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娆忙来擦我的泪，强笑道：“一别十年，如今相见是高兴事儿，大姐怎么反而哭了呢。”说着止泪笑向浣碧，唤了句“碧姐姐”。
心下蓦ย地一软，忙将怀中女子一把拉起，几乎不能相信，面前长得如莹玉芙蓉一般的女子竟是阔别十年的玉娆ๆ。她身形长了许多，然而眉眼间灼灼神气，一双灵动含烟的妙目，与小时一般无二，更兼与她一照面，直如见了自己年少时的形貌一般。我喜不自胜，连连笑道：“好、好——”话未说完，已๐忍不住落下泪来。
乔姑姑道：“老奴当年就说娘娘的额发生的高，福泽深厚是旁人不能比。如今果然不算老奴食言，娘娘是宫中ณ四妃第一人不说，更诞下皇子与一双帝姬，旁้人望尘莫及。”
她依照礼制ๆ为ฦ我梳望仙九鬟髻，着意修饰，我感叹：“姑姑的手真当是巧，九鬟望仙，鬟鬟有致，分毫不乱。”
我心下微凉。我与她，到底也是生分了。
走得近了，才发觉她玲珑如蝉翼的鬓角微微蓬ศ松，心下明白她得我邀请，必然急遽赶来。敬妃素า来闲雅，于装束上也较寻常嫔妃简约些许，常常是六七分新的衣裳还穿在身上，连珠翠也简单大方，何况她与我是这样熟ງ络了。而今她却正装而来，却在这简素随意中ณ多了不少生疏。
她提起滟贵人不过是笑语，我生生愣了片刻，痴想中心念如轮急转，蓦地想起她常常碧青色的裙衫翩跹，想起她爱惜地收集那样多的合欢花，想起她说“最美的合欢只在镂月开云馆”……电光火石的瞬间，种种不经意的细节重叠弥合，心中如幽蓝闪电å划ฐ过黑沉天际，豁然清亮开朗，竟原来——她有着和浣碧一样的心思……
槿汐会意，“这个奴婢会应付。沈淑媛、端妃和敬妃必是例外了。只是眼下得宠的滟贵人和胡昭仪不能不敷衍些许。”
浣碧扶了我出来，我沉声道：“有了上次安贵嫔的例，想来皇上不会耽误。只是你再亲自去催一催吧，皇上来了左右都好安心。”
温实初默默摇了摇头，低声道：“皇上不会不顾子息，只怕被人痴缠住了，娘娘再请就是。”
他语中的怨责之意我如何不明白。然而再明白，我也只得一笑了之，“王爷最是洒脱，如何也作怨怼之ใ语？”
“清一贯这样。”他的笑意哀凉如月光也照不明的影子，“从前娘娘从不指摘，如今提起，仿若清从前怎样做，如今也都是错的了。”
李长忙起身道：“娘娘这话自伤得重了。娘娘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旁้人怎能不嫉妒生怨？她们愈是议论娘娘的是非，愈是显出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与众不同。”
我用绢子拭一拭腮上的胭å脂，淡定道：“公公其实心知肚明，槿汐会被人说三道四也是因为她在本宫身边的缘故。本宫自回宫中，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只管要拿本宫的错处。本宫一再小心了，她们就去打本宫身边人的主意，就是个例。”我的语气中颇有委屈隐忍，“若不是本宫无用，也不会牵连了你与槿汐了。”
玄凌爱怜地抚着我高高隆起的肚子，握住我的手轻轻耳语：“如今你有着身孕，什么事都要以身孕要紧ู。皇后身子见好，后宫的事就交由她看着。话说回来，你若真舍不得崔槿汐，朕叫内务府再给你挑更好的来。”
我心中如猫爪挠着一样，勉力微笑道：“是。臣妾如何敢让皇上忧心烦恼。只是出了这样的事，臣妾心里半点着落也没有。”
我扳着眉庄的肩笑道：“他再忙也是为了我肚子里的皇嗣忙，哪里单单是为了我呢。姐姐又拿我取笑。”
眉庄拨一拨额前碎发，含着笑意道：“其实你怀着身孕回来，温实初就前所未有地忙起来，在你的柔仪殿尽心尽力，就只差四脚朝天了。”
