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没门走窗户，姑娘们虽然不会破窗而入，但窗户的确是最后的通道了。于是窗户上的窗纸，便得到了无比美好的待遇。姑娘们用纤指沾舌尖，在上面捅了好些非常规矩的小圆洞。万户在里面看到的情形是，每个圆洞上都有一个物件，有的伸进来一根头绳，有的伸进来一根皮筋，有的是一只滴流乱转的黑眼珠，有的是一颗白牙。那么เ多复杂的温柔，被一张薄纸隔开，另一边的人却无动于衷。我不知要是换成我，能够坚持多久。随着时间的推移，温柔在膨胀，窗洞在扩大，窗户呈欲爆之势。
万户在屋里把门一锁，再不让那些心存贪欲的顾客们参观了。为了一视同仁，公平公正，给万蛋蛋也放了假。万蛋蛋挠挠秃头说，这叫什么假，不是暑假不是寒假的？万户说叫大课间。就连搁三差五给他送饭的蛋蛋妈，都不让来了。万户隔着门缝说，有的是吃的。他一指墙角里昨天早晨采来的竹笋。我现在只吃这个，别ี的一概不吃——渴了就吃甘蔗（墙角里还有一截甘蔗），不必费心了。他觉得这两ä样东西都有“节节高”的意思，所以营养也不会低；并且根据吃什么补什么的道理，吃多了准能蹦的高跳的远。蛋蛋妈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听那ว些破嘴们扯淡——我支持你。蛋蛋可就交给你啦，明天让他来上学吧——。然后挎着装饭的篮子，迈着八字步走了。
原来万户是在追一只蝴蝶，是蝴蝶吸引了他。这只蝴蝶有些特别，是银色的，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见，劳动中的人们就看不见。可万户一眼就看见了，并且被它吸引。那些乱舞的农具阻止了万户，同时也哄赶了蝴蝶，蝴蝶只好向回飞，万户也跟着向回追。假如蝴蝶看不见那些农具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飞行中的蝴蝶，左飞不行，右飞也不行，就开始纳闷：今天怎么了，人们有活不干，围成一圈来赶我，平时不这样，大概是拿我当成蝗虫了吧？好像又不是？因为只有一个家伙对我穷追不舍——大概是吃饱撑的？它又试着低飞了几次，想让人们看清，自己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蝴蝶。然而人们依然高举农具，连喊带叫加蹦高。正当蝴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追它的汉子却停了下来，浑身冒着热气，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蝴蝶明白了：原来这个汉子是在保护自己，不让我向他们飞，怕我受伤。这样想过之ใ后，蝴蝶对着众人，潇洒的顺了顺须子，轻蔑的自言自语：手里举根木头（锄头），就想捉住我，想嘛ใ了，一群傻子。然后转身向万户飞来，从他脸上高高飞起，说了声谢谢，随即向太阳飞去。万户抬头看着蝴蝶，阳光一条一条的，变幻着色彩，就像一条条七彩的路，蝴蝶在上面自由的飞翔。与此同时，周围的人们又开始了以往的劳作，土地上重又出绵绵的颤响。
