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压在我的唇上，半是心疼半是薄责，“嬛嬛，朕不许你这样胡说！”
我枕在他手臂上，垂泪道：“人人都说嬛嬛当年任性离宫，错到เ无可救药。唯有嬛嬛自己้知道，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当时这样做，真真是半分错也没有。”玄凌眉头蹙起，眼中的冷色渐渐凝聚得浓重。我假作不知，动情道：“从前嬛嬛总以为四郎对我是半分情意也没有了，不过因为我是胧月的母亲、长得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相似才要我留แ在宫中。嬛嬛这样倾慕四郎，却实实被那一句‘莞莞类卿’给伤心了。”我渐渐止泪，道：“出宫四年，嬛嬛无时无刻๑不在想，若四郎还对我有一分，不，只要一点点情意，嬛嬛都可以死而无憾了。如今嬛嬛离开四郎已๐经四年，四年未见，四郎还惦记着我好不好，因为听甘露寺的姑子说我因病别居还从甘露寺赶到凌云峰。嬛嬛只要知道四郎对我有一点真心，这四年别离又有何遗憾呢？如果能早知道，嬛嬛情愿折寿十年……”
我的情绪激动到无法克制ๆ，只要稍稍一想玄清已不在人世……我的腹中ณ隐隐作痛，我几乎不能去想。我惶然地激烈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尸首都没有找到，他是不会死的！”
温实初摁住我不让我挣扎，急痛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是谁做的也不可知。现在宫里已๐着人去知会清河王的生母，但在找到清河王尸首之前，皇上的意思是秘不发丧。”
我道：“这事在正月里办终究不吉利ำ，怎么เ交给了你？”
眉庄道：“瑞嫔是自缢而死的。宫嫔自戕本就有罪，又加上安陵容一意挑拨，坐实她挟君的罪名，所以她死后梓宫一直停放在延年殿，连送入妃陵安葬的资格也没有。这么些年了，因为皇上皇后都没有开口，所以谁也不理会，就一直停在延年殿里。到了正月初的时候昌贵嫔的和睦帝ຓ姬突然高热不止，虽然看了太医，可通明殿的法师说是有妃嫔亡灵未得超度所致，算来算去只有瑞嫔一个，因为是死后获罪的，所以不能ม在通明殿超度，只得把灵柩送来了甘露寺。”
遥遥一水间，伫立岸边，目送离去，玄清目光缱绻，只驻留แ在我身上，仿佛风筝，千里远飞，亦总有一线来牵引。
我不觉懊丧顿ู足，然而玄清远远已经看见我，清俊容颜上绽放出惊喜的绯色。
他只是望着我，“你不是那ri说起从前爱吃么。”
我拿起一闻，不觉笑生两靥，“是荣福记的桂花松子糖。”于是取了一颗吃了，笑道：“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滋味，半点不曾改变。”说着看向他道：“方แ才跑下去，就为了买这个么？”
我轻轻道：“他这些ri子都不能出宫了，是么？”
我默默转头，望向窗外。夏ri里的阳光优雅而繁密，那ว些从树叶的缝隙之ใ间斑斑点点的洒落而下，带着缕缕透明绿色的味道和成熟蓬勃到尽头的*โ*โ甜香。浣碧一下又一下熟ງ练地拿拍子拍着衣裳，有细蒙蒙地染着金色的尘灰细细飞扬。那ว“啪啪”的声音在静静的院落里听来格外寂寞而响亮。
我不由奇道：“这可成奇闻了，皇上多有内宠是平常的事，闹到为了她冷落朝政却也稀罕了。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么？”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淡淡清愁，随即笑道：“能有什么事，左不过六月里选秀皇兄得了位新宠傅婉仪，难免冷落了朝政，也冷落了后宫。”
“没用的”，他的一句叹息重重敲在我心上，入巨石潜底一般。我望着这位素า昧平生的女子，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奇异的感觉——我是要救她的，否则ท……我自己้也不知道，只隐隐觉得不祥。
玄清按一按我的手，低声哀伤道：“没用的。”
危急之时幸得大将齐不迟不顾征战沙场半生后的老迈之身，重披战甲抖擞上阵，以六十花甲之ใ龄冲入战阵身先士卒，一箭射中济格大汗的肩头，迫得他跌下马来，一扫赫赫南下以来大周军士的颓唐之气，亦使赫赫士气大伤，萎靡不前。
