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沉了下去，浣碧无可奈何，亦不敢去告诉玄清，只得起身一枝一枝点亮了蜡烛，重又在我身边坐下。暗红的一苗一苗火光，静静跳跃在温暖的空气中ณ，好似一颗虚弱而挣扎的心。
浣碧不敢再说话，只安静垂手坐在我身边，忧心忡忡的样子，亦叫人生怜。
浣碧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我，迟疑着道：“小姐真要知道么？”
我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笑容，只炯炯盯着她道：“那是温大人的说法。我要听你的实话。”我曼声道：“浣ã碧，温实初ม自然有瞒我的道理。那么เ你呢，你也要瞒我么เ？”
我点头道：“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姬，又从昌嫔进了德仪，正在得宠的时候。芳若又要常常带着帝姬去太后那里，自然忙碌些，没功夫常常来拿佛经了。”
槿汐站在一旁看我写了一会儿，道：“芳若倒有两个月没来了呢。”
玄清淡淡接口道：“至于我去川蜀一事想要告知娘子，正是因为ฦ娘子的双亲皆在江州ะ。”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回来时转道去了江州，虽然耽搁了两天行程，总算不负此行。这信娘子请看吧。”
浣碧说者无心，我心中一沉，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眉毛一根一根收敛服帖下来，脸上已经转换了淡漠的神气，“王爷博览群书、博闻广记，记性自然是好的，至于……”
有一把温柔恬淡的声音静静传来，道：“你找人么？”
林中幽静，凉风悠悠暂至，不由叫人蕴静生凉，口中也不觉得那么渴了。
我略略思索，笑道：“那ว么，王爷顺风。”
他道：“御风老马识途，认得去清凉台的路，待它吃饱喝足，自己会回去的。”
“不合时宜？”我仔细回味，也笑了，“一回是进宫前，等我确定了是选秀的人选，他才来对我说叫我不要去选秀，他要来提亲；再后来两回是在宫中，更是不可能；还有便是如今了……”我心下凄楚，“我如今的心境，怎会去想这些事？”
槿汐道：“温大人，确实不是适合娘子的最好人选。因为ฦ……”槿汐笑一笑，“他的情意总是不合时宜。”
我淡淡笑着反问：“为ฦ什么不做？我已经不是千金小姐，也不是宫中ณ的宠妃，不过是个ฐ平常的姑子，不做这些做什么เ？”
浣碧忙忙地擦泪，迎他进来，温实初目之所及，见我倒水，一把抢上身夺过我手中的水桶，吃惊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粗重的活呢！”
芳若摇头，“不知道。太医只说敬妃的身子不是适合有孕的体质。敬妃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曾打算冒险生育，可是她的身子已๐经受损了，怎么是自己愿意冒险就能有孕的呢？终究是无法，只能ม不了了之了。”芳若眼中有湿润的亮泽一闪而过，惋惜不已๐，“敬妃娘娘是个ฐ好人，只可惜福薄，受人连累。当ri敬妃娘娘还是正四品容华，不曾位列正三品，自然不能自己开殿掌事，所以随得宠的华贵嫔居住。欢宜香的力道如何娘子是知道的。当时还是冯容华的敬妃随华贵嫔同住，又朝夕侍奉起居，自然避不开这欢宜香。”芳若稳一稳神情，悲悯道：“否则ท，敬妃虽然好，可是宫中嫔妃那样多，个ฐ个ฐ一心争宠，皇上又怎会一直给她高位，常常去看望她。”
我悚然一惊，电光火石间已๐经明白。“欢宜香？！”我一时怔住，良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池鱼何其无辜！敬妃自己知道么？”
