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内忿忿，又有些气性在，不肯自称一句“嫔妾”，我当下也不计较，只道：“祺嫔起来。”
正说笑着，却见前头一位宫装女子携了几名侍女，想是亦在上林苑里赏秋。待走得近了，却见是祺嫔。她自禁足出来后，再不复当年之宠，亦深恨于我。此刻避之不及，只得踅了上前，屈膝道：“管氏给淑妃娘娘请安。”
“九王哪有那个ฐ心思留แ心女儿家的东西，那ว是庄和德太妃肯费心。这样的好东西，想是先皇积年的赏赐。”我停一停，“稍后把本宫那串金丝香木嵌蝉玉数珠送去德太妃那里，就说本宫谢她的心意。”
槿汐又道：“平阳王府送了一套孔雀绿翡翠珠链，颗颗翡翠珠浑圆通透，十分均匀，雕做孔雀的翡翠色泽又绿又润，做工ื和成色都是上上品。”
眉庄轻轻一横，头也不抬，“姐姐就心疼她，我却不心疼。先别说谁没熬过那ว样的ri子，只怕落在她手里吃苦的人就不少。”
端妃的眉目在烛影下显的格外舒展，似浅浅一抹竹影，“别不知足，你只是看景春殿那位——听说得面些的奴才都敢给她脸色瞧，和在冷宫有什么区别。”
“上仙帝ຓ姬？”我低低念了几遍，回身笑道：“徽静也尚好。只不过……”
“朕觉得上仙二字甚好。”
玄凌丝毫不以为意，剑眉轩然长扬，“你是朕身边第一要紧之人，腾与你新近些又有谁敢妄论？”
我掩袖低嗔道：“皇上，那么多人在呢。”
胡昭仪低低一笑，耳上的嵌明玉蝶恋花坠子便晃得花枝乱颤，“安贵嫔的意思说滟贵人本是驯兽女出身，寒微之ใ人最擅长弄些本色的奇枝吟巧ู来讨好皇上？”
安陵容温然一笑，娓๙娓道：“这正是滟妹妹所长，也很能讨皇上喜欢。我们都不如妹妹有心。”
时光缓缓划过，如一潭静水，虽然潺涴ຄ缓和，到底也是徐徐向前云了。一如宫中女子暗暗流云的如何也挽不住的流年。
而我，已不再是如花般娇嫩的年纪了。
玄凌兴致更浓，道：“婕妤为何这样说？”
徐婕妤谦和一笑，轻声细语，“臣妾读《孟子》始知朱熹之ใ浅薄，朱熹妄称夫子，被后人赞誉‘程朱理学’，其实全然不通，完全曲解孔孟之道。”
皇后静静看了我片刻๑，缓缓道：“本宫病了这些ri子，后宫的事一应托付给了敬妃和端妃，如今身子好些，也该一一应付着过来了。”
“娘娘和太后一直都盼望后宫子嗣绵延，如今沈淑媛怀有身孕，也是皇后和太后德泽天下之果。”我眼风微扫，却见皇后膝上搁着一块绢子，以百色丝线绣了灿若云锦的玉堂牡丹。我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是敬妃的绣工ื，当下也不多言，只作不见。
我索性也不言语，扬了扬脸对身后的几个小内监道：“滟常在喜欢那合欢花，你们拆了轿辇的帐帷铺在树底下，等雨停了去了水，只把花瓣送到เ滟常在处。”我微微一笑，向她道：“这法子不用常在淋雨，也可收尽了花儿，常在看如此可好？”
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只忧心忡忡看着外头的花。槿汐无奈望我一眼，仿佛向我道：滟常在果然脾ຆ性怪异。
我起身，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姐姐明知，何必再问？我与姐姐都是一样，不值得罢了。唯有不同的是，我对他尚有所求，而姐姐则无欲无求。”
眉庄一向端庄的面容露出一丝浅浅的哀伤与不屑，“生气么เ？我觉得连为他生气都不值得。虽然事情过去那ว么เ多年了，我冷眼旁观，只是觉得此人越来越叫人心凉。”眉庄的手指在琴弦上无意划过，留แ下一串利落而清浅的音调，“比如你、比如徐婕妤、比如傅如吟，我只觉得对他笑或是哭，都是不值得。”眉庄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浮ด起一缕清冷的疏ຕ淡，“譬如嬛儿你，对他还有多少真心呢？抑或是你可是纯粹为他而回宫？”
端妃入宫最早ຉ，言行颇有份量。一时间在场人等都被看管了起来，不许擅动一草一木。不过多时玄凌和敬妃都赶了过来。玄凌见一切如仪，纹丝不乱，不由á向端妃露出赞许的神色。
我与端妃对视一眼，端妃肃然道：“既无鱼虾，那就牵涉แ到了麝香。刘德仪方才去了徐婕妤处，徐婕妤又是有身孕的，断断容不得疏忽。本宫这就遣人去回禀皇上，玉照宫中ณ人等一例不许走动，全都留在此处彻查。”端妃停一停，道：“本宫是晚来的，自然没有牵涉其中，那么เ此事就由本宫做主。”她的目光落在我与安领容身上，“委屈两位妹妹也要查一查了。”
槿汐半跪在妃榻前为我捏脚๐，道：“娘娘身子不爽快么เ？这个时候去请温大人。”
回到柔仪殿，我歇息了一晌，便唤花宜，“去太医院请温大人来。”