我见过在农田里修路的，先要有国家的批审，还得反复的考察论证，勘测绘图什么的。上边还得跟下边打招呼，乡里和村里打招呼，村里和村民打招呼——打招呼就是给钱。也就是说，不打招呼愣修，是不行的。修路的时候，还要不停的搬动一个三条腿的家伙，借它的眼翻来覆去的瞭望。其实这个家伙就非常另类，不过它的三条腿却站的稳；整个脑袋就一个眼睛才聚光，才专注，才看的清楚，所以人们才信它。看来另类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好处的。然而万户是两条腿，两个眼睛，外形上并不另类，却要干一些另类的事，比如修路，当然就不“水平”了。再有，既便是专家们修的路，也要进行严格的检测验收，合格后才能ม交付使用。别说不易行走了，不美观都不行。如果你说，也不并不尽然吧，有些路也很次，不长时间就坏了。我想那里面肯定有些很特别ี的原因，至于什么เ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万户开的路，别说过马车了，连自行车都不易通过。简直不能称其为路，打个比方说，如果你是个地道的沧州人，肯定对早ຉ点羊肠子不陌生，我就爱这一口，尤其喜欢盘肠。万户修的路比盘肠都曲折——再曲折的盘肠也有规律可寻；然而芝麻地里的路毫无规律，大多数的弯道都小于九十度，完全不符合道路要求。万户可好，随心所欲，一意孤行。在自家地里修什么样的路别人管不着，自己乐意也就罢了，好家伙还要连别ี人的地一块修，还不打招呼，更没有给钱的意思，人们能不管吗？能不阻拦吗？其实这样的事完全可以去上边告他，告他毁坏农田，乱修乱ກ建，自己的地也不行。可当时好像还没有这样的法，所以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在自家的地里胡作非为，只要不把那条毫无实用性的路，修到自家的地里就行。每当万户快要修到别ี人地头的时候，人们就高举起手中ณ的农具大喊，停停。还好的是，万户会急忙转身，又向自家的田里驰去。
其实我更愿意从那半件说起；同时我还现了活扣的妙处，紧要关头一解便开。不然的话，就得脱了裤子找剪ຘ子刀子；假如这些工具再不凑手，半天才能找到เ，一手提裤，一手断绳，情急之下的人，就会相当危险了。万户解开绳子如同从身上拔去一棵钉子，踏实下来，舒服的睡了一觉，忘了时间。要下山回家的那天，正巧是“大浴女”的日子。他听见了“闭河锣”的声响。这说明“封山鼓”早已敲过，睡着的他竟然没有听到。这是当地的一个ฐ风俗，每年最热的时候，中ณ伏头一天，都封山闭河，是女人们去河里洗澡的日子。男ç人们从早晨就不下地了，都开始了自由活动，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总之ใ只要不出村，干什么เ都行。一般午饭前敲“封山鼓”，午饭后打“闭河锣”。当然这都是走形式了，为ฦ的是营造一种氛围，敲给女人们听的，她们听了高兴，可以行动了。万户听到的却是阻止行动的信号。所以回村已经晚了。他还在很深的山里。当然，如果晚上悄悄的回去，偷着绕过村口的岗哨——值夜的人全低着头，围着篝火开金花哪，不一定就能现；可一旦现就很难解释，尤其他万户很难解释。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不回去的好。于是，万户索性向更深的山里走去。
这些天，万户都是睡在同一块石头上，那是一块表面近似圆形的石头，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摆着。长年风雨日晒，表面非常光滑，是一块很人性化的石头——因为它还有些坡度，如果脑袋冲上躺着，就不用枕头了。但坡度不会太大，如果太大的话，睡着的万户就有滚下去的可能——从这个高度滚下去，就和飞天一样了，就没有以后的飞天了。万户睡了也不闲着，在石头上不停的转动，一会儿头冲上，一会儿脚冲上，一会儿头冲右，一会儿脚冲右——不过这也表明，运动的意识，已经深入到了万户的潜意识之中。我睡觉也不老实，经常踹被子，也就是说，在我的潜意识中，有一种想要摆脱什么的意识；有时还会从床上掉下来。