我沉吟片刻๑，“从前见那两个丫ฑ头还妥当，教李长安排了去仪元殿伺候茶水点心吧。”
槿汐在旁道：“寻常侍奉的人自然另去伺候新主ว子，只杨芳仪的两个陪嫁秀珠和秀沁得打发了回去。”
眉庄道：“她已被废黜，即便死了也不得按嫔妃之ใ礼ึ厚葬，真是可怜。”
我想起从前丽ษ贵嫔与芳嫔的情形，亦是恻然不已，道：“又是一个枉死的，这后宫里又添一缕新า魂了。”
我婉声道：“太医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心，女儿家的心思还是要皇上多体贴着才好，何况徐婕妤又有着身孕。”
玄凌一听，不由作色道：“一群糊涂东西！虽是禁足，可朕也不许缺她什么，太医也riri叫看着，怎么เ还是这样呢？”
玄凌道：“她身份特殊，不与旁้人同宫居住，朕给她另择了绿霓居住着。她身子不好，性子也别扭，常常不大见人的。”
我漾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只点到为止，便岔开了道：“臣妾回宫也有大半个月了，偶然见过一次滟常在。虽然神色冷冷的，倒真是个标致人儿。”
端妃背对着我，吉祥用犀角梳子蘸了茉莉乌发膏小心翼翼地梳着。端妃自举了把小靶镜左右照ั着看，从镜子里瞧见我，不由转身笑道：“贵客来了，我却不曾远迎，真是失礼了。”
我进殿时，她正沐浴过。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发梢还淋淋滴落晶莹的水珠，肩上披一件平绣盘花四合如意云肩，以彩锦绣制而成，晔晔如虹彩散于晴空碧云之中，十分好看。我见她披着云肩，知道是洗了头发要抹茉莉乌ไ发膏了。果然妆台上搁着一个青花冰纹圆钵，钵中盛着淡墨色半透明的轻盈膏体。
眉庄温言道：“方才受惊，还是叫温实初ม来瞧瞧，也好放心。”
我点点头，道：“知道了。”
彼时殿内纱帷重重垂垂，整个ฐ柔仪殿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ใ上，袅袅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ใ中。
眉庄礼毕，已๐是含笑如初，拉着我的手起来，一同坐下了，道：“一来规矩是错不得的，你回宫已是大喜事，还有了身孕进了妃位，我还没好好向你道喜。二来你如今在妃位，我这一礼也是提醒你，如今地位显赫，已๐经有了与人并立抗衡的资本了。”眉庄说这话时眉眼皆是如春的笑意，而那笑意里冰凉的隽永之味亦是细辨可出。
玄凌闻言慨然，“论起对莞妃的贴心莫若惠贵嫔。只是她送来了小允子，不知身边由哪个ฐ内监掌事？”
一行数十宫女内监，为首的正是小允子，他磕头道：“惠贵嫔听闻娘娘回宫，忙遣了奴才回来侍奉，怕旁้人伺候着娘娘不惯。”
我悲极反笑，“否则王爷以为我露夜前来所为何事？”
他的眼神微微一晃，笑容冷寂了下来，“只为这个？”
我屏一屏气息，静静道：“皇上的意思，要我回宫侍奉，我也已经应允了。”
太妃大为意外，道：“什么？”
“六王是四郎的手足，想必四郎十分伤心。只是伤心归伤心，四郎是天下至尊，一言一行皆关系到天下苍生，不能不珍重自己的身子。”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咬牙忍住将落的泪水。他是天下的君王，然而亦有这样多的烦心事。玄清之死，他与我一样，也是悲痛的吧。
夜雨惊雷，雨水自他的脸上滑落。他怀抱着我，几乎ๆ不能相信，喃喃道：“嬛儿……是你么？”
萧闲馆里推窗看去，满眼皆是怒放的他为我激ng心培植的绿梅。
