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晋笑嘻嘻拍手道：“碧姑娘服侍娘子，阿晋我服侍王爷，四人一行，最妙不过了。”
浣碧亦含笑道：“小姐身边不能ม没有服侍的人，不如带上我吧。”
我又拿了块绢子，让他坐下，为ฦ他擦拭束发铜扣上的露水，一壁擦一壁轻轻道：“那ว药很好，我吃了很少做梦了。只是我不爱早睡罢了。”说着笑道：“温太医的医术你是该相信的吧。”
他半是忧心半是感慨，“睡眠还是这样浅么？上次的药吃了如何。”
浣ã碧起身拍了拍衣裳道：“不如我陪小姐过去吧。”
我晓得她拿我与玄清取笑，也不好意思再理会，一时等到槿汐准备好了小菜，便收拾在了食盒里。
其时ri落西山，余晖如金，半天里都是流光溢彩的晚霞，明红、翠黄、紫金、嫣蓝、柔粉，像最灿烂华美的一幅潋滟辉煌的织锦……他身前山顶凝聚着绮艳曼丽不可方物的彩霞，仿佛一伸手就能挽到。而我身后，是晦暗阴沉将要入夜的天空，墨色的云如烟雾席卷，低得似要压下来。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的从林间一路向上。经年无人走动的石板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艰难。头顶上是诡异凌乱伸向天空的枝桠，淡淡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魑魅魍魉凄厉可怖的手臂，只是那手臂上一树一树全是鹅黄浓绿的叶子，脆薄柔嫩的鲜艳着。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桠深处滴沥鸣叫着，让这山谷中空冷寂静的黄昏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生机。山间有了几株新开的凤仙花，隐约开在杂草丛生里，明媚鲜艳如火。
他的手搭在我的脉搏上，温和道：“你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只是激ng神还差ๆ，不如常出去走走散心吧。”
如她所言，温实初的确是常常过来看我。
我取笑他道：“回回来都要这样问，你不烦我也烦了。我可只再说一次，萧闲馆很好。”
他拍一拍肩膀，大笑：“多年难得病一回，现在是好全了。”他环视周遭，问道：“萧闲馆住的可好吗？”
在我昏热之中，那个ฐ浑身冰冷抱着我的人，是玄清。
她这样忸怩，我心中ณ倒隐隐有些晓得了，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前两ri温太医送些止咳的药来，娘子出去了。奴婢和他闲聊时说起的。温大人说，胡德仪因为生育和睦帝姬伤了身子，再要有孕就难了。”槿汐依旧低眉顺目。
“哦？”我搁下毛笔，看着她道：“你如何得知的？”
我心下痛惜，含泪道：“江州ะ是何等地方，我虽未去过，却也知道。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爹爹与娘年事已高，叫我如何忍得。”语罢，声更呜咽。
玄清道：“信上你即可看出，甄大人笔力犹健，可见身子没有大碍。我去之时，听闻大人在江州ะ刺๐史一任上颇得爱戴。大人自己亦道，远离京都朝廷，纷争既淡，过得亦舒心些。”
我一时间只觉得目光迷离，口干舌燥。那干燥不是因方才的口渴引起，而是神思全不在自己脑中，全落在了她身上，竟半分也挪不开去。
走得近了，才见这个ฐ道姑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并不十分美艳，但是眉目清秀恬静，却是有些眼熟。眉眼间皆是说不出温柔婉约，恰如写的最有情致的一阙宋词。此时暮色渐暗，红河ri下一般的光影离合之中。她骤然显现的容颜宛如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更如冬ri灰颓天空下绽放的第一朵新า雪，洁白晶莹，风骨清新。
玄清“嗤”地一笑，道：“姑娘说的是。那么在下就去船尾陪着娘子安坐就是。”
