不知何时起身了，急忙唤我道：“小姐，伞呢？”
我回眸灿烂一笑，“不用了。”拾裙ำ急急奔出。
身后，仿佛是浣碧在向槿汐落寞叹息，“小姐，终于出去了。”
大雨哗哗如注，仿佛鞭子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微微地疼。身上的衣衫全湿透了，粘腻在肌肤上。雨水迷蒙了我眼睛，打散了我的头发，风雨阻绊着我的脚步，焦雷轰断了树顶的枝条。我浑不在意，也不觉得累。这么多年，无论是在深宫梨花如雪的重重回廊，还是在禅房怀抱香烟缭绕的经文佛珠，我的心里，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畅快自在过。
我奔跑着，像重新า安上了羽翼的飞鸟，寻觅着他的笛声，飞奔而去。他在的地方，就是我方แ向。
夜雨惊雷，他站在岩边，一袭白衣萧萧，恍若自电å光中ณ而来，含笛于唇边，缓缓吹奏，清粹冷冽如白露含光。
我的眼泪，在一瞬间灼热涌ไ出眼眶。狂奔数步，扑到他怀里。
雨水自他的脸上滑落。他怀抱着我，几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嬛儿……是你么เ？”
我用力点头，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流泪笑道：“是我。我来了。”
他似乎ๆ不相信一般，用力盯着我看了又看。突然，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裳，披在我身上，气结道：“你疯了！下着那么大的雨，你还跑出来。自己的身子不要了么！”
我咬着下唇，瞪着他呜咽道：“明明是你不要自己的身子了，这么大的雨，疯了一样在这里吹笛子。”
他把我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叹息着道：“你最怕打雷闪电å了。”
他的心跳沉沉入耳，隔着湿透的衣裳，他的温度暖洋洋传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