但从床上掉下来这一点我就说不清了——到底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是被老婆踹下来的？如果是被老婆踹下来的，那么，摆脱的意识就不是我的了，而是老婆的。不过睡着了的事，的确很难说清。如果从高处看万户——可附近没有再高的山了，只能坐直升飞机，还得将那ว些遮挡的树枝拨开，就会看到一个“石钟”，石钟上的指针就是万户，他指出的时间是一点半的样子。一个熟睡的人，将自己的身体弯成这个角度，是非常容易的。不过这个时间据说是河水最温暖的时刻；同时表示着大浴女的壮观场面即将上演。当然万户当时并不知道，连封山鼓都没听见——所以，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同样也不会听到。很可能ม直升飞机正是他梦中的情景哪。
嘹亮而紧凑的锣声，冲击了万户的肠胃，他这才现有些饿了。此时每个村口的树上肯定挂上了禁止通行的红布条。当然，如果真有急事，比如得了什么急病，或者生孩子什么เ的，需要请大夫，应急预案是有的：出村的时候用树上的红布蒙上眼，必须有女人领着过河才行。过桥的时候还得明锣，以免吓着沐浴之ใ人。从酣畅中醒来的万户，身子斜在石头上，他翻了一个身，看到旁边山的一个陡坡上，有一片阔叶。他觉得这种叶子既熟ງ悉又陌生，并且很有一种吸引力。我们知道万户是一个喜欢探索的人。为了探索先要填饱肚子，为了填饱肚子便向那片阔叶走去。不过要想接近那些叶子有些困难，好在单杠上的锻炼很接近攀爬，陡坡上的行进，正好能够用上猫的动作，恰似一场实地演习。他终于来到เ那些叶子跟前。
拨开叶子，万户看到的是些大丝瓜，初ม见这么多的丝瓜，万户有些以外：它们被叶子掩盖着，隐藏的那么严密。叶子呈深绿色，形状和伸开的手掌相似，如同一只只伸出来进行阻挡的手。表面上还有一层白色透明的毛刺，是对付侵入者的暗器，碰上什么เ刺什么，现在它们正在刺๐万户摸上去的手。丝瓜是那ว种带棱子的，好似一群穿好了铠甲，蓄势待的奇兵。万户不管不顾ุ的摘下一个最大的，一掰两开，咬了一口，然后又吐了出来——原来那皮真的有铠甲的质地，好像掺了沙子一样，还有一些苦涩——这又是一种保护。想吃它的人，必须削皮，但皮又不好削，性急的人削皮，一棵丝瓜连一半都剩ທ不下。带着皮吃，那些颗粒状的东西直往牙缝里钻，必须用削尖的竹签才能剔出来。可懒人没空削竹签，就用笤帚苗剔，结果拆了一把笤帚也没剔净。等老婆扫炕的时候，从门后找到的却是一堆折断ษ的笤帚苗。气的老婆就想打他，可家法正是这把笤帚，所以又打不成，反倒气哭了。由á于当时没有牙膏，被涩的人就用盐水漱口，然而盐比丝瓜贵的多，都觉得不划ฐ算，又改吃辣椒，想以辣治涩，结果越吃越厉害，嘴唇都肿了。相比之下，不如吃黄瓜；再说，丝瓜最好是熟吃，黄瓜却怎么吃都行。于是，慢慢的人们就不吃它了。这些丝瓜便成了野丝瓜，逐步退居山野，得以安全生长。如果不吃皮的话，丝瓜还是很好吃的，我就爱吃丝瓜炒鸡蛋。那ว天我在家里做这道菜，不削皮的丝瓜，棱角分明相当硬棒，去了片的丝瓜却又白又嫩。作为菜来说，这是一个好品质；作为ฦ性格来说，这是一种好品性（刚柔并济）。万户很快就了解这种品性。