我与他各自坐在船头与船尾，划船的女子却不乐่意了，支着船桨道：“你们二人本就是认识的，这样一头一尾坐着，等下你们要说话，我站在中间可是别扭的很。”
“知道午后温大人要来，和奴婢一样，寻了个由头出去了。”
我问：“浣碧呢？”
我道：“这个自然，胼手胝足，亲力亲为ฦ。”
他微微诧异，“今ri的水？你每ri都要这样灌水辛苦么？”
我的心突突地跳，欢宜香，欢宜香！每一想，华妃临死前的激愤与伤心犹自历历在目。她为欢宜香的秘密触墙而死。那ว满墙的鲜血，如盛开了一树鲜艳桃花，在无数个我无法入梦的夜里，叫我触目惊心。
“总有一年吧。”芳若得眼睑微微垂下，“华贵嫔的性子娘子是知道的，敬妃娘娘当ri在她宫中住着也受了不少折辱委屈。直到เ一年后华贵嫔晋封为华妃，敬妃娘娘由婕妤进为ฦ贵嫔，另居别殿，才算逃出生天。可是身子到底受损了。”
槿汐道：“浣碧去煮ุ一壶热水吧，等下给娘子擦擦身子再睡，这样汗漉漉地睡着容易感染风寒的。”她把她温暖的手心轻轻合在我的手背之上，轻声道：“娘子若不困，槿汐陪娘子说说话吧。”
我没有落泪，然而我空洞的坚强与麻木，却在睡梦里全盘瓦解。我的眼泪，这样肆无忌惮纵横在我的脸上，仿佛爬虫，横行肆虐而过。
是了，洛阳女儿名莫愁。是《莫愁歌》2里的句子，那年岁里，最爱的就是这首。
流朱，流朱，仿佛她的音容笑貌还在耳边，还牙尖嘴利地与我说着那些俏皮话儿。她死得这样冤枉，我只消เ稍稍一想，心头又痛了起来。
只是不晓得，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还是有人指使。她又为何要恨我到เ这般地步，连当ri我腹中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舒痕胶是陵容亲手调制ๆ的，每ri都是我贴身使用，想来并无人能ม接近。而若非是她深懂如何调配香料，又怎能ม把握好分寸不让我发觉呢？
浣碧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上裱๗着的六福窗花，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这雪下得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我默然，半晌勉强笑：“这可是胡说了，等成了老姑娘，可就真没人要了。”
襄贵嫔见端妃走远，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声，道：“可惜我家道中落，即使跻身为ฦ贵嫔，也难确保能为温仪挣得一个好前程。若能ม像端妃娘娘一样位列ต妃位，就好得许多了。”
她点头将笑容抿于双唇间，行了几步又回首，凝神看着温仪帝姬在襄贵嫔怀中嬉戏欢闹，神色眷恋。
陵容甜甜一笑，道：“宝鹃是我的家生丫头，粗手笨脚使唤惯了的。菊清是姐姐赠给我的宫女，我怎么忍心带她来这里，叫她看守玉润堂了。”她笑着抚着自己的手道：“姐姐放心，我也会些针ฤ线上的功夫，有什么เ自己动手就是了。”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没有事，难为你也受苦了。”我想一想道：“怎么你只带了宝鹃一人来，菊清呢？一个宫女够使唤么？”
时移事易，如今此处所居的宠妃，已是陵容了。行至云母长阶下，原本抄手游廊上皆放满了眉庄所钟爱的菊花。菊花原本盛开于秋，当然因眉庄得宠，又xx菊花，玄凌特让花圃巧匠培植了新品，夏ri也能照常开放，实属奇景。此时这些菊花已๐经全然不见，正有内监领ๆ着小宫女替换花盆，口中呵斥道：“那些菊花全退给花圃去，把小主喜欢的花全搁在廊上，一盆盆要摆得整齐好看。”
这一ri清早凉快，携了浣碧与流朱去了陵容的玉润堂，满院千竿修竹掩映，自生清凉意味。这样的情景，自是十分眼熟的。眼前微微模糊，一切如昨，仿佛还是初得恩幸的那一年，和眉庄在夏ri炎热初ม过的黄昏，一同在玉润堂的每只水缸中点了莲花灯取乐。
庭院中花开无数，含红吐翠，当真是春深如海。良久，他才放开了我，轻手拭去我面颊上犹自未干透的泪迹，道：“好端端的怎么反而伤心了。”
