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槿汐睡下，我睡意全无，只斜*在床上，默默无语。浣ã碧心疼道：“小姐为槿汐担心了一夜，也该睡了。”她局促地扭着衣角，脸色红了又青，“小姐方才觉着了吗？槿汐仿佛很难过呢。”
我忍着泪意，柔声道：“好。你去吧。”
干呕虽过，头脑中的晕眩却没有减轻。舒贵太妃急急奔出来拍着我的背，急切道：“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么？”
我如何能不忧心如焚呢？若玄清再不回来……我脸上微微一红，胸ถ腹中ณ窒闷的恶心再度袭来，我抵挡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别ี过头跑了出去。
话还未说完，眉庄的手已经一把牢牢扶住我，眼中落下泪来，“嬛儿，是我不好，到如今才来看你。”
我喜不自禁，眼中一酸，身子却盈盈拜下去，口中道：“贵嫔娘娘金安。”
我看他一眼，略有责怪之意，心疼道：“雪天山路本就难走，马蹄又容易打滑，何必非要赶着过来，晚几天等雪晴了再来又有什么เ妨碍。这回是勾破了衣裳，下回若是跌伤了自己้可怎么好呢？”我眼圈微微一红：“你存心要招我不自在么？”
他微微笑，坐在我身边，道：“想着有四ri没见你了，下马便有些急。不要紧ู的，一件斗篷不值什么。”
玄清细细想道：“那也不算，只不过宠遇寻常而已๐。况且这一年傅婕妤独擅其宠，连昌贵嫔和安贵嫔都被冷落，何况徐婉仪呢。”
我真心赞道：“写的真好，闻者只觉伤感难言。这样好的才情，真叫人惊艳。”我问：“她很不得宠么？”
我漫步自在，眼看天的另一端逐渐泛红，疏光收敛，偶尔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连心境都变得开阔宁静，却也知道不早了，于是手捧花束，徐徐漫步回去。
此时春光正好，无边春色兜头兜脸地扑上身来，犹是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季节，路旁草间乱ກ花渐欲迷人双眼。几处流莺娇燕恰恰飞过眉梢，或欲争暖树，或正衔春泥，又轻盈地各自飞了。我一时贪看不住，流连回顾ุ盎然春色，连本是无情的青山绿水，亦觉得像是含情的眉眼，盈盈欲横了。
我含笑道：“我不过区区一民间寻常女子，我的侍女尚且如此能暗算于你。可见大周聪慧机敏、容貌妍丽ษ又果敢的女子不计其数，任选一人都会得到เ你的倾慕。那么，请问尊驾，你是要一一抢走呢，还是尽数杀了。”我抚一抚脸颊，“无论哪一种，我都敢担保，你不能像混进上京一般再安然无恙地出去了。”
浣ã碧仿佛惊觉什么เ，急急唤我，“小姐……”我示意她噤声，她只得望着玄清，双唇紧紧ู抿住。
我一笑置之，道：“千金难买心头欢喜，何必吝啬一颗明珠呢，不过也是就是一颗明珠而已。”
浣碧不免有些心疼，道：“这样好的明珠，换这三件貂皮可真真是不划ฐ算。”
他的声音如三月檐间的风铃，闻风泠泠轻响，轻淡而悦耳。头发散碎地被风吹进眼中，我一次次拨开。他轻声笑道：“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只是这样安静相对。
《花落》之曲，从前也在宫中ณ听人唱过，仿佛是安陵容，在大殿欢宴之上，坐于玄凌身畔，展喉放声高歌。究竟是哪一场宴会呢，我真是不记得了。
这样的情意，我几乎是要感动得落泪了。于是微微垂首隐去泪光，思量着接过太妃方才的话头，道：“这句子好似是李义山的《宫辞》了。下半句正是‘莫向樽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
我笑道：“槿汐，只为ฦ他的一张甜嘴，你便再赏一碗给他喝吧。”
玄清仰头一气饮下，望着屋外竹影道：“你这里是纳凉的好所在，我才特意跑马过来，又寻一碗好汤饮解解暑气。”他回头向槿汐道：“槿汐，你的绿豆汤是越来越好喝了。”
我惊魂未定地掀开被子，散乱着头发。抬眼却是玄清温柔而心疼的脸，我的软弱和害怕在一瞬间无可抑制ๆ，抓住他的手臂，伏在他怀里低声地啜泣起来。
“砰”一声，门仿佛被谁踢开了，是猫惊恐的叫声，凄厉地惨叫，浣ã碧的惊呼，槿汐的安慰，有一个人冲过来紧ู紧拉住我，拍着被子，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浣ã碧的神色有些深沉叵测，我从未听她这样说过话。她一直是温顺而少言寡语的，我晓得她聪明而细心，总在旁人不轻易察觉处察觉。可是她的明白只放在心里，甚少像今ri这样直接而了然地说出来，而且切中我的要害。