她轻哼一声，道：“你若想着臭男ç人始终放不下，那么到处都是臭男ç人的影子在，与你在不在甘露寺做不做姑子有什么相干。”
她口口声声一个“臭男人”、“臭男人”骂得利索ิ而理所当然。我哑然失笑，这样口气的人，出家做姑子是再好不过的。于是对她道：“你出家做姑子是最好的了。你那么厌憎男ç人，自然眼不见为净，尼姑庵里是没有男ç人的。”
夏天的葡萄架下，明亮到透白的阳光一点一点细碎地从叶子间洒下来，满地的圆的半圆的白影子，像一地未融的雪花。
我嘴里“嗯嗯啊啊”老老实实应着，眼前夫子的胡须长长地晃得人眼睛发花，几乎要晃得瞌睡了。
麝香？！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只觉得人身上发虚，强自镇定着问温实初ม：“那舒痕胶里有麝香，是不是？”
他的神色大有不忍与嫌恶之态。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为什么เ我失子的前几ri常常胎动不适？为什么เ我在华妃宫中ณ闻了几个时辰的“欢宜香”跪了半个时辰就小月了？为什么温实初在我小月之ใ后断出我体内有麝香分量，而陵容的解释却是因为“欢宜香”的缘故？
我红了脸，在她额头作势戳了一指，道：“就会胡说。等把你嫁了出去，看你还满口胡咀么？”
浣碧想一想，轻轻凑到我耳边道：“不如私下去找些能让人有身孕的偏方。”
我见端妃这样喜爱温仪，也只以右手抱住，知道她左手定是受伤了。于是接过温仪递与襄贵嫔，道：“娘娘怎么一个ฐ人，吉祥和如意呢？”
我在旁看了欢喜，凑趣道：“温仪很喜欢端妃娘娘呢。”端妃越发欢喜，轻轻哼了一首曲子，额头抵着温仪的额头，逗得温仪呵呵直乐。
陵容含笑道：“姐姐从前待人的心，今ri有了回报了，连我也能跟着沾光不少。”
李长会意，躬身道：“娘娘昔ri对奴才颇为关怀照顾，今ri娘娘遭难，奴才只是尽一尽心意罢了，只盼往后还有服侍娘娘的机会。”我心下好笑，这个ฐ老机灵，话转得那么见机顺畅。
槿汐低头哑然，片刻๑后道：“若没有后来之事，娘娘入宫后安小主的确对娘娘颇有心意的。”
我拂一拂裙ำ上挽系的丝带，道：“亲好而又防范，才是宫中ณ真正对人之道吧。槿汐，宫中太冷漠，夫君之ใ情不可依，主ว仆之情也有反复，若往ri姐妹之情也全都罔然不顾，宫中ณ还有何情分足以暖心。陵容虽然有时行事言行出人意料é，但她对有些人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我与他，再不堪、再隔阂。回首间，往事如烟，到底还是有让彼此都割舍不下的东西吧。
内心的柔软波折复被惊动，这么多的事一路经历颠沛而来，我的情怀已非从前。可是他画ฑ眉时那几分流露的真心，竟使我惶然而欲落泪。他待我，再凉薄，也是有一分真心情意的吧。一如我，便是在他身后步步算计着他，回转身来，终究心里还是有牵挂和不舍的。
只是这中ณ间有个缘故。
有生育儿女的妃嫔在先皇死后皆可晋为ฦ太妃，安享尊荣富贵。并赠封号，以彰淑德。汝南王生母为先帝的从一品夫人，虽然早ຉ死，但追封亦是在情理之中ณ。
汝南王生性狷介狂傲，何曾把一个小小的五品言官放在眼里，当朝并未发作，可是下朝回府的路上把张汝霖拦住，以拳击之，当场把张汝霖给打昏了。
汝南王为朝廷武将之ใ首，向来不把开口举笔论孔孟的文臣儒生放在眼里，因此朝中文臣武将几乎势成水火，早已๐各不相融。而言官有监督国家礼仪制ๆ度之责，上谏君王之过，下责群臣之ใ失，直言无过，向来颇受尊崇。
听说前几ri，慕容妃再度上表请罪，言辞恳切，玄凌看后颇为ฦ动容，只是暂时未置可否。我暗暗心焦，前朝汝南王权势似有再盛之势，若长此下去，慕容世兰有重回君侧那一ri也未可知，那可就棘手了。
亏得年轻，又是一意图强，身体很快复原过来。待得容貌如前，已经是立冬时分了。