他的怀抱依稀还是温暖的。淡淡衫儿薄薄罗的阳春时节，我们穿得都轻薄，隔着衣衫的体温，便更是感受得真切而踏实。
我见他如斯震怒，忙翻过他的手来，案几是用极硬的红木制成，案角雕花繁复勾曲，玄凌的手掌立时泛出潮状的血红颜色。
玄凌一掌重重击在案角上，道：“竖子1้！分明是要置朕于不孝之地，且连父皇的颜面也不顾了！”
我温婉微笑：“没有吵到皇上吧。”
奏事的大臣们已经告退，玄凌静静一个人*在阔大的蟠龙雕花大椅上，仰面闭目凝神。我只身悄悄进去，将燕窝从食盒中取出来。他闻得动静睁目，见是我，疲倦地笑笑，道：“嬛嬛，你来了。”
化的是他所中意的远山黛，先薄施胭脂，再抹一层雪白英粉修面，作“飞霞妆”，淡淡姿容，惹人爱怜，恰到เ好处的点缀我的轻愁，宜喜宜嗔。
新制的衣裳๙是天水碧的云雁细锦，极清冷的浅绿色，似露水染就。刻意选这样的颜色，最简单的款式，只是做得合身，略显身量纤瘦。绣黄蕊白花的梅花和水仙，和真花一般大小颜色，再拿真花蒸了暖气熏一夜，披在身上，花香侵骨，仿若自己้也成了那千百朵花中的一朵。
我看一眼，道：“多谢美意了。”
我心里实在是避忌她的，毕竟她的夫君与慕容妃同气连声，于是对她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客套。她也不多坐，只说：“娘娘也请好好保养身子吧。”临走往桌上一指：“这盒百年人参是妾身的一点心意，希望娘娘可以收下补养身体。”
皇后端庄的眼眸中有瞬间的感动与深情，几乎泪盈于睫，但很快只是淑慎微笑，并无半分得意：“臣妾只是见皇上终ri苦闷，所以才出了这个ฐ下策，只希望可以使皇上略有安慰。皇上喜欢安美人就好，臣妾只求皇上能มriri舒心，福寿安康。”
玄凌惊喜而叹：“不仅好了，而且更胜从前。”他十分喜悦，转头对皇后道：“皇后一番苦心。朕有如此贤后，是朕的福气。”
于是闲话几句，六宫妃嫔重又肃然无声，静静听她详述宫中事宜。
陵容微微轻笑，低头道：“嫔妾见识浅薄，不如夫人见多识广。”
玄清闻言气得脸色发白，漫山冰雪，越发显得他容色苍白如白璧微莹。玄清再忍耐不住，一步跨上，横挡在我身前，将我护在身后，冷然向那男子道：“我不许你冒犯她分毫。我方才救了你，自然也杀得了你！”
男ç子盘膝而坐，被寒气呛了两口，方แ定了气息，道：“虽然你救了我的命，可是向来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我虽然中ณ了蛇毒没有完全解去，可要对付你，自然绰绰有余。”
玄清淡定一笑，道：“如此，请尽管一试。”
男子下颌微仰，昂然道：“你们周朝的男ç人何来男儿热血、铁骨铮铮。放眼周朝，我看得入眼的不过是你们从前的汝南王玄济，后来他被囚禁，听说你们皇帝ຓ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拿下他。平定汝南王，有一位姓甄的少年将军还颇引人注目，只是后来犯事被流放，也不知所终了。周朝没有一个可用的将才，国中又尚文不尚武，百姓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只凭一众散兵游勇，我还未必放在眼里。”
他如此嚣张，我却也不放在心上，以玄清的本事，要对付中了蛇毒的他，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听那男子的口气与神态，却是极有把握。而且对大周政事颇็为知晓一些，倒真不知是什么来头。万一真是在赫赫族中ณ颇有地位，一旦为玄清所杀，反而要牵扯出我与他私自出游、过从亲密的事来，倒是得不偿失了。我暗暗思忖，若他就近还伏又帮手，或者有人前来援手，这个事情却也棘手。玄清独身自然能应付自如，可是拉上我和浣碧两个ฐ，却是大大的麻烦和掣肘。
而且，我也不愿见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我*近玄清身边，极力压低声音，道：“先别动手。”
他一怔，很快“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