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在骂我狐狸精。那天早晨下很大的雨，我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四平。没有打伞。长长的腿抵着地，在雨中抽烟，嘴里吐出的烟圈慢慢升腾着。淋湿的头耷拉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脸，露着的另一边，轮廓分明，很英俊。他说，马路上有水，我背你。他在我的面前蹲下来。我趴在他的背上，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他一弓背，便站了起来。我的脸抵着他的脖子，那里热乎乎的，很温暖。我说，四平，你干嘛对我好。你是真的爱我吗。四平说，以前认识的女孩，我只想和他们做爱，但你不同，我想为你做更多的事，然后让你感到快乐和幸福。四平背着我走过一条长长的马路，然后转个弯便到了我们的学校。在马路的尽头，我们看到เ了四平的妈妈，穿一件绿色的雨衣，弓着背，用手中ณ的铁锹铲除马路上的垃圾。头上的雨水顺着她的面颊淌到了脖子里。妈。四平叫了一声。女人抬起头，脸色蜡黄，面容疲倦，眼神浑浊。四平，你这是……女人看着我，张着嘴，雨水流进了嘴里。她并没有要合拢的意思。我的女朋友，七喜。四平说。四平，放下她，她是狐狸精。女人喊着。妈，她是我的女朋友，等将来有了钱，我会娶七喜的。女人用锹把子打四平的腿。四平躲开了。你这个败家子，你跟那个狐狸精早晚会出事的。女人在我们的身后叫嚷着。她的尖利的声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犹如闪电å划过我的头顶，我的脸深深地埋在四平的背上。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屈辱的泪水。四平说，七喜，没事的。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蹲在马路边上。头凌乱不堪。面色苍白。胃里有东西不住地翻涌着，漾到เ咽喉处又退了下去，想吐的感觉，就是吐不出来。我将中指放入喉咙，搅动着，有一点痛。很快，便有乳白色粘稠的液ຂ体涌了出来，还夹杂着我刚刚吞下的白色的小颗粒药丸。经过胃液的洗涤，它们已改变了形状，不再滚圆，饱满。已经两ä天没有吃东西了。胃里空的很。昨天晚上和外婆吵架，她骂我，你整天和那个流氓混，干脆去做妓女算了。我把外婆家所有的碗都打碎了。碎片散了满地。白花花的，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芒。外婆坐在地上，哭着，收拾残局。她骂着，你跟你那ว个二流子爸一个德行，你*命怎么就这么เ哭啊，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啊……外婆拍着大腿，号啕大哭。她的上半身一起一伏，富有节奏感。看着外婆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音乐课上打拍子的情景。答——答——。答——答——。应该是四二拍吧。我开始笑，放声大笑。外婆抓起地上的碎片打我，我很敏捷地躲开了，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录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王菲，我最喜欢的歌手。她在唱。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盗版的磁带，劣质的音响，察察的噪音，好象汽车的刹้车声一样，刺耳不堪。这盘盗版磁带是四平送我的。他说，等我们有钱了，我会带你去看王菲的演唱会。我说，那ว个时候，王菲都老得唱不了歌了。我在街上走着，像一具僵尸。我的眼前晃着四平躺在马路上的那一幕。他的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下肢面目全非。鞋带耷拉在地上，沾着血。我一直走，一直走。很晚很晚的时候才想起了回家。外婆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等我。外婆说，你死到เ哪里去了。你还知道回来啊。她苍老的声音穿透夜空，荒凉而孤寂，像童话里的巫婆一样。我没有理会外婆的叫嚷，径直走进了院子。外婆的骂声跟在我的身后，不离不弃。我说，避孕药吐出来后会不会怀孕。外婆瞪着我，惊恐地。她说，你是不跟那个流氓睡觉了。是不是。四平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我尖叫着。然后蹲在地上，出了崩溃的哭声。四平下葬的那天，天下着雨，细细的雨丝落了一天。从早ຉ到晚。灰蒙蒙的天空中ณ偶尔有鸟的翅膀，它们低低地盘旋着，潮湿的空气散着霉的气息。四平的墓地在小镇的东北方向。按照小镇的习俗，未满18岁的孩子是不能归祖坟的。四平再过三个月零三天才满18岁，因此他不能和爸爸葬在一起。他的墓地在南山脚下，那里有两ä条长长的铁轨通向远方。我去过那ว里。我刚来小镇的时候，四平带我去的。四平骑着一辆很破旧的单车。他把我放着单车的后坐上。一路上，他吹着欢快的口哨，我紧紧的搂着他的腰，那一刻，我相信我是快乐的，自内心的。甚至我有一点点爱上了这个英俊的男生。我们骑了很长的路程才到达了南山。南山是一座土山，不很高。山上长满了各种好看的野花，我根本叫不出名。四平走在前面，为ฦ我开路。他不时的回过头，说，七喜，你要小心啊。我边走边摘山上的野花，到达山顶的时候，我已经捧了一大把了。我挑了几枝好看的花插在了卷曲的黑中ณ，然后歪着脑แ袋问四平，好看吗。四平望着我笑。你说话啊，到底好不好看。我调皮地摇着四平的胳膊。四平一把将我抱了起来，使劲地将我向上抛起来。我尖叫着，欢快地。山顶的风吹来，花瓣落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我趴在四平的背上，我们沿着铁ກ轨一直向前走。南山已经被我们甩得很远很远。我说，四平，你累吗。四平说，不累。只有这样，我才能ม感觉到你的存在。四平，你会带我走吗，我们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谁都找不见我们。你不喜欢这里吗。这里根本就不属于我。好的，我带你走。天黑的时候，我们还是离开了南山，回到了小镇。四平下葬的那天，我起的很早，。我决定去参加他的葬礼。我的初恋情人的葬礼。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去参加谁的葬礼。而在我16๔岁的时候，我竟然要去参加一场葬礼。我将我的卷曲的黑成了两半，扎了两ä条细细的麻花辫，还涂了口红，从地摊上花5元钱买的。我站在镜子前，望着镜中ณ红嘟赌嘟็的嘴，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摊鲜血，殷红的血，热腾腾的。男ç人的尸体和四平的尸体交替在我的眼前闪动。我忙逃离了镜子。我应该穿一条黑色的长裙去参加葬礼，但我连一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更别说黑色的。我失望地关上了衣柜。突然我想到了外婆。我记得外婆有一块黑色的丝段面料。从未用过。然后我打开了外婆的衣柜，在最底层的那个格子里找到เ了那块黑色丝段面料é。是上好的丝段。光滑细腻。黑色的底面上有大朵的牡丹，肆意盛开，高贵矜持。我将她捧起来，把脸埋在里面，闻到了陈旧的暗香的气息。我的心一阵欢喜。我将那块黑色的丝段面料沿着我的胸部向下裹，一直到脚踝处。我的白皙的肩膀裸露着。脖子上胡乱地缠着一条黑色的丝带，是为了纪念，纪念我死去的初恋情人。我没有打伞，站在人群的后面。默默地。四平的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四平的妹妹陪在妈*โ身边，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男人和女人，唧唧喳喳，乱ກ作一团。人们开始6续离开的时候，我依然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黑色丝段面料é的裹裙ำ已经被雨淋湿了。我的眼睛一直是潮湿的。四平的妹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四平的妈妈说，你还来，你来干什么。她指着我的手指在颤抖。四平的妹妹挽着妈*胳膊说，妈，我们走。她们离去的时候我没有回头。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只剩ທ下了我一个人。我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了四平的墓前。我是来告诉他，我爱他。四平活着的时候，一直在追问我爱不爱他，每次我都笑而不答，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是爱他的。我爱你。四平，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