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只是笑，执过我的手，“再去看看你的寝殿，如何？”
我盈盈看着玄凌，“皇上厚爱，臣妾已๐不敢承受。”
薄薄一卷黄色的丝帛，用湖蓝和浅金丝线绣双龙捧珠的图案。一爪一鳞，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满是皇家威仪。短短几行字是正楷书写，为显郑重，字字皆是玄凌的亲笔，而非礼部代拟的冠冕文章。我的指尖拂过丝帛ຑ，微微颤抖，短短几行字，已经落定了我的终身，如果要转头，如果要退缩……我的眼中ณ几乎要沁出血来。
“天下不止一个王爷足够牵念，碧姑娘只想一想顾佳仪吧。”槿汐抚着我的背，温然道：“娘娘千万不要自乱了阵脚，奴婢且请娘娘想一想，这道圣旨ຈ可否不屑一顾？娘娘若觉得什么เ都可以放下，奴婢即刻为娘娘收拾包袱，天涯海ร角只管跟了王爷走，哪怕来ri被抓赐死，得一ri的快活也是一ri的快活，总归不枉此生。若娘娘在意这道圣旨ຈ里的分量，那么且三思而行。”
她话未说完，我遽然变色，迅即起身道：“我去瞧太妃。”
正说话间，却是积云闯了进来，带着哭腔道：“娘子，不好了！太妃她……”
傅如吟么？她是像我呢还是像纯元皇后？我没有问出口，像谁都不要紧，不过是用一个影子替代另一个影子罢了。何况他再宠爱傅如吟，不是也未曾为她的惨死落一滴泪么？
他果然神色动容，抚着我的鬓发道：“嬛嬛，甘露寺四年，你成熟柔婉了不少，没那ว么任性了。”他拥住我，“若非你当年这般任性意气用事，朕怎么舍得要你出宫——你才生下胧月三天，于是朕废去你的名位，让你好好思过。若有名位在，你怎知道离宫后的苦楚。”玄凌看一看我，唏嘘道：“你也真真是倔强，恨得朕牙痒痒。你晓得朕为了你发落了多少嫔妃，连如吟——你不晓得如吟长得有多像你？”
温实初用力一顿足，道：“我不忍心瞧她为了等那ว个人等不回来的人等得这样吃力。”他握着我手臂的力气很大，声音却愈加温柔，那样温柔，几乎让人想依*โ下去，“你虽然伤心，但有些事不得不打算起来。若你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七ri失魂散我会照旧ງ让你服下去，由槿汐她们报你病故。然后带你离开这里咱们找个ฐ地方清清静静地过ri子。”他的眼里隐约有泪光簌簌，温然闪烁，“嬛妹妹，我会待你好，把你的孩子当作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你相信我，清河王可以做到เ的，我也可以做到เ。”
我痛得冷汗涔涔，不自觉地按住小腹，槿汐一壁忙不迭为我擦汗，一壁忍不住埋怨温实初，“温大人也太不晓得轻重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娘子怀着身孕，这样的事情即便要说也得挪到娘子生产完了再说。温大人一向体贴娘子如同父兄，怎么เ这个时候倒犯了糊涂ิ呢？”
眉庄如今心性见冷，性子又一向刚硬，并不是会轻易落泪的人。况且……她一向在生死之事上检点，平ri决不会沾染奉送亡灵超度这种事。
我淡淡“哦”了一声，忽然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却是说不上来。我怔怔支颐思索ิ，忽然瞥见眉庄眼角微红，仿佛欲言又止。
等我回来。
我晓得他要说的下一句是什么？
浣碧半是欢喜，道：“公子待小姐真好，小姐说的什么都记在心上。”
他笑言道：“荣福记在小巷๕子里，难不成要驾着马车大摇大摆进去么เ？”我轻轻看他一眼，只是含笑不语。
我看完，不禁破愁为笑，明明是因病侍疾出不得宫，他偏偏只说花上莺啼留人住，能在忧虑中还有这样闲雅疏狂之心的，也唯有他了。
我缓缓将花笺打开，却是一首短词：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ri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玄清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皇兄总有皇兄的理由。”
我笑道：“这可奇了。皇上为什么那么喜欢她？”
玄清痛苦地别过头，“是。但不会那么快。寒蛇的蛇毒发作起来极折磨人，痛楚难当。却不会立刻๑死去。她虽然瞳孔已经散大无救，却总还有一刻钟的性命。”