浣碧的话一针见血，亦是刺心之语，仿佛一支冰冷的冰锥一下子钻入脑แ中，冰得我哑口无言，只觉得浣ã碧的话怎么那么凉，怎么会那么凉，凉得自己都不敢去相信。
浣ã碧的目光微微一跳，很快如常笑道：“那么，能ม在王爷身边侍奉一辈子也是旁人修也修不来的福气呀。”
我颔首：“王爷确实这样说过。天下女子如三千弱水，他亦只取一瓢饮。”
他忧色重重，道：“那ri我刚为胡德仪看顾好了身体出宫，才回府就听说清凉台来了人要召我去瞧病，我一赶过来却是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你发着高烧，人都说胡话了，又一直昏迷着。”
我轻声道：“实初哥哥怎么也来了？”
浣碧笑道：“这可是笑话了，王爷是天潢贵胄，金玉之ใ躯，即便有谁得罪了，一顿棍棒也就打发了，有什么不痛快的。”
阿晋一向说话心直口快，人也机灵，突然这样说，必定是有缘故了，于是也不支声，只淡淡看了浣碧一眼。
舒贵太妃果然笑逐言开，含笑招手道：“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浣碧不假思索ิ，以摆夷语回答得十分流畅，又以摆夷人见过长辈的礼节向舒贵太妃问安。
我微笑整理好衣裳๙，小心裹进一个ฐ包袱里，道：“我倒不知道有这个人，只是如果你想去，明ri陪我一起也好。”
浣碧道：“小姐一人去见王爷么？”她想一想，道：“王爷身边有位叫阿晋的贴身侍从，是我在宫中时就结识的，如今长久ื不见，也不知他好不好？”
有她相助，自然快了不少。大殿里佛像金身威严，我擦至佛像底下，见巍ณ峨金身高耸，宝相庄严，不由心下一酸，眼中几欲落下泪来。
莫言说得虽然粗俗蛮横，然而别有一番๘豪爽义แ气。我心中温暖，含笑道：“那我先多谢你了。”她二话不说，伸手遍利落擦起地来。
槿汐的话清冷而明白：“温大人说三ri后再来探访。”
我只问：“他来时，还说了什么เ？”
而皇后长玄凌两岁，面对这样年轻鲜嫩的女子们，即便娥眉耸参天，丰颊满光华，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吧。
他是君王，所以他的艳福总是这样好，永远能享受着无尽的别人的青春。
我笑笑，“再养尊处优，也是从前的事了，咱们如今有什么เ两样呢？”
浣碧不觉担心，“小姐还未出月子，怎么好这样劳动呢？而且小姐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
槿汐的话，我如何不明白。自进甘露寺以来，我何曾有一晚好睡。许多个ฐ深夜，我几乎ๆ是睁只眼睛看着天空从暮色四合到东方แ露出鱼肚白的熹微晨光。光影的变化投在窗纸上的明暗交错，只消一点点的变化，我也都了然于心。
槿汐按住我微微颤动的双肩，双手有力而坚定，“娘子能活着走出来的地方，并非人人走得出来，娘子一定要相信，有时候终生不得相见，亦算一种保全。帝姬如此，于娘子的家人，也是如此。”槿汐叹气道：“但愿娘子想的明白，可以夜夜安睡。”
槿汐掩身出去，我见浣碧目光恋恋，知道她也放心不下，便也留了她。温实初半是责备半是关切，道：“娘娘何故这样急痛攻心，以致动了胎气？”
我腹中依旧ງ有隐约的疼痛，吃力点头：“本宫也有话问温大人。”
绘春一见我，立时大惊失色，忙跪下哭道：“前些ri子娘娘整理纯元皇后旧时的衣物，发现这件霓裳๙长衣上掉了两颗南珠，丝线也松了，就让奴婢拿去内务府缝补。奴婢本想抽空就去拿回来的，谁知这两äri事多浑忘了。不知怎么会在昭仪娘娘身上。”她吓得忘了哭，拼命磕头道：“皇上皇后恕罪啊。”
剪ຘ秋会意，忙唤了绘春进来，皇后一见她，脸也白了，一手指着我，一手用力拍着椅子，想绘春道：“你瞧瞧她，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绢子挥一挥，婉转的笑了，“你可错了——是皇上冤枉你，可不是我。我不过——是陷害你罢了。”我和靖微笑，“不过你也算不得冤枉，淳嫔溺水是你做的吧？在温仪帝ຓ姬的食物中ณ下木薯粉也是你做的？指使余更衣在我药中下毒、推眉庄入水、拉了江穆扬、江穆伊冤枉眉庄假孕争宠，件件可都是你吧？拿一个火烧棠梨宫来冤了你也实在算不上什么。”