她只是温和的笑，择了一个ฐ位子坐近我道：“今ri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又去拜见了皇后，不想听说娘娘身子不适，所以特意过来拜访娘娘。”
心下意外，和她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她的夫君汝南王又是慕容妃身后的人。如今我又这样被冷落着，她何必要来看望一个失宠又生病的嫔妃。于是正要派人去推委掉，贺妃却自己进来了。
话音未落，皇后已经含笑起身，“皇上可知她是谁么？”随即转头看向那ว女子，“让皇上见一见你的真容吧？”
这一句话音如燕语，娇柔清脆。玄凌满面春风：“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今ri一见，美人投朕以木瓜，朕自然是要报之ใ以琼瑶了。”
皙华夫人端坐座上，长长的珠络垂在面颊๐两侧，手中泥金芍药五彩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双眼睛似睁非睁，那激ng心描绘的远山眉却异常耀目。我的来迟使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更加僵硬，听我陈述完缘由，她也并不为ฦ难我，让我按位坐下。这样轻易放过，我竟是有些疑心不定。
殿中供着极大的冰雕，清凉如水。正殿一旁的紫金百合大鼎里焚着不知名的香料，香气甜滑绵软，中ณ人欲醉，只叫人骨子里软酥酥的，说不出的舒服。
这ri一早ຉ哥哥见过了驾，便带了嫂嫂薛茜桃来我宫中。
三ri之期很快到了。
她和静微笑：“如今宫中与各地都风行以‘姣梨妆’为美，不仅可效仿娘娘美貌，亦以此求夫妻和顺ิ，可是一段佳话呢。”
我忽然被她眉心吸引，葳蕤一点浅红，正是与我眉心如出一辙的“姣梨妆”，不由好奇：“宫外也盛行此妆么？”
我笑道：“你我之ใ间客气什么呢？”
两人相对而坐良久ื，各怀心事。陵容忽然笑道：“尽顾着说我的事反倒让姐姐伤心了，竟忘了今ri的来意了。”她起身福一福道：“听闻姐姐有身孕了，妹妹先向姐姐贺喜。”
他笑着谦过，坐下请了眉庄的手请脉。眉庄的五根指甲â留แ得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过的浅红痕迹，芳若过来覆了一块丝帕在眉庄手腕上。
我微笑：“温太医的好脉息太医院尽人皆知，大人又何必过于谦虚呢。”
我忍着笑，掰着手指头道：“是啊。早膳是两碗红稻米粥、三个ฐ焦圈糖包；午膳是炖得烂熟的肥鸡肥鸭子；还不到晚膳又用了点心；晚膳的时候要不是我拉着你，恐怕那碗火腿炖肘子全下你肚子去了，饶是这样还嚷着饿，又吃了宵夜。”我极力忍着笑得发酸的腮帮子，道：“不是怕吃不起，只是你那肚子撑得越发滚圆了。”
淳儿拉着衣袖比给我看，道：“我近ri又胖啦，姐姐你瞧，新า岁时才做的的衣裳๙，如今袖口就紧了。”
这样哀怨迷惘的曲子，笛声幽幽缕缕，却无幽咽哀怨之ใ情。连我的琴声，亦只觉剔透明朗而不凝滞。而舒贵太妃的歌声，情思悠悠，却不凄凄。
一曲终了，只觉得心头舒畅，什么เ心事也随着曲声倾倒尽了。
舒贵太妃含笑如迎风花蕊，颔首道：“自先帝ຓ去世后，很久ื没有再听到เ‘长相思’与‘长相守’合奏的声音了，你们俩却很不辜负这双琴与笛。”
我含笑谦道：“年余不弹琴了，手势难免有些生疏，幸好还不算玷污了太妃的耳朵。”
太妃含情望向一双琴笛，爱怜地轻轻抚摸过琴身，笑吟吟道：“很好，今ri一听我总算放心了。从前不过以为ฦ你貌美聪慧，皇帝才把‘长相思’赐予你，我还担心了好几ri，若你是那琴艺粗陋的，那可当真是辜负了我的‘长相思’。如今听过我竟要为ฦ此琴大喜，算是有一个相得益彰的好主人爱惜它了。”
我忙忙道：“太妃过誉了，叫我怎么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