后来万户有了办法，他用刨า子刨，于是那片野丝瓜就成了万户的自留แ地了，一到没有吃的东西的时候，就去摘几个回来吃。他还想明一种刮皮刀，也就是一个带把的小刨子。但只是画了一些草图，就扔到了一边了。他事太多。在万户看来，吃饭的事，都是小事。所谓大事也包括这次的现：丝瓜通过叶子的伪装ณ，皮的掩护，味道的假相，从而获得了自由。万户在这些丝瓜身上，明白了自我隐藏的妙处。他觉得，自己้眼下也该这么做，而不是去抗争，去表白。万户的现，同时启了我。我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正是如此——在大厦下面的一间小屋里。如果大厦是叶子的话，小屋就是丝瓜；如果小屋是叶子的话，我们就是丝瓜。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受到了双层阔叶的掩护。由于警卫室太过狭小，所以那些心怀宏图的人，根本看不上这个地方，所以暂时我们是安全的。不过隐藏之下的我，有时也会独自尝到เ它的苦涩。那ว天碰上一个同学，他说他刚ธ升为经理，然后问我干什么เ了？就是这个时候，觉得嘴涩，嗓子眼麻，心里苦。然而当我坐在警卫室里，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色，看着那些由于勾心斗角失败，不高兴而扭曲的脸——当然他们不会注意到我——又能感到自由生长的快乐。这也是我在警卫室这个ฐ笼子里窃喜的原因之一。
书店里刚刚生了一件事，几个部门的负责人要竞争上岗。谁都可以报名，公开打勾唱票。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虽然也很想看看那个热闹的场面，但还是认为ฦ不去的好，既ຂ然已经沦为看大门了，就没有了竞争能力；再者，咱也不熟悉高层的情况，更不了解竞争的内幕，去了也只能ม是打打勾。如果真的去了，盲目的打了一顿勾，被勾之人真的当了官，可时间不长就变坏了，岂不后悔莫及。谁料，没过两天，就听说已经选完了，真的没让我们参加，又觉得不是滋味。难道我们几个已经没有选举权了吗！这将意味着，从现在到退休，已๐被剥夺了政治权力终身，成囚犯了：窗子外面的钢筋，可以说成是铁栏杆。狭窄的空间很像监狱里的小号。这样想过之后，我这个丝瓜，突然硬了一下，但立刻又软了——透过警卫室的窗子，我正好看到，那些落选的和被选下来的变形的脸。那些脸在楼下的阴影里，很有受了病的丝瓜的颜色，已๐往显示硬度的棱子，现在看上去，就像被枷锁勒出的痕迹。这就是争做明丝瓜的代价，主动交到人们手里蹂躏的结果。虽然也许只是暂时的，有朝一日还会硬起来，再去蹂躏别人。但作为ฦ一个暗自生长的丝瓜，我已๐经满足了。
总之，我和万户一样，已经体会到了野丝瓜的妙处，我现在的确很像一个ฐ躲起来的丝瓜，害怕被人看到เ。我唯一的自慰就是那件唬人的铠甲，但又特怕被剥下来：
作家，写小说的，写这些年了——这不，为了理想看大门去了。
听的人“啊”了一声，说，写的吗？表了吗？
介绍人不知说什么好了，只瞧我。
我在介绍人和听者眼里，看到同一个ฐ我，一个剥了皮的丝瓜。没了铠甲的我，竟是那ว么脆ะ弱，用不着一的火烹炒，赶快就熟了。
万户怀里揣上两个丝瓜，向更深的山里走去。就在离开之ใ前，他踩到一种弹性很大的东西，原来地上有一层干透了的丝瓜瓤子。这些结实的网状的瓤子，使他突灵感：将它们洗干净后，装在一个ฐ塑料é袋里，塑料袋上写上几个字，“天然搓澡用具”。紧接着他又想到，现在就该抱一抱瓤子，扔到เ河里去，让洗澡的人搓背用。他当然并没有干这样的傻事。不过这些丝瓜瓤子，已经成了万户开利用的一个项ำ目，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用，但以后万户会用到它们。以上是万户遭遇丝瓜的过程。我认为ฦ万户遇到的是那种八棱丝瓜，我对这种丝瓜的看法是：外表粗糙，有一张固执的皮，虽然不是太难看，但肯定算不上是赏心悦目的蔬菜；然而心里却是洁白柔嫩的。我尤其欣赏那支撑着心的空灵骨架，由一种特殊的物质构成。