陵容温柔的双眸黯淡垂下，“姐姐想问我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吧？”她幽幽叹息，含了一丝悲凉，道：“妹妹从前做过的错事太多，见别人的错事也多，有些事本是想烂在肚子里的。可是姐姐刚ธ回宫就差点被人暗算，我如何还敢再隐瞒。”她带着忏悔的口气，低低道：“昔ri之ใ错已๐经铸成，妹妹只能ม再如今稍稍弥补了。”
我骤然凝眸于她，目中闪过一丝冷凝的疑ທ惑，“她是皇后娘娘面前最得脸的红人，妹妹如何敢在背后说这些无凭无据的话？”
祺ຘ贵嫔脸色微微发青，显然就要作色，忽地把怒气沉了下去，笑道：“莞妃娘娘这张嘴向来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好，自然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
这话是有些挑衅的意味的，她身边的庆嫔已然横了一眼，微微泛起一个ฐ冷笑。我也不恼，只坦然道：“是啊，当初与文鸳你同住棠梨宫时是何等和睦，想来也有四五年了。当年你兄长管路与本宫兄长交好，管溪还差ๆ点娶了本宫的二妹玉姚做成了亲家。不曾想管路会去告发本宫兄长，可见人呢，为ฦ了功名利禄是会枉顾ุ道义的。”
眉庄打量着我道：“你这身打扮就很好。虽然太后不喜欢太素净的妆扮，可是你刚回来，自然越谦卑和顺ิ越好。”
我听得“绾绾”二字，心下猛地一突，甚觉黯然。眉庄自然不知道，这绾绾二字，有多少辛酸与耻辱，我如何叫得出口。于是只道：“我去更衣罢，再不去给太后请安便要晚了。”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浣ã碧咀嚼着这句话，倏然微笑，“是了。奴婢明白了，不会再心急。”
我轻嗤一声，“即便我恭顺，皇后对我也是心怀敌意；但我若不恭顺，不啻于授人以柄。浣ã碧，你要记得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一句，路要一步一步走方能稳当。我实在也没有本事能ม一口气扳倒那么เ多人，皇上也不会容许后宫因我而乱。”
他一时未懂，遥遥望着天际，目光萧瑟如秋叶：“没有你，这福寿绵长于我不过是满目山河皆是空而已๐！”
我良久无语，只伸手拈起他肩头一瓣绯色的榴花，“我自有我的道理。——身沾石榴花是喜事，嬛儿恭祝王爷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阿奴的神情痛苦而迷茫，骤然尖叫起来，“娘！不要说了！娘——”
“人海茫茫……”
李长哪有不允的，一叠声地应了，又道：“从前娘娘生育胧月帝ຓ姬就是温大人照顾的，皇上一向又赞温大人妙手仁心、忠心耿耿，必定会应允的。”
槿汐早已思量周全，娓娓向李长道：“娘娘现在身份未明，许多事情上都尴尬，更怕张扬起来。倒是太医院的温实初ม大人与娘娘曾有几分交情，不如请他来为ฦ娘娘安胎。”
李长觑着眼叹气道：“奴才也看出来了。娘娘当年是奉旨去甘露寺修行，如今却在这里，槿汐告诉奴才是因为娘子得了病才搬离到这里。其实奴才也明白，必定是甘露寺的姑子们叫娘子受了不少委屈。这里虽然清净，可到底是荒山野岭的，娘娘受苦了。”
我知道他疑心了，亦晓得自己้失了分寸，忙转了愁困的神色，“总是我当年太过任性，然而我家中得罪，我又有何面目再侍奉皇上。离宫这几年，我亦十分想念皇上。种种情由，还请李公公代为ฦ转圜。”
那朵桃花孤零零开放在枝头，俏生生颤巍巍ณ的，迎风立在枝头。那花瓣的颜色红而单薄，远远看起来竟有一点妖异的浓艳。
他来那ri庭院中芳菲初绽，院子里的老桃树绽出了第一朵桃花。槿汐正抱怨道：“这天气真是怪了，明明还在二月里，山里天气又格外冷些，竟然那么开了桃花。”
眉庄似笑非笑，只摸着手腕上了一串ธ玛瑙镯子，轻轻道：“你的消息倒也灵通。”她眉目间有淡如烟雾的厌倦，道：“棠梨宫是你住过的地方，他是不会再踏足，更不会叫住在棠梨宫的我去侍寝，于我，这是一件好事。”眉庄目光轻轻划ฐ过我的脸庞，轻声道：“你一走，我在宫里连个知心相惜的人都没有，敬妃虽好，到底也是外人。不如就让我守着你住过的屋子住下去吧，也好有点念想。”
眉庄原本绮年玉貌，脾性温和，心气又高，如今性子冷淡至此，于人于事更见淡漠，不禁叫人扼腕。我想起一事，愈加难过，问道：“即便你不在意贵嫔之份，又何必一个ฐ人搬去棠梨宫住？”
我软软“嗯”了一声，弯下身，拉起他的品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锦袍的袍角，又扯起自己้的衣角，郑重其事地结了一个结，徐徐含情道：“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1”