我问玄清，“她是不是要死了？”
可惜天不假年，齐不迟在封爵三月后力竭而死，含笑九泉。其后人虽然被太宗以富贵荣荫化解兵权，不再手握大周万千兵马，然而身家富贵，宠遇优渥经历百年不衰。直到本朝乾ດ元年间，齐氏一族渐渐人丁凋零，家族才逐渐式微。然而将门百年，积威犹存，名声显赫。而齐不迟的后人，如今在宫中的即是端妃齐月宾。这也是何以齐月宾自幼养在深宫，为玄凌必选嫔御的缘由。
齐不迟一生征战，铁血丹心，终于于六十花甲之年凭此“雁鸣关”一战封侯拜相。居大周武将第一侯“定勋侯”，太祖钦命丹青妙笔画其画ฑ像，悬挂在上京太庙的偏殿“阳翼殿”中ณ，名垂青史。甚至当年落铁山附近若有孩儿顽皮啼哭不止，只消大人哄一句“齐不迟来了！”孩子必定吓得不敢再哭闹了。
他方在我耳边悄悄道：“你想着想着，就在路上遇见了我，我就来了。是不是？”
他也不说话，只递了一包葡萄到เ浣碧手中，道：“去洗洗吧。”浣碧应声去了。
我点点头，想着那松柏是他亲手所植，不觉伸手摸了一摸，亦觉得无比亲切。
积云见我注目，也望了一眼，道：“这还是当年太妃入观，六王亲自送到此间，依依不舍母子之情，亲手种下之ใ后才离开的，当时不过是小小树苗，如今也这样大了。叫人一想起来，果真觉得岁月如流水一般。”
晚风拂起佛衣黯淡的袍角，心底漫漫浮ด起几缕欢喜，我对玄清的爱意，从来是隐秘在血管中暗沉涌动的血液。而如今，一直隐逸在心里要说的话全部ຖ说出来了，只觉得说不出的愉悦和轻松，只笑盈盈注视着他。
我直视着他，一颗狂乱的心慢慢静下来，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声音韧如水边丝丝蒲草“这回换我来说，我要说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暮春中某一ri，已๐是落花纷纷，余香坠地的时节。这一ri我心情不错，又想起“长相思”的琴弦损坏后一直放在舒贵太妃处修整已快一年，算算时间，想来也该修好了。于是便起身去看望在安栖观中ณ修行的舒贵太妃。
这样想着，任由桃花开桃花落，这一年的春天，就这样过去了。
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漫声道：“《子夜四时歌》按四时各有所唱，我常命清凉台的侍女应四时之景歌唱。如今在冬ri里，她们所歌的便是冬歌了。”
我听了一晌，不觉含笑道：“似乎是在唱《子夜歌》，是清凉台的歌女们在唱么เ？”
他兀自昏睡着，容颜有病中的憔悴支离。一身素白的寝衣，领口有素า净的起伏的柳叶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连在睡中，也不是快乐่的神情。
绿野堂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剑兵刃。我心中生出一点漫然的欣慰，当真是一点女人的痕迹也没有。
天气渐冷，我的咳嗽ri复一ri的沉重起来，原本只是夜里咳嗽着不能安眠，又盗汗得厉害，渐渐白ri里也咳喘不止，常常镇ri喘息得心肺抖擞，脸色潮红，伏在桌上连字也不能好好写。
可我心里却明白，即便我不见玄清，他的关心，也总是无时无刻๑都在身边的。
阿晋抓耳挠腮，红了脸嗫嚅道：“这个……”
其实阿晋也算是个清俊少年了，玄清道：“阿晋自小和我一起长大，人品我自然是能担保的。而且浣碧与他也算熟识，算不得盲婚盲嫁。”
我歉然一笑，并不愿意别人来怜悯我。我见只有她一人，于是问：“您是一个人住么？”
她微微一笑，眼中ณ有着悲悯的神色，“难为ฦ你了，这样辛苦。”
我摇头，简短道：“不是。16k小说文字版首发”
玄清坐在我身边，轻声道：“她的母亲，可是方才和你一同擦地的姑子？”我轻轻点头算是答应，他的愁色在那一刻弥漫上他一向温和的眼睛，道：“你瘦了许多，我今ri见你擦地辛苦不已๐，每ri都要做这样的重活么？”
莫言朗声大笑道：“怕什么เ！这又不犯了寺规的。”说着伸手来拉我，“来来来，你也下来，可凉快着呢！”
她“嗯”了一声，双手甩脱鞋袜，一脚跳进了溪水里。我惊叫道：“冷不冷？快上来，冷水里站不得的。”
他一怔，颇有些埋怨道：“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只想着别人。”
我任由他为我察看伤口，只问：“我出宫这些时ri，眉姐姐一切都好么？”
我勉强镇定着，可是如何镇定得下来……胧月，我唯一的孩子……