若是雁鸣关被破，彼时的上京便如铁ກ齿被断ษ，喉舌尽会暴露在敌军面前。太祖征战十数年才打下的锦绣江山全要落入蛮夷手中ณ，顿时国中人心惶惶，甚至有朝臣力劝太祖退居长江南岸，与赫赫划江而治，苟且守住半壁江山。
他带着笑影略略疑惑：“你知道我要来么เ？”
身边浣碧低低笑了一声，指着木桌上一支长长的蜡烛，道：“小姐今ri特意选了这样长的蜡烛，好燃得久一些呢。奴婢本以为是因为ฦ小姐要从太妃处回来的晚，不想原是知道王爷要来的。”
说着引了我穿过中庭往后院去。
安栖观虽然小，住着的也不过是舒贵太妃与积云姑姑二人而已，却打理得十分清爽。我推门进去，积云姑姑见我来了，已是满面含笑，招手道：“太妃在内堂念经呢，娘子先来坐坐吧。”她笑吟吟道：“娘子来得真巧，我正要摘了葡萄洗呢，娘子也尝个鲜ຒ吧。”
他的手伸得更前些，几乎ๆ要碰到我的袍袖。他离我那ว样近，他说：“我待你也是一样的心思。”他见我不语，容色微微黯然，“那ว一ri你写给我的《碧玉歌》——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翻过整本《乐府》，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这一句话。”
我低声答道：“听见了。”
我慵懒โ地伏在桌上，手指轻轻抚摸着瓶中供着的一枝桃花，淡淡道：“无论你是什么เ意思，我都不会在意。”
“不不不”，他摆手，“我只是为你着想而已，并不是那样的意思。”
浣碧应声出去。玄清也不多说什么，只捡了我喜欢的事情来讲。我道：“外头时气不好，王爷不必常常来回奔波。”转脸看向窗外，“槿汐独自在山里，也不晓得怎样了。”
他也不解释，只笑着道：“只是想着罢了。”
阿晋摇头：“怎么เ回来呢？太妃今生今世都不能出安栖观的。王爷身子不爽的事还瞒着呢。”
我轻轻点头，轻声道：“我进去瞧瞧，等会儿就出来。”又问：“太妃来过么？”
槿汐收拾好我抄录好的佛经，和言道：“其实温大人‘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心意也是好的。只是一把玉壶，怎么比得上一盏冰糖炖雪梨来得贴心落胃呢。”
“胡德仪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ฐ，只要皇后还在。”我凄微一叹，打开了碗盅，洁白如玉的小盅里安静躺着几片雪梨，汤色雪白透明，我舀了一口，那股清淡的甜意缓缓沁入心脾，仿佛真是在润泽我干燥郁结的脾ຆ肺。
我吃惊道：“阿晋？”
玄清示ิ意浣碧扶住我，道：“清与娘子知交一场，娘子还要说这样见外的话么？”他想一想，“方แ才母妃说起浣碧的婚事，我倒有一个ฐ人选，不知娘子意下如何？”他含笑，把目光落在阿晋身上。
正用心细想间，她问我，“你是前头甘露寺中的姑子么เ？”我点点头。她又问：“是新来的么เ？怎么เ那ว么晚还在外头？”
冲静，我仔细回想，终究也是想不起来。然而，我深切的知道，我一定是听过这个ฐ名字的。
然而莫言说我可怜，也的确如是吧。她虽然也在佛门，可女儿就近在身边，时时可以见到。哪像我一般，除了手中这幅画，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我唯一的女儿的面，听不见她哭她笑，终身成为陌路了。
少女的心思简单豁朗，以为吃不饱饭睡不好觉便是人世的难过可怜。哪知这世间的事，一路遇见，是有更多难以明说的苦楚。
她见我独自而来，瞟了我两ä眼，淡淡道：“你今ri好似心情不错。”
到เ溪边时只闻溪水潺潺叮叮，有水花四溅的声音，却只有莫言一个人在。
温实初ม忙拉我坐下，取出随身所带的药膏，关切道：“我随身带着的也就是这些药了，也将就着用吧。我明ri再送好的金创药来。”
我摇头苦笑，“不必心疼，以后这样也就是一辈子了，习惯就好。”
芳若微微沉吟，片刻๑道：“未必。”她想一想，“即便知道，事不关己้，以端妃娘娘的冷性子，也会知而不言的。”
我忽地想起一个人，“那么，端妃可否知情……”
槿汐的嘴角微微扬起，道：“娘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娘子以为听命于皇后，对她恭顺有加便不会让她对您有杀机了么。奴婢知道娘子与纯元皇后容貌有三分相似，性情更有五分相似，皇后是纯元皇后的亲妹妹，又怎会不更加清楚明白。皇上对纯元皇后又是何等的情意，娘子与先帝后相像，在她眼中，早ຉ已๐是必除之人了。何况娘子当时一门父兄皆在平定汝南王时立有大功，娘子素来得宠，此时家中又烈火烹油，显赫难当，甚至比当年的华妃更不好对付。”她略想一想，“若在从前，奴婢也不过是以为皇后略有城府而已，如今与娘子一同亲身经历，才算晓得皇后的厉害。这些ri子以来奴婢亦在思量不已，总算明白了些。其实皇后竟早ຉ已๐经是步步为营，将咱们狠狠算计了。”