也就是说，大浴女的场面万户根本没有去看，但万树他们不相信，他们以为万户一定是躲在山上，在树缝间偷看来着。便纠集了一伙人堵在村口，要捉拿偷看归来的万户。他们说，只要一看万户的眼，就能看出来。如果万户两眼直，眼窝黑，眼白红便证据确凿。有人说看脸也能看出来，小脸飒白，嘴唇紫。又有人说，如果他头卷曲，就是他偷看时挠的；如果他手脚哆嗦，那ว是急出的毛病——。我认为万户肯定符合其中一样儿，那么偷看，在万户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就铁板钉钉ล了。可守了好几天也不见万户，就都回家了。
其实这几天，万户是被鸟儿迷住了，山上有各种鸟儿，它们多彩的舞姿将他深深吸引。他很快就现了昆虫翅膀的弱点，当然是和这些鸟儿比较的结果。飞禽的翅膀要先进的多。当他站在山上观察鹰的时候，是崛起最痛快最舒服最忘我的时刻。听着周围的鸟声，万户气定神闲，有一种气并不散，有一种神并不乱，这大概就是人声和鸟声的不同。也就是说，现在的崛起不再是盲目的了，而是转化成了一种精神，某种向往，演化成为一种踏实的底韵了。眼睛追随着鹰的轨迹，血脉ำ跳动着鹰的节奏，心思神往着鹰的度；身体模仿着鹰的动作，从脚下，从丹田，升起一股力量，那力量使他整个人崛起，盘旋。原来的崛起，给万户带来了不少麻烦，而现在的崛起，带给他的却是欣慰。每当崛起之时，便奇思潮涌，新想法随之而来。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慢慢的能够控制ๆ崛起带来的激动，使之转化成一种向心力，反而使他更加冷静了。再一次清晰的看到了那条上天之路。他仔细的分析了各种飞行的不同的特点，同时做出了一个ฐ重要决定：回去后做一对人力翅膀。
说万户能ม自我控制ๆ了，是因为，站在石头上的他，被风吹起了衣襟和裤脚๐，依旧那么站着。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害怕被风吹走。万户却身临其境，觉得自己้已经盘旋๙在山中，尝试着各种飞行方式：他觉得蜻蜓和喜鹊的飞行是雍容华贵式的；鹦鹉百灵是大方洒脱式的；麻雀和蝙蝠属于委琐和贼头贼脑式的；鹰高傲气魄；蝴蝶轻巧灵便，而燕子是神秘的精灵——。当然飞的最好的是鹰，那是最终的目标。最后他认为，就当前来说，还是先要和昆虫学，试验薄翼飞行——材料é好找，一般的布就行。当然最好的材料是绸子，但造价太高，他想等试验成功了再用绸子。
此时的山上只有一种颜色，绿；此时的山上只有一种声音，静；此时的山上只有一种温度，爽。鸟从树上掠过，风从鸟上掠过，阳光从风上掠过，云彩从阳光上掠过，万户觉得自己仿佛从云彩上掠过。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石头由沁凉变成温暖，又从温暖变回沁凉。山上刮ุ着绿色的风，所有的绿色包围着一块大石头。最初ม的阳光穿过林隙照在石头上，万户身上温暖；最后的阳光撒在石头上，万户觉得凉爽。在月亮迷蒙的光线里，万户觉得自己被托在一只绿色的大手里，飞了起来。一只能飞的绿色的大手，他趴在手心里，既温暖又舒服。不知飞了多长时间，正当他以为和月亮接触上了的时候，绿色变成了黑色，变成无数知拦截他的黑手。万户赶紧用自己的胳膊舞动飞行，可他又使不上劲，一屁股回落到冰凉梆硬的石头上。——醒来的万户很是茫然，自己并不是坐在什么飞行器上？
