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从光洁发黄的书页ษ上轻悄划过，心扉亦如书页ษ一般，似原本平静的水面，被谁的手这样轻快而不经意地划过，掠起无限涟漪，一层又一层地扩散开去。
采蘋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伶伶俐俐道：“奴婢瞧咱们王爷费心费得十分高兴呢，王爷这样子是奴婢服侍了十来年也没有见过的。如今要是小姐看了这些书觉得有趣好看，只怕王爷更高兴呢。”
他怀抱里的气息这样冲到我周遭，熟悉地将我牢牢裹住。我病中ณ站立不稳，只得依在他臂中，不由又羞由窘。一抬头正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神色关切至极，心中ณ微微一颤，口中柔声道：“好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玄清已经陡然惊醒。他一把抛开毯子跳了过来，遽然稳稳扶住我，大喜道：“你好些了？”
我微笑叫槿汐道：“咱们不是有月饼么，拿几个ฐ给阿晋吃，也算一同过节了。”
阿晋挠一挠头，不好意思道：“上回的事已经说清了，奴才只把浣ã碧当妹妹的。”
舒贵太妃招手让浣碧走近，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道：“眉眼生得十分齐整，细皮白肉的。”太妃笑着看我一眼，道：“尤其这双眼睛，长得倒和你像。”
玄清笑道：“浣碧也难得向我行这样大的礼，今ri是沾母妃的光了。”
浣碧目光专注，落在我放在手边打开的画卷上，她的语调中又淡淡的欢喜：“这孩子是咱们的胧月帝姬么？”
“三ri前”，我道：“想是匆忙回来，还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然而我不愿再争，只得趁着第二ri天还没亮就起来，等着众尼都上完了早课，早早进了谨身殿擦洗地板。
我倒吸一口凉气，谨身殿是甘露寺第一重殿宇，建得十分宽敞庄严，要把那里的地板全擦净了，没有大半天的功夫是不成的。且我还要照ั例洗衣、砍柴，连歇口气的功夫也没有了。
槿汐望一望我，温言向浣ã碧道：“娘子心里不好过，难免气急些。”
浣碧吓了一跳，忙来看我的手，劝道：“小姐仔细手疼。”
我淡淡道：“眉姐姐在宫中ณ依托太后的爱惜才得平安，若眉姐姐安好，那ว么เ太后必然安泰无恙，所以不必问。而且姑姑每每来时眉间都未有忧色，亦可知太后一切都好。”
芳若微微沉吟，眼中依然含着笑意，“太后嘱咐我每月来探娘子，对娘子也很是关心，难道娘子也不问问太后近况如何么？”
浣碧卷一卷将要落下的袖子，摇头道：“再难听的话，从前小姐刚进宫不得宠的时候，黄规全他们在内务府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出来，咱们不也生生受了么เ？”
槿汐微微松了口气，道：“若真只是排揎就算了，你不晓得那些人说话多难听。”
我原本是想再不济也能ม让她跟随敬妃悉心照顾胧月。她却向我陈情，“帝姬有敬妃娘娘照ั顾ุ已是万全。奴婢实在不必在敬妃娘娘身边碍手碍脚。娘娘要去修行，必定少不得服侍的人，浣碧姑娘一个也却是不够的，总不好叫她一人辛苦。奴婢自幼愿意向佛，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只愿娘娘别嫌弃奴婢笨拙，只看奴婢这几年对娘娘还算是尽心不敢懈怠的，求娘娘带奴婢出去。”
她在宫女之中颇็有身份，是正五品的温人，又是从前伏侍过太妃的。实在不用跟随我吃苦。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强忍着道：“是怎么会这样，甄府不是平汝南王的时候立了大功么？”
小贵子眨巴着眼，道：“奴才不知曾大人哪里高就，但必定是平安富贵的。只是这甄府往ri里风光，如今可不行了。前两天奴才进里头时就听说了，兵部侍郎甄大人下了大狱。”我的心狂乱一跳，容色大变，他却依旧絮絮说下去：“这还不止呢，连羽林军都统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都没了，甄老大人的吏部尚书也没保住，一把年纪被禁在家中，连夫人们的诰命之封也被废了，还牵连了亲家薛大人。”
我忽然心惊肉跳得厉害，口中却依旧极其温柔地应了一声，“是我。”
他“唔”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依旧是迟疑了：“莞莞？”