我身上一阵阵发冷，嘶哑了声音，沉沉道：“更叫人费解的是，为ฦ什么哥哥刚流放去岭南时没有走漏消息，偏偏到เ了今朝还有人穷追不舍。”
“不错”。眉庄沉吟片刻，“我只怕是皇后那边动得手脚，出了她们，要么是管氏在外头的人。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们竟还这样穷追不舍。”
槿汐ri夕相伴在侧，偶尔在听琴时往香炉中添入一小块香片，便有清香轻缓地逸出。如斯ั安宁的时光，槿汐轻声道：“所谓神仙眷侣，奴婢此生只见过两对，除了现在的王爷和娘子，只有当年的皇上和纯元皇后。”
闲来抚琴弄曲，以“长相思”的泠泠七弦来寄托我的相思。
玄清“嗯”了一声，道：“有么เ？我方才并没有瞧见。”
我转头问玄清，“你方才瞧见没？那位顾ุ姑娘确实容貌十分出众，却也有些眼熟。”
四张机，咿呀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宫中欢宴，因玄凌的病，到底是暂停了。没有歌舞的紫奥城，想必也是冷清而寂寞的。而在紫奥城月色如银下的重重殿宇里，玄清，你在做些什么？
我微微一笑，“有些误会在里头，我去和他说清就好了，你只在这里等我罢。”
温实初霍然走出，玄清扯一扯我的袖子，微微蹙眉道：“温大人仿佛很生气。”
狠辣！我的狠辣！我几乎冷笑出来，一股戾气因他的话语而从心底的某个深处汹涌喷出。我狠狠笑道：“我狠辣？”我冷淡了语气，“难不成你觉得从宫力活着出来在你面前的甄嬛真的洁白纯真、善良无辜，是任人宰割的绵羊？”我冷笑，“狠辣，是我的傍身之ใ技。杀她亦是救她。可是杀她之ใ前，死在我手中的人早就不止她一个ฐ了。”
玄清默然摇头，蓦地抬头，眸光幽暗，“嬛儿，我承认你没有做错。”他微微闭眼，近乎叹息，“可是你的狠辣，出乎我的意料。”
浣碧微微一笑，道：“小姐既ຂ是做新婚打扮方便与王爷出游，自然头发是要全部拢起来梳理成发髻的。”她一边说，一边手势娴熟ງ地把我的头发全部ຖ拢好，然而盘到เ一半，她凝神思索，又重新拆了梳成一个ฐ寻常的芭蕉髻，为ฦ我挑选一枝赤金榴钗插上。那钗也不过是赤金的质地，只是上头一双明珠拇指一般大，洁白浑圆，熠熠生辉，越发同映得人容颜出彩，亦如明珠生辉一般。浣碧左ุ右端详片刻，又去挑选珠花。此时窗下一盆秋海棠开得正娇็艳。寻常民间的秋海棠，自然不如宫里是纯正的白色如聚雪凝霜。花瓣是斑驳纷杂的粉红，零碎重叠，却依旧ງ十分娇艳动人。玄清折下插在我鬓边，只凝神微笑看着我，目光眷眷不已。
我听他这样说，更不好意思理会他，只拉了浣ã碧的手问道：“许久不作这样的打扮，我竟浑忘了，民间女子是梳什么เ发髻的。”
槿汐的声音缓缓沉痛，且惧且疑ທ，“奴婢自永州崆金洞与三十名同乡被选为ฦ宫人一路北上进京，途中不幸感染天花，死者大半。奴婢亲手焚毁她们穿过的衣物，见痘浆破裂ฐ沾染衣衫之色犹如这件小衣的污迹。”槿汐脸色若死灰一般，深深叩首，“奴婢妄自揣测，还得请太医来瞧瞧才能ม断定。只是为妥善起见，两位娘娘断ษ断ษ不能再碰这件衣裳๙。”
第五章几重云深费思量
有风吹过，背脊ิ一片冰凉，原来槿汐一番话惊得我背上涔涔冷汗，惊惧不已。天花是极难治好的恶疾，一旦ຆ沾染极难幸存，尤其是小儿。念及此，我不觉寒毛倒竖，这件衣裳本是给予沛贴身穿着的，若是……我简直不敢想象，一旦ຆ事发，层层追究下来必能查到是经我之手选出给予沛的。外头已๐风传储位之事，若真如此，我必落得一个谋害皇嗣之罪，当真是百口莫辩。
我不觉望向贞贵嫔，沉声道：“我没有。”
贞贵嫔面色如纸，摇摇欲坠，勉强支撑着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