原来有一只鹦鹉在啄万户的胳膊。不知多时，在他的臂弯里熟睡着一只鹦鹉，万户的胳膊一动，鹦鹉就会不乐意的啄他一下。这也很容易理解：现在万户已๐经和山融为一体了，身上全是山上的味道。有石头的味道，睡在石头上染的；有藤条灌木的味道，穿行时蹭的；有竹笋丝瓜的味道，吃的。但鹦鹉觉得他更像一棵树，身子像树干，胳膊像树枝，头像树叶。难怪鹦鹉会认错——我想这时我也认不出万户了。万户从梦中ณ醒来，鹦鹉也醒来，不知是谁惊醒了谁，反正鹦鹉埋怨的叫了两声，然后就飞走了，去找更安全的树了。此时天上的星星正在集体眨眼，好像对刚才生的一切表示遗憾。但鹦鹉的叫声很真切，在黑色的林间回响，又证明着所有一切的真实。
大浴女是女人们的节日，男人们也跟着沾了便宜，并且是大便宜；女人们放假半天，男人却放假一天，还有些不自觉的居然要放假两天三天。不像现在三八妇女节，只容许女人放假。当然有些听话的男人也自愿放假半天，这是因为ฦ，那些过日子的女人，知道男人早晨就不能下地了，就说，今天天不错，还不把猪圈出了。男人不高兴的说，今天还不让人歇会。女人就说，晚上好好慰劳慰劳你，听话啊老公。但多数男人不吃这一套，早晨就开始四处串连，预定打麻将的人手。下午吃完饭，便名正言顺的开玩了，这样的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一圈牌。还有些装傻充愣的爷们，提前一天就不下地了，老婆问怎么还不下地？那位就说，下午你们不阳光浴吗？啊你想让我犯错误——考验我？老婆说明天才洗哪，关今天什么事。此爷们赶快说，记错了。但接着又哄她说：只要不外出，也就不会过河，是为了让水更干净一些，这叫沉淀原理。沉淀的时间越长，水越洁净，都是为了你们好。然而，大多女人不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一年只有这一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信了丈夫的鬼话为知心话。最可恨的是那些懒汉，借题挥故意捣乱，提前三天就不干活了。村长现后就说，再不除草，地就荒了。懒โ汉却愤愤的说，你有偏向，不公平，你算什么领ๆ导？女尊男卑。她们可以公开的不干活，我们男人不干活就是懒โ汉？就娶不着媳妇？从现在起，我就学万户，想干嘛就干嘛ใ。村长叹了叹气：看来“万户精神”正在泛滥，并且直接影响到了他的连任计划。因为ฦ如此闹下去，必定将破坏他曾经向上级的保证，一定要消เ灭光棍村的宏伟目标。他想，是到了该整万户的时候了。
总之，这一天人们还是高兴的，人人都达到了目的，除村长之外。当然男人们的高兴要归功于那些通情达理的女人们，她们明白一件事只有一个ฐ人高兴不算高兴，一家人高兴才算高兴。我觉得某些领ๆ导（村长除外）还不如万家庄的普通妇女，他们做事只要自己高兴就行，他忘了整个单位是一家。当然了，普通妇女就是普通妇女，她们还侥幸的认为ฦ，让丈夫心情好了，没准还能赢些钱哪。是赌就有倒霉蛋，是那些快要结婚的人，俗话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万树万石就是这样的人，天刚ธ一黑就输光了，万树说等着我，我去拿钱。当然回家也要不出钱来的，所有的钱还不一定够娶媳妇的哪。他硬着头皮，想去和未婚妻要——趁她高兴，没准能行——万一她已๐经洗完澡了哪？他这样想说明他已经输糊涂了。一年只有这一次，一般都要洗到半夜。年轻姑娘都是洗完阳光浴，接着就洗月光浴，傻子才不想大洗会儿。可万树只能这么想，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可当他路过万户的房子时，现黑着灯。村里还有一个ฐ规矩，这个晚上不能黑灯，必须ี长明一夜。灯的亮度都有规定，以家里几口人，从外面也能明察秋毫为准。