皇后道：“你要照顾帝姬，又近新年忙碌，难免劳累些。”于是叮嘱了她几句好生保养，众人也就散了。
众人一时皆笑了，唯襄贵嫔神色恹恹的。直到皇后连问了两声，方แ才答道：“臣妾近ri总是神思倦怠，吃了几味药也不见效，在皇后娘娘面前真是失礼ึ。”
曹婕妤不慌不忙，拭了泪道：“华妃当ri指使两个ฐ宫女说曾见莞贵嫔经过所居住的烟雨斋，后经端妃娘娘澄清，已知是诬陷。可见华妃司马昭之心。只是可怜温仪在襁褓之中ณ这样遭人利用。”
敬妃在一旁้无奈道：“只是小唐已被杖毙，是死无对证了的。手机轻松阅读文字版首发”
流朱不忿，变了脸色便要替我驳了乔采女的话。我连忙把她按在身后，只是笑容可掬道：“这不是新得皇上宠爱的乔妹妹么。乔妹妹方才的话说的实在是正理，世间尊卑有道。妹妹这样振振有辞，一定是出身名门，屈居末流的采女真是叫人惋惜，本宫一定为妹妹向皇上进言，非至‘嫔’位或是‘贵人’方能彰显妹妹的身份。”
这话说得刻薄，句句锋芒直指向我。我心下纳罕，以曹婕妤的立场她绝不至于出此言语，那ว么……抬头果然见是一个宫嫔装束的女子，正是新进的乔采女。只见她身量小巧，容颜也颇清秀，因为华妃是华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缘故，玄凌对她也颇็有几分宠爱。此时她正毕恭毕敬扶着华妃的手肘，满面奉承地笑，仿若还是侍女一般，十分听话乖巧。
正热闹着，忽闻得外头一声大哭，原本守在外头的宫女内监一同喧哗起来，皇后隐然蹙眉，我压住不快之色，低声问槿汐道：“什么事？”
棠梨宫毕竟狭小了些，我进封贵嫔之后也未曾着意加以修葺，只把原来“莹心堂”的堂名换作了殿名，此时皇后带着四五个妃嫔，又盈盈立了一殿的侍女宫婢，云鬟雾鬓，香风影动，又命了年幼的宫女在庭院里踢羽毛毽子，一时间莺声笑语续续不断ษ。
回到宫中小憩á了片刻，只觉得身上酸乏无比，连ri来为ฦ了追封太妃之事，与玄凌一同斟酌计较其中细节，自是劳心劳神。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松一口气歇上一歇。而来ri的风雨只会更加汹涌，并不会比今时轻松半分。
皇后道：“才德并立方算得好男子。贵嫔你的兄长虽有金戈铁马之ใ才，德行一事上却是有亏损了。”她继而不快叹息：“白白叫华妃身后那ว些人看了笑话！”
他说得这样风趣，我与陵容都不由得忍俊不禁。谈笑间，所有隔阂与不快，也被模糊地暂时掩饰过去了。
玄凌只是含笑欢悦看着，见她如斯说，才拉了她的手道：“罢了，罢了。容儿性子最谦和，即便是吃醋也是吃那酿了才一个月的醋，是不会酸的。”
殿中暖得有些生汗。我静静躺在宽阔的床上，他睡得沉，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肩，不能ม动弹。他手臂的肌肉和我胸前裸露的肌肤因着未干的汗水粘而热地贴在一起，潮潮的，让人心底起腻。
莹心殿的红罗斗ç帐、绡金卷羽一如从前般华贵艳丽，濯然生辉。西窗下依旧一对红烛高烧，灿如星光。用的是特制紫铜雕青鸾翔飞云的烛台，烛火点的久了，那ว冰冷的铜器上积满了珊瑚垂累的烛泪，红得触目。窗外一丝风声也无，天地的静默间，唯听见有雪化时漱漱滴落的声音，轻而生脆ะ。
眉庄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慢慢道：“芳嫔比我们早三年入宫，初封才人，进芳贵人、良娣，承恩半年后有身孕进封芳嫔，也很得了一段时间的风光，可惜失足小产，她因为ฦ太过伤心而失意于皇上，后来又口出怨言污蔑华妃杀害她腹中ณ子，所以被打入冷宫。”
这个名字我并不熟悉，玄凌自先皇后死后多有内宠。而嫔，并不是很高的位份。即便如今宫中ณ，亦有杜恬嫔、刘慎嫔、汪睦嫔、赵韵嫔四人。芳嫔，实在是我不晓得的。
我在她颈下垫一个软枕道：“偶然经过娘娘的居处，听闻娘娘不大好。”
顺手又折了几枝菊花进去插瓶，殿中便有了些生机。须ี臾，端妃呻吟一声醒过来，见我陪在床边，道：“你来了。”
玄凌暴喝一声朝皙华夫人道：“住口！她用心太过还不是你处处压制所致。但凡你能ม容人，又何至于此！”
章弥被她声势吓住，抖擞着袖子道：“贵嫔是有胎动不安的迹象，那ว是母体孱弱的缘故，但是也属正常。唯一不妥的只是贵嫔用心太过，所以脉ำ象不稳。这本是没有大碍的，只要好好休息便可。”
小允子咋了咋舌，继续道：“听悫妃身边的宫女说，悫妃娘娘半个ฐ时辰前就打发他们出去了，一个人在内殿。如今皙华夫人回禀了皇上，已经当畏罪自裁论处了。”