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眼神凄厉而无望。槿汐不自觉地扶住我，轻轻道：“娘子……”
槿汐微微低头，她ri渐清瘦的下颌在昏黄的烛火摇影中有淡淡坚定的弧度。微红的烛光似水痕划过，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๐上投下颇为妖艳的嫣红，只是那嫣红也如影子一般，有阴暗的晕色。她默默盘算半ri，“不要说以今时今ri，哪怕是从前，咱们一时也没有能力与皇后抗衡的啊！”
“朱宜修！”我的唇齿间凌厉迸出皇后的名字，字字诛心。“我以为没有妨碍她，在她眼中ณ，我却已๐经是个最妨碍的人了。”我看一看槿汐，心底骤然涌出一股软弱与悲怆，“她最初，亦不过是利用我与华妃抗衡啊。自我入宫以来，早已步步处处在她算计之中ณ，人为刀俎，我身为鱼肉还不自知，又如何与她抗衡。她早ຉ就是布下了天罗地啊！”
我一个旋身忙躲到屏风后头，笑着道：“眉姐姐饶我这一遭吧，我不过一时贪图好玩儿的。”我笑得喉咙发痒，连连道：“我可不是那这话来取笑姐姐的。”
眉庄“呀”了一声，起身作势要打我：“这姑娘家的，又是读闲诗又是唱那些没来头的戏文，半点闺阁千金的样子也没有，成什么呢？”
我道：“你出去吧，让我静静歇一歇。”浣碧应声出去，我独自躺着，心中煎熬如沸。我与陵容的情意自然及不上与眉庄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可是也是向来亲厚，尽管这亲厚里也有着疏远，但我也并未有丝毫对不住她啊！
浣碧脸红了红，道：“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我笑着睇他一眼，“怪不得是内务府总管，真是会讨人欢心。”
眉庄道：“姜ä忠敏殁了之后，一直就是梁多瑞在当差，也还算勤谨，到底是服侍过皇后的人了。”
我心念一动，已经明白过来，朝小允子道：“要惠姐姐夸奖还真不容易，可见梁公公素ri的忠心。替本宫拿十两金子来好好赏梁公公。”
梁多瑞忙叩首谢了，我与眉庄并肩站着翻赏料é子，论着做什么衣裳好。我忽地想起一事，道：“花宜过来，把这匹如意虎头连壁锦给绿霓居的滟常在送去，她大约喜爱这些花样的，也衬得起她。”
眉庄微微诧异，道：“你见过叶氏了？”
我只顾低头看料子，“见过了，当真是与众不同。”
花宜过来收了衣料包好，问：“即刻๑就去么？”
我颔首，忽然笑起来，“我可忘了，你不熟悉各宫的位置，就叫小允子陪着你去。”
一旁浣碧听见了，不快道：“小姐忘了她上午的样子了么？这样好的料é子送她做什么。”
“我不过是看她的首饰多是虎睛、猫眼一类，想着她喜欢这花样，才叫花宜送去。”我微微蹙眉，道：“人家不过和你见过一面，你怎么เ弄得像冤家似的。”
浣碧拍一拍衣裳，撇嘴道：“奴婢不过是瞧不上她那桀骜不驯的样子，把自己当什么เ似的。”
我笑道：“就你那ว么多话，不过一匹料子而已๐。”转头向花宜道：“告诉滟常在，大热天的，不必过来谢恩了。”
眉庄见花宜去了，纤细的眉头微微拧起，低声道：“我可劝你一句，不必对叶氏太好。别说其他嫔妃，太后就头一个不待见她的。她的性子又孤傲，合宫里没有与她处得来的人。”
我淡淡笑道：“我也不过是做个ฐ场面罢了，瞧她的样子这两天里必然不会来给我请安，我也不能当面赏她些什么เ。可论起来她总是皇上宠爱的人，有些场面不得不过。”
眉庄微微点头，“别ี人也就罢了，给胡昭仪的东西你万万得当心，寻常的东西她未必看得上眼。”
我拢一拢手上的琥珀连青金石手串，笑着掰指头道：“胡昭仪是九嫔之首，和睦帝ຓ姬的生母，晋康翁主ว的小女儿，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皇上的亲表妹。如此贵重的身份，我能不重视么？”我扬一扬娥眉，道：“我自然晓得该赏她些什么เ。”
眉庄安然浅笑，“你晓得就好。”她微微抿一抿嘴，“你可晓得，她如此得宠，和她的封号‘昌’字也大有关联呢。”眉庄附耳过来，细细说与我听。
看着时辰差不多，便一同在柔仪殿用了午膳。我笑道：“刚吃饱了也不想睡，不如姐姐陪我再说说话。”
眉庄笑吟吟道：“咱们这么久不见，自然有几车子的话要说。不如你我坐了做做绣活说着话，可好？”
我掩唇笑道：“自然是好的。我的孩子要赖着你做姨娘，你不多给做几个ฐ肚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