经久ื霉潮的墙粉经人一撞，簌簌地往下掉，慕容世兰的半张脸皆成粉白，被墙粉呛得咳嗽ณ不止。她犹自挣扎着狂喊：“你冤枉我——”
皇后冷静道：“然后呢？”
敬妃等人如同眼见，个ฐ个吓得面色苍白，我的手指狠狠抠住座椅的扶柄，淳儿死的那样惨！
浣碧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这一时，以求后报。”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栀子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问浣碧：“你说呢？”
我接过浣碧手中的普洱，轻轻放在他面前，悲叹道：“你能照顾我和孩子一生一世，可是能帮我已经神志不清的兄长从岭南接回好好照顾ุ么？你能ม帮我保全我的父母兄妹不再为人所害么？你能ม帮我查明玄清的死因为他报仇么？”
我的一连串发问让温实初沉默良久，“嬛妹妹，说来说去终究是我无用，不能帮到你。”
我掩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慨然道：“实初哥哥，不是你不能帮我，而是我命途多舛。我好不容易离开了紫奥城，如今还是不得不回去。因为这天下除了皇帝ຓ，没人能帮到我那么เ多。”我颓然坐下，“清已经死了，我也再没有了指望。若我不回去保全自己要保全的，还能如何呢？”
窗外的ri色那样好，照在一树开得妖娆的桃花之上，渐次渐变的粉红花朵娇小轻薄，满院娇艳的春色弥漫不尽。这样好春景，我心中却悲寒似冬。
我凄然落泪，转首道：“若有别的办法，我未必肯走这一步。如今你肯帮我就帮，不能ม帮我我也不会勉强。我和这孩子要走的路本来就难，一步一步我会走到死，即便死也要保全他。”
春ri如画，花枝间泻落的明光，拂了温实初ม鲜艳锦绣一身。然而那ว春ri再暖，温实初的面色却像是融不化的坚冰。“我保着你这样走下去，最后只会保着你回宫踏上旧路。嬛妹妹，我眼睁睁看你从紫奥城出来了，如今又要眼睁睁看着你把你保进宫里去。从前我向你求亲你不肯，我看着你进了宫斗得遍体鳞伤；如今还要我再看你进一次宫么？”
往事的明媚与犀利一同在心上残忍的划过。我正对着温实初的湛湛双目，调匀呼吸，亦将泪意狠狠忍下，轻声道：“若不回去，怀着这孩子宫里的人会放过我么เ？我在凌云峰无依无*，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宫里的ri子哪怕斗得无穷无尽，总比在这里斗也不斗ç就被人害死的好。实初ม哥哥，有些事你不愿意做，我也未必愿意。只是事到临ภ头，我并不是洒脱的一个ฐ人，可以任性来去。”
良久，他喟然长叹，满面哀伤如死灰，“嬛妹妹，这世上我拿你最没有办法，除了听你的我再没有别的帮你的法子。你怎么说就怎么เ做吧，你要保全别人，我拼命保全你就是了。”他颓然苦笑，“你认定的事哪里有回头的余地，我也不过是徒劳罢了。”他坐下，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你要我怎么做就说吧。”
我抿了一口桂花蜜，以清甜的滋味暂缓喉舌的苦涩，低头思量片刻๑，安静道：“首先，你要告诉皇上，我怀的身孕只有一个多月；其次，帮我想办法让我的肚子看起来月份小些；再者，为ฦ了掩饰身形，你要告诉皇上我的胎像不稳不宜与他过分亲近。最后，瓜熟蒂落之ใ时告诉皇上我是八月产子，就和生胧月时一样。至于其他，也只能ม听天由命了。”
他默默饮着杯中的普洱，那滟红的汤色映着他的神情有些晦暗的决然。他凝神的片刻，深邃目光中ณ拂过无限的痛心与温柔，“早知有今ri……我情愿你永远也不知道清河王的死讯。”
有微风倏然吹进，春天的傍晚依旧ງ有凉意，带着花叶生命蓬勃的气味。于我却宛若一把锋利ำ的刀片贴着皮肤生生刮过，没有疼意，但那ว冷浸ฤ浸的冰凉却透心而入。我微微扬唇，“偏偏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他凄然一笑，“所以，我是自食其果。除了帮你，我别无他法。”他稍稍定神，“你说的我会尽力做到，也会禀明皇上你胎像不稳，要好生安养。至于你的肚子……或者用生绢束腹，或者穿宽大的衣衫，一定要加以掩饰，否则再过几天看起来四个ฐ月的肚子和两个ฐ月的终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