他微笑，“此去滇南，回来时我便往川蜀走，去探望你爹爹，也好让你放心。”
我笑得伏在他怀里，柔声道：“我晓得你不会，才这般和你玩笑。若你当真风流，我理都不会理你。”他闻言只笑，紧紧拥住我。
玄清用力夹一下我的鼻子，嗤道：“醋劲倒是见长，只是吃那没来由的干醋。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雪白的鸽子犹自“咕咕”叫着。我提笔另写了一张，写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2
浣碧道：“在外头吃小米呢，我去抱进来罢。”说着转身旋即抱了鸽子进来。
他略๓略๓沉吟，眉毛有曲折如新月的弧度，道：“此人在赫赫必定颇็有权势。”我知道他的思量，赫赫可汗之ใ下有南院、北院两位大王，分管政事，颇็具权威。玄清自然在他二人身上留心。
我的目光迎上玄清的目光，轻声问：“你如何看？”
我仰望山顶，如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雪山巍ณ峨高耸，如一条玉龙腾跃起伏。灿如金粉的阳光照ั耀其上，那种璀璨与神圣的高洁，那种洁白仿佛从天际垂下的圣洁，让我不由得屏住气息，心怀崇敬。
我笑着睨他一眼，嗔道：“越发爱油腔滑调了，实在叫人讨厌。”
我心下深深感触，更生几分凄凉。我与浣碧，何尝不同是天涯沦落人。良久，我方极轻极轻地笑着叹息了一声，“都是痴人罢了——”
却听得身后婉转一声：“娘娘怎么说起这个ฐ来了，想是秋风渐浓，娘娘也悲秋起来了。”
我转身，臂上乳黄团纱绣鹅黄盛放月季坠珠披帛被风轻轻拂起，我笑道：“本宫不懂得参禅，只是见花叶凋零，不觉红尘如梦，人人都是芥子痴人而已。”
贞贵嫔浅浅一笑，“痴人虽痴，然而红尘梦醉永不醒来，也很自得其乐่。最痛苦者莫如遗世du莉，清冷自知。”
手中ณ拈着文心兰单薄娇็弱的花瓣，“如若这样也便好了，堕入红尘是非良多，往往谗言惑己，幻象频๗生，叫人难辨真假。”
贞贵嫔修肩细腰，整个ฐ人亭亭如一朵淡雅水仙，走近来便有一缕幽幽绵长的香气迎面袭人，“娘娘说的很是，只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亦很难分辨。”
我只目光灼灼望着她，“我与妹妹相交不深，但惜惜之情却也不假。”
贞贵嫔悠悠抬眸，望着我的目光似有几分迷蒙，“燕宜很感念娘娘的惜惜之ใ情，却有一事一直不明。”
“妹妹请说。”
“娘娘心中ณ深眷皇上，乃ี至不顾废妃之ใ身亦要孤身入宫。娘娘既如此深爱皇上，为何能ม容忍燕宜对皇上如此之情。”她停一停，“只因燕宜不深得恩宠么เ？”
有片刻๑的沉默，往事的激荡如汹涌的潮水似要将人吞没，回忆的零碎间忆起昔年深宫婀娜娇媚的情景，寸寸素า心，到底都辜负给停驻在飞檐鸱吻上一轮明月了。我静静的声音如咫尺澄寒的深水，“妹妹对皇上的情意很像我从前。”
她微微沉吟，蓦然一笑，“从前？那么เ如今呢？难道娘娘重回紫奥城不只是为了皇上么？”
双鬟望仙髻下垂落的几丝碎发被风拂在脖颈间酥酥的痒，“本宫不只是当年爱慕君王的女子，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她若有所思，清水般的明眸倒映着树梢枫叶的漆红，“皇后说，生育子女的妃嫔都会有为ฦ人母的私心。”
“皇后只说对了一半。”我伫立在风中，广袖翩然，“做母亲的人都有爱护子女的私心，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无止境的欲求和失落，愈求弥补，愈落魔障。”
“那ว么娘娘有无欲求？”
太液池波上风烟霭霭，映着芦荻瑟瑟，连起伏的波縠亦有澄澈的清新า气味。我坦然注目于她，“有。一口气，一条命，一世平安。”
她笑意淡泊如明月下疏离的花枝，“这并不难。”
“愈简单，愈难求，还好不至成为心魔。”
她不置可否，笑容愈加疏离，渐渐凝成一个嘴角支撑的僵硬弧度。她脸上有难掩的异样潮红，胸ถ口气息不定，于是谦谦告退。
不过几ri，玉照宫传来消เ息，贞贵嫔邪风侵体，兼之产后积疾，逐渐卧床不起。她这一病缠绵许多ri，无力照顾予沛，如此一ri里倒有半ri把他托在了眉庄处请端妃与福嫔一同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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