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句话，说的是唐传奇中的霍小玉，而后一句，却是说的隐藏在霍王府中的敌人。
柳毅点了点头，微吟道：“‘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好一个多情而决绝的女子，想来绝非易与之辈。”
聂隐娘冷笑了一下，绾起散，冷冷看着红线道：“我刚才查看过，她的伤势并不重。五行遁甲阵的威力加上任氏的鞭法，本足可以重创น她，然而赤狐一开始就被斩ล杀，任氏勉强动五行遁甲，威力也已大不如前。依红线的修为，最多三个ฐ时辰就可以醒转。如果现在不杀她，我们有七成的可能会死在她剑下。”
柳毅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聂隐娘大惊，猝然之间，一团银色的光芒起自她袖底，三十二枚血影针划出道道彩光，同时向那黑影最盛处迎去。银光黑影瞬间在空中ณ纠缠在一处。然而，那万道黑影突然寂灭，血影针顿ู时扑了个ฐ空，没入后面的夜色中ณ去。
破空之ใ声瞬间冲天而，化为一条柔韧而凌厉的黑影，毒蛇一般向她劈头抽来，那ว条黑影刚ธ开始时只是黝黑的一道，片刻之间，竟已化身万亿，无处不在，将聂隐娘所有退路封死！
聂隐娘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谢小娥狂笑几声，猛地一刀，就往聂隐娘眼中ณ刺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的木门轻轻地关上了，而且放下了门闩。
陈米夹杂着潮湿气息的清香，顿时充盈了整个ฐ仓库。她大口呼吸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吱的一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透出云英那张惨白的脸，柔声道：“这么เ晚了，公子有何贵干？”
裴航答道：“云英姑娘，在下裴航。”
霍小玉却依旧微笑道：“又昏迷了好久，我再次醒来，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冷静下来，忍着剧ຕ痛逐个调动我身体的器官。我想知道，他还给我留下了什么เ……”他轻轻拂开腮畔的散发，嘴角透出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在四周阴森的光影下显得有些古怪，仿佛是一个ฐ痴情的少年，在月夜中，回忆起了情人多年前送给他的礼ึ物。
天底下最残酷的礼物。
“他还给我留下了这双手，只有这双手。”长发的阴霾下，霍小玉的笑比月光还要动人：“这意味着，他还不想让我死。”
他顿了顿，重重道：“所以，我便不能死。”
“我决定活下来，拖着这残缺的躯体，在这座废弃的宫殿里活着。无法听，无法看，无法行走。陪伴我的，是老鼠、木偶、凄风、苦雨……每当阴雨的时候，我的每一块骨骼都会裂开般剧痛不已๐，每一寸肌肤都会发出腐败的气息，但我知道，我的心还没有死，只因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他的话平静如水，聂隐娘却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森寒，忍不住道：“主人为ฦ什么要这样对你，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霍小玉的笑容渐渐隐去，冷笑一声：“错的是你们，我是为你们承担了罪过。”
聂隐娘皱眉道：“你是说，主人因为ฦ叛徒而迁怒于你？那为什么恰恰是你，不是别人？”
霍小玉轻抚皮鼓，摇头道：“那不过是因为，你们连被迁怒的资格都没有。”他霍然抬头，散发流水般分开，显出半张苍白而消瘦的脸。
他的容貌极为清俊，一双眸子却黯淡无光，毫无血色的唇际却浮出一抹微笑，这笑容稍纵即逝，但竟是如此纯粹、慑人心魄，仿佛他回忆起的，不是残酷的折磨，而是毕生的骄傲。
聂隐娘望着他，一时无语。想不到เ眼前这个男ç子竟是如此的固执、执着，连主人施加到เ他身上的酷刑都欣然承受，当作是主人对他特别的恩赐。
他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情痴？
又或者，这也只是他为自己编织的一个ฐ虚假的梦境？若没有这个梦境，谁又能ม在这样一座死气沉沉的大殿中，拖着半死的残躯，守候整整五年？
五年的黑暗，五年的寂寞，五年的痛苦……
聂隐娘轻轻叹息了一声，沉声道：“你不恨他？”
霍小玉冷冷笑道：“恨他？你们有什么资格恨他？”他摇了摇头：“谢小娥，你当年被庸医割得体无完肤，是主ว人将你从垃圾中抱起，用尽奇方异术，让你起死回生。”
谢小娥依旧伫立在悬空木桌的边缘，她的衣衫都被点滴而下的鲜血染红。她。她似乎ๆ已经久久ื沉浸在这血腥的气息中，听到เ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才清醒过来。
她脸上浮起一缕狂态，尖声回答道：“是的，我不恨他。我恨的人，只有聂隐娘。”