小允子描述得绘声绘色，话音还未落下，敬妃已๐经出声阻止：“不许瞎说，你主子怀着身孕呢，怎么能听这些东西？！拣要紧的来说。”
念及此我也不置可否，只如闲话家常一般，闲闲道：“温仪帝ຓ姬ภ近来身体可好？”
她这样滴水不漏，有一刹那ว我竟然以为ฦ自己是怀疑错了人，然而转念还是肯定，玄凌赏我的东西我私自送给了她，她怎敢再送与别人，蜜合香的味道我是不会闻错的。
我微笑倚在他胸前，抓了一把梨花握在手心，果然莹淡若无物，遂微笑道：“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วri闲卧于含章殿，庭中红梅正盛开，其中ณ一朵飘落而下附在她眉心正中，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状甚美，宫人拂拭不去，三ri之ใ后才随水洗掉。由此宫中ณ女子见后都觉得美丽，遂纷纷效仿，在额间作梅花状图案妆饰，名为ฦ‘梅花妆’。只是梨花色淡不宜成妆，真是遗憾ย了。”
他随手拾起落与枕榻上的梨花花瓣，比在我眉心道：“梨花白透可堪与雪相较，花落眉间恍若无色，可见嬛嬛肤光胜雪。”
我向端妃欠身问好，她也只是淡淡应了。我留แ意着她虽与皇后说话并不看我，但侧身对着我的左手一直紧紧蜷握成拳，直到告辞方แ从袖中不易察觉地伸出一个手指朝我的方แ向一晃，随即以右手抚摸胸前月牙形的金项ำ圈，似乎ๆ无意地深深看了我一眼。
皇后顾忌着端妃是有病的人，虽与她说笑却并不让她走近我与杜良娣，端妃亦知趣，不过问候了两声，也就告辞了。
眉庄感染时疫，戍守的侍卫、宫女唯恐避之ใ不及，纷纷寻了理由á躲懒โ，守卫也越发松懈า。芳若便在夜深时偷偷安排了温实初ม去诊治。
他停步，回首看我，眼中浮起惊喜和感动的神色，久ื久ื不语。我怕他误会，迅速别过头去，道：“大人慢走。”
我微微诧异，“皇上与哥哥一起用的么？”
我与哥哥坐下，才要命人上午膳，哥哥道：“方才皇上已留我在介寿堂一同用过了。”
浣碧客客气气上前拉住采蓝的手，“蓝姑娘照顾咱们主仆这么多时候，别ี说小姐，我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也请姑娘ri后多下山来瞧瞧咱们，小姐身子不好，恐怕就不能多多往清凉台走动了，也请姑娘见谅。”浣碧说话间捋下云丝间的那枚珍珠，合在采蓝手心中，笑道：“我与小姐都是无贵重之物在身的，这枚珍珠是从前小姐的陪嫁之物，如今赏给了我，我转送给姑娘，也请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采蓝连连道：“这可怎么说呢，伏侍小姐和姑娘是应该的，不该受姑娘的赏。”
正推让间，有冷风贯穿而入，回头却见温实初掀了帘子进来。他穿着酱色的丝棉锦袍，暗红色的五蝠团花图案，一进来便渥着手取暖，道：“可收拾整齐了么？外头像要下雪的样子了，赶紧走吧。否则ท一落雪，山路就越发难走了。”
浣碧抿嘴儿笑道：“才说呢，大人怎么还不来，叫咱们好等。咱们可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大人来了。”
温实初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我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好笑。温实初关切道：“多穿些衣裳吧，外头可冷呢。”说着抖开怀中ณ一个ฐ包袱，取出一件铁ກ锈红羽纱面石青刻丝灰鼠里的披风，兜头兜脸把我裹了起来，他笑吟吟看着我道：“这样铁锈红的颜色穿起来，倒有几分像昭君了。”
浣碧微微皱眉不悦，道：“铁锈红的颜色哪里像昭君了，昭君出塞可是大红披风的。”
我一言不发，也懒怠说话。我其实最不喜欢铁锈红色，总觉得村气，无端显得人的皮肤暗沉沉的，整个ฐ人从头到เ尾都颓๙败了下来，无激ng打采。可是温实初ม总是赞这个颜色沉稳大方，压得住场面。仿佛后来我在玄清送来的画ฑ卷上常常看到，眉庄也喜欢穿铁锈红了，只是眉庄穿铁锈红的颜色衣裳๙，倒真真是沉稳大方，端庄而不失丽色，却比我好看多了。我见温实初ม鼻子都冻红了，外头又阴阴欲雪，必定是冷的紧了。少不得要穿在身上御寒，哪里还能挑剔颜色式样呢，只得老实穿着。
车外风雪欲来，我与浣碧一同坐在车中ณ，只觉得寒意侵人。阴晦天色之中，我偶然挑起帘子，回望清凉台如斯美景，心中空落，以后终究是无缘再见了。
譬如有些东西，还是仰望更让人容易接受些。
我所不能ม承受的，能避开的，都一应避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