万树输了钱，本来就看什么都有气，一见万户屋里黑着灯，上前就踢门。可踢了半天没人应声，他就更起疑了，急忙跑到牌局上喊人。万石一听这个，说看看去，这小子干的出来。其实他也输光了。人们一听这个，也都不玩了，原因有四：一，先是赢钱的不想玩了，怕再输回去，或赢一屁股帐。其次是，输钱的不想玩了，已经回家要过两次钱了，熟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三，帐，只要是帐就没意思，不管是该还是被该，讨帐的不好开口，逃帐的不好见人。不如称着机会散了正好。这说明，这几位凑在一起还算投缘，都还能遵大局顾大面。最后一个ฐ原因是，他们都有妹妹，都正在谈恋爱，一听万户如此不地道，一个说散，也就散了。
万树说，万户小子现在不在家，也快回来了——趁人不备，应该偷着回来。咱们去村口堵他，抓他个ฐ现行，看他说什么。大伙一致同意，随手还拿了一些武器，棍棒，绳子，鹅卵石什么的。鹅卵石就是比较可手的石头，万石有个ฐ小采石场，有很多这样的石头，路过的时候人们顺手拿的。沿途又有几位有姐姐的加入，一同来到村口。可等了一宿，也没等到万户。一过半夜，有几个ฐ懒โ汉就开始打盹，为了提神，只好点起篝火开金花。但只开了几把就开不下去了，瞎砸，不开牌了——不上钱，光动嘴啦。
这帮人苦守了一夜，都觉吃了亏，都想泄泄。于是人们突然想起了万蛋蛋，认为ฦ他准知道万户的行踪，就派人喊来，进行审问。但大白天的，审问地点需要保密。就想到万树的那片果树园子，据说是刚刚ธ嫁接了一个新品种，冬枣。那里有一间小屋。可现在还不到果子成熟季节，还不到看园子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连白开水都没有。万树怕怠慢了朋友们，就说，不如去万石的采石场吧，那ว里宽敞。然而这个提议遭到เ了那些懒汉的强烈反对，他们说：采石场宽敞，能保密吗？现在不是怠慢不怠慢我们的事，你知道透露风声的后果是什么เ吗？万家庄就会变成光棍村！说这话的是一个懒โ汉。此语一出，惊醒四座。我还以为，是怕蛋蛋妈哪？让她知道后，他们惹不起。原来后果还要严重的多。想不到在这个紧要关头，却是这些懒โ汉更有思想远见。事情往往这样，越是混乱ກ局面，也许最简单的想法最有道理。这个道理是：那时候提倡烈女，能成为一名烈女是一个ฐ女人一生追求的目标，如果听说自己被看了，就会纷纷自杀。而作为懒汉，到多时都有自己的一个底线，这个底线就是，怕干活，更怕出公差。他们不愿意人少，人少了他们就不得不干活了。再者，河里漂满了尸体，得打捞吧；井里塞满了尸体，井就不能用了，得重打井吧？井没打好之前，得去二十里地以外的地方挑水，受得了吗？所以他们认为，在没查清之前，保密是最重要的。这说明，这些懒โ人虽懒，但脑子并不懒；虽然身子懒，思想并不坏，并没有想，我没媳妇让你们也没媳妇；同时表明，并不相信万户真能干出那样的坏事来。
出人意料的是，万蛋蛋这次表现的非常坚强，面对这群张牙舞爪的人，毫不畏惧，他说万户哥几天前就走了，他去拜师学艺了。万户哥要做个ฐ全能ม冠军：什么单杠双杠，跳马鞍马，吊环自由体操，都要练成一流的。并且越说越起劲，说着说着居然还进入了状态（和万户学的），以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了。最后竟敢傲慢的说，当然了，说这个你们也不懂。有人照他屁股一脚๐。万蛋蛋做出认真的样子问？你知道奥运会吗？那人又是狠狠一脚说，傻得意，你学坏学的够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练轮功啦？告诉你，不说实话打你丫ฑ的。万蛋蛋说，轮功是什么动作，学名是不是叫托马斯全旋？这可是奥运项目。万树说，*——搬鹰兔凳来。鹰兔凳和老虎凳相似，是一种刑具，专治流氓的。是他们私下里给万户准备的，已经准备好长时间了。是根据兔子蹬鹰时的壮观场面研制ๆ的，不过选用的却是蹬鹰失败的场景——兔子一脚蹬空，腿间之物却被鹰叼走了。