霍小玉不再理会她，转向柳毅道：“二十年前，你家乡遭受百年不遇的饥荒，你父母为了活命，不惜易子而食，将你换给了另一对饥民。是主人救了你，将你交给了你的启蒙老师。十年后，你通过了考验，成为ฦ传奇之ใ后，又是主人亲自传你上乘武功。”
柳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回答，但眸子的深处却掠过一丝痛苦的光芒，仿佛霍小玉的话，也勾动了他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霍小玉顿了顿ู，又道：“任氏本来已被叔嫂卖入青楼ä，而聂隐娘你，却是他从山贼手中救下&ุhellip;…主人对于哪一个传奇，没有再造之ใ恩？”
“不错。”聂隐娘冷笑了一声：“但是十年来，我为他出生入死，杀了数不清的高手。不管恩情有没有报完，这种日子，我是再也不想过下去了。何况，如今要杀我们的是他！”
“荒谬！”霍小玉手指猛叩，皮鼓发出一声长长的厉响：“你们的生命，本来就是他给予的，他就算要你们死，也不过是收回他曾给予你们的东西！”
柳毅看着他，淡淡道：“命总是自己的，你就如此甘愿让他收回？”
霍小玉冷笑一声：“我本来就只为ฦ他而活。他要杀我，我心甘情愿，只是我要在死之前，帮他完成这个游戏。”他长叹了一声，继续叩击着皮鼓，声音却低了许多：“让这个游戏按照他的意愿开始、发展、谢幕，他一定会很开心的。我已๐经很多年，没有看见他开心地笑过。”
他的手指止住叩动，向空中轻轻一挥。黑色的袍袖过处，几声嘶哑的微响隔空透下。
那张悬浮ด在空中的圆桌，连同周围的十二张木椅，正徐徐降下。
“这是我给游戏中添加的一个插曲。我知道，他一定能看到。”
桌椅降下，半明半晦的月光倾洒在木桌周围，聂隐娘这才看清，原来木桌旁้围坐着的十二个ฐ人偶，真的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
他们端坐在桌前，其中几个人面前，还放着一块扇形的画。
那骇然正是他们当初在土洞中ณ遗失的刺๐青！
聂隐娘惊愕的目光从这群孩子身上一一扫过，突然停留在一个女孩脸上。
女孩黑发披肩，宝石般的双眼中流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她静静地坐在桌前，注视着圆桌上那ว块被黑布盖住的隆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清秀的面容是如此熟悉，纤细的手中还握着一束血影针，她拿针的手法还有些生疏，但却已透露出些许自信与沉稳，仿佛已๐经预感到，她今后的岁月，就会和这些冰冷的银针联系在一起。
聂隐娘如被电å击，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的时光，透过岁月的罅隙，从一个ฐ奇异的角度，凝视多年之前的自己。
这种感觉，仿佛是尘封已๐久的阁楼之窗，猛然被一道阳光洞穿，腐朽的地板被晨风吹起阵阵尘埃，而她的心灵也不可遏制地动荡起来。
那个人偶正是按照她十三岁那ว年的样子制ๆ成。她身边的人偶，也保持着各自的姿态，聂隐娘的目光缓缓移开，她渐渐从那ว些孩子身上，分辨出了王仙客、谢小娥、柳毅的影子。
十年前，他们被不同的人送到这座深山古殿中，开始自己的传奇生涯，彼此却从未谋面。但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的人偶却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专注地凝视着木桌中ณ央的黑布。他们安静地坐在桌前，仿佛多年以来，就一直坐在这里。
他们的手中，已经分别拿上了各自的武器，但脸上都还保留着孩子般的纯真，聂隐娘心中ณ忍不住涌起了一个ฐ奇怪的念头：那时的她，应该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吧。
若不是她一再提醒自己眼前的只是人偶，她真想冲过去，摇着那个女孩的肩，追问自己的名字。
她紧握的双拳已๐忍不住颤抖。
柳毅也注视着人群中那个属于自己的男ç孩。他是如此精致，逼真，连柳毅也仿佛恍惚起来——难道十年前，他们的灵魂已被留在此处，而走出这座古殿、慢慢长大、慢慢杀人、慢慢忘记的自己，却不过是一具标着传奇编号的躯壳？
到底谁才是别人手中牵线的偶人？
砰砰，就在这时，霍小玉手下的皮鼓发出两声古怪的响动。
一个垂着堕马髻的女孩仿佛受到เ鼓声的召唤，从座位上徐徐站了起来。她光洁的额前贴着花黄，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出落得美丽ษ非凡，细长的秀眉微微向上挑着，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妩媚之ใ气，而她灵动的双眸中，却蕴满了宝石一般的碧色。
聂隐娘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任氏？”
“任氏”当然听不到她的话，只是机械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突然伸出纤细的手，将桌上的黑布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