我轻哼一声，自嘲道：“最初ม我总以为皇后仁善慈祥，后来隐约知道不是，却也没想到会有今ri，我一向对皇后尊敬恭顺，并未有任何不轨之ใ举。”
眉庄缓缓叹息了一声，道：“那也是。富贵也有富贵的无奈，总是各有各的苦。”
莫愁，莫愁，我笑道：“莫愁嫁得富贵，可是通篇下来，却不见说他夫婿如何英伟不凡，如何爱她敬她。若碰上一个ฐ不堪的夫婿，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婿，哪怕拥有再多锦绣富贵，也不过是一个豪门中ณ的寂寞女子罢了。生了儿子，拥有一个正室的名头，又有什么好过的？”
浣碧忙扶了我进内殿卧下，紧ู张道：“既然安芬仪和小姐从前落胎有关，小姐何不让沈婕妤见机行事以谋后算，怎么还要事事忍让她。”
温实初ม深深点头，我想了想又道：“千万记得转告眉姐姐，无论如何，万万不要见罪于皇后和安芬仪。”我挥一挥手，道：“你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我问她：“瑞妹妹不冷么？大雪天的。”
雪花未停，落入水中ณ绵绵无声，天地间空旷而冷清，她穿一件雪白的织锦皮毛斗ç篷，更似化在了雪中一般，只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盈然而立。
我飞快思索ิ，将前因后果的蛛丝马迹拼凑在脑海中，惊道：“可是因为当ri华妃小产一事？”
襄贵嫔似乎不欲再言，然而耐不住我的追问，终于吐露道：“你以为ฦ会有谁行此跋扈狠毒之事？”她似乎也有些不忍，“端妃虽然入宫最早，奈何却早ຉ早失宠。”
我却明晰地记得，那一支贯穿了一对海东青双眼的利ำ箭，是出自他手。
而这次来太平行宫，我仿佛却不再见到เ他的踪影，亦不愿问及。只恍惚听人说，玄凌遣他去了边关，名为赞襄事物，实则不过是寻个ฐ机会让他游山玩水去了，他在军中整ri醉酒，汝南王只是置之不理。因而皇室中人言及他，多半是打个ฐ哈哈，笑着言说那是一位继承了父母好皮相的闲散王爷罢了，一味通文却手无缚鸡之力。
我默然，伸手撩起窗上的帘帷。昏暗雨夜过去，微紫的东方透出一缕晨曦，竟然也是晴天了。
如此，我便安心养胎，静静把自己的心思磨砺成一把寒锐青霜剑。李长不便常常出宫，却遣了他的徒弟小尤每ri晨昏出来探望，十分殷勤。
小尤笑说：“皇上在宫里可是每ri都要问起娘娘的安好的。”又笑：“说起否极泰来，宫里没人能ม比得上娘娘的。”
我淡淡笑道：“当年我被囚无梁殿也是你来服侍的，如今还是你。可见我若要否极泰来，总少不了你这小猴子在旁边。”
如此一个月过去，玄凌的旨意还没有下来，却是芳若来了。
这ri芳若领着一行宫人，捧了食盒衣料迤逦而来。一见面便拈了绢子笑道：“长久ื不见，今ri真当刮目相看了。”说罢盈盈拜倒：“奴婢芳若参见甄妃娘娘，娘娘金安。”
我忙扶她起来，含笑道：“皇上的旨意还没下来呢，姑姑这样说是要折杀我了。”
芳若一径微笑：“娘娘的事皇上已๐经和太后说了，太后也没有异议。又听说娘娘怀了身孕，可高兴着呢。”言毕笑容满面道：“还没恭喜娘娘呢！”说着指一指身后宫女的手中的东西，道：“这些都是太后叫赏下来的，给娘娘安胎。”
我忙欠身谢过，“多谢太后关怀。”我示ิ意宫女下去，“我久ื不见姑姑了，可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跟姑姑说呢。”
芳若搀着我坐下，仔细打量我道：“娘娘脱去了佛衣，这样家常打扮着可激ng神多了。”
我命浣碧端上茶来给芳若，方道：“承蒙姑姑多年照顾ุ，不想我还有今ri，已是意外之福，若姑姑还要和我拘泥着身份，我可不敢说话了。”
芳若吟吟含笑，“娘娘现在是贵人，且又怀着皇嗣，最最尊贵不过了。奴婢虽然拘泥规矩，但心里待娘娘是一样的。”芳若眼角微有泪光闪烁，“奴婢自从选秀当ri就在甄府侍候娘娘，总算盼到今ri娘娘苦尽甘来了。”
我颔首微笑，“不过是皇上垂怜罢了。”我望一眼芳若，“我要回宫的事宫里可都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