今天的万蛋蛋一反常态，都不知道他是那里来的自信，梗了梗脖子，就上了鹰兔凳。有人说，这个ฐ秃子是怎么啦？吃兴奋剂啦？突然有人现，万蛋蛋的癣头上长出了一些细毛，就说，你以为盐碱地里长了草，就金贵啦？就是庄稼哪？也不看看你那德行——上家伙。人们开始七手八脚๐的收拾鹰兔凳上的万蛋蛋。蛋蛋大义凛然的说，要是万户哥做的，我还信——。关于鹰兔凳，还得从万户说起：当初，由于万户是少年成才，在他的带动下，当地的人们都非常重视木匠这一行，但真正出师的并不多。有些人学会用刨子后，就觉得自己出师了，就开始瞎琢磨东西，并且开始瞧不起科班的。更瞧不起科班万户。万树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利用自己有果树园子，木头有的是，便纠集了几个同志，做了这么个凳子。现在正好拿万蛋蛋试一试。他们把万蛋蛋按在凳子上，让他当兔子。但万蛋蛋一点都不害怕，也不乱蹬腿，因为他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刑具，他也是半个木匠，反而觉得很好玩儿。当一个涂着黑漆的木头夹子，碰到他大腿内侧的时候，万蛋蛋笑了起来，那ว地方有痒痒肉。由于万蛋蛋的不会配合，这个游戏就没法玩儿了。
有人提议，硬的不行来软的，问问万蛋蛋爱吃什么水果？万树说，不行——现在那有能吃的果子。人们就说，舍不得了吧？忘了那ว句俗话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逮不着色狼。你不是嫁接了几棵冬枣吗？熟不熟的，他知道吗？胡弄他呗。
不知风声如何走漏的，万蛋蛋的母亲风风火火的跑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手里还举ะ着一把纳鞋的锥子，大喊：兔崽子们，老娘可不是好惹得。俺家蛋蛋的蛋蛋要是出了毛病，老娘全骟了你们。等她冲过人墙，闯进屋来，看到的却是吃青枣的儿子。于是问，好吃吗？什么味？万蛋蛋说一般，娘你也吃一个。万母咬了一口，经验丰ถ富的咂摸咂摸嘴，盯着万树说：打的什么农药？万树说：打什么农药，就六六粉加了点儿水。万母说：你个败家玩儿意，废物点心，不知道现在兴绿色农业？如今冬枣的名声一年不如一年，就是你这种人闹的。说着一眼看见了鹰兔凳，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一边用锥子捅一边说：这——就——是——鹰——兔——凳——吧？然后问儿子：管用吗？快别吃了。万蛋蛋说：挠痒痒行。万母又狠狠的捅了几下，然后吹了吹硌疼的手说：让这个ฐ废物点心吓了我一跳。然后转脸对众人说，一个个小样儿的，猪被粪筐装骆驼，刚会劈劈柴就像当木匠，啊呸，给万户舔腚都不要你们。蛋蛋咱们走了，回家给你包饺子去。万树靠墙站着，早ຉ就呆了，随着蛋蛋妈的骂声，土墙一个ฐ劲的往下掉土，但他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其他人也没有敢话说的了，更多的人不知多时都溜了。此时，果园小屋里，只剩下万树和几个紧靠墙溜不掉的懒汉，还有被锥子捅的遍体鳞伤的鹰兔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