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尾疼有什么用，”那英国人洋洋自得地以专家的口气断言道，“如果是你的阑尾出了毛病，我们可以把它割了，很快就可以让你回到เ战斗岗位上去。但是要是你来跟我们说肝有问题，那倒可以糊弄我们几个星期。你知道，肝对我们来说可是个ฐ摸不着边际的、令人讨厌的神密玩意儿。你如果吃过动物肝脏ู，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们今天已经相当肯定，肝是存在的，而且当它按照ั正常的情况运行时，我们对它的功能也比较了解。出这一范围，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了。说到底，肝究竟是怎么回事？比如说，我的父亲死于肝癌，可直到临死前，他一生中从未生过一天病，从未感到过有半点的疼痛。从某种意义上说，那ว太便宜他了，因为我恨我的父亲。要知道，他把我母亲当成了泄欲工具。”
“我想是我的阑尾疼，”约塞连对他说。
“好吧，”她说，“我就让你为我买晚饭吧。不过我不会让你和我睡觉的。”
她一把抓住约塞连的手，把他拖到了舞池里。她的舞跳得比约塞连还要糟糕，不过她随着合成的吉特巴舞曲的音乐跳得那ว么欢，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劲倒是约塞连头一次见到เ。他们就这么跳着，直到约塞连跳腻了、两条腿不听使唤了为止。他猛地一下把她拉出舞池，朝着一张桌子走去。那个ฐ他原本应同她睡觉的姑娘仍旧坐在那里，已经有点醉意了。只见她一只手搂着阿费的脖子，身上穿的那ว件橘黄色的缎子衬衫依旧ງ很不像样地半敞着，露出一个ฐ高耸着的镶有花边的白胸罩，一个ฐ劲地在同赫普尔、奥尔、基德·桑普森和亨格利·乔调情，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就在约塞连快要走到他们跟前时，露西安娜冷不防用劲推了他一下，使他们两人一下子远离了那张桌子，这样他俩依旧ງ单独在一起。她是一个高个子姑娘，人挺朴实的，浑身洋溢着活力，并且还有着一头长和一张漂亮的脸蛋。总之，她是一个结实丰满、讨人喜欢并且善于卖弄风情的姑娘。
“我听不见你说的话，”他说。
约塞连的心沉了下来。要是一切正常，他们便没了丝毫借口返回去，那么，事情更是糟糕透顶。他阴沉着脸，一时竟迟疑不决。
“你摇醒我干什么เ？”布莱克上尉埋怨道。
次日一清早，科洛尼下士鬼鬼祟祟地钻进布莱克上尉的帐篷，手伸进蚊帐，摸到湿漉漉的肩胛，轻轻摇动，直摇到布莱克上尉睁开了双眼。
“长官？”
“谢谢你，军士，我想我会坐的，”阿普尔比说，“我大概得等多长时间？今天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这样，到明天一大早我就可以做好充分准备，一旦他们需要，我就能马上投入战斗。”
“别作声，傻瓜。”约塞连长辈似地劝说克菜文杰。
“干吗是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悲叹道。
亨格利ำ·乔再也经受不住等待回国命令时的极度紧ู张，每每完成又一次飞行任务，他的身心健康便迅崩溃。每次被撤下不执行作战任务，他就举行一个ฐ规模不小的酒会，请上自己้那一小帮朋友聚一聚。他打开一瓶瓶波旁威士忌——是他每周四天驾驶军邮班机巡ำ回递送邮件时想了法子才买到เ的——以飨朋友。随后，他又是笑又是唱，还跳起曳步舞，大声喊叫，似过节一般陶醉，欣喜若狂，直到后来睡意袭来，再也支撑不住，方才安静入睡。待约塞连、内特利ำ和邓ฑ巴刚ธ安顿好他上床，他就开始尖声叫喊。第二天上午，他走出帐篷，形容枯槁，流出恐惧和负疚的神情，整个人看似一座蛀空的建筑物，只剩ທ下个空骨架，摇摇欲坠，一触便会倒坍。
这种花柳病，是一次——他正在执行前往马拉喀什空运补给的低空飞行任务——他跟一名6๔军妇女队队员在灌木丛里野合时传染上的。后来，约塞连全力以赴，拼命追赶亨格利ำ·乔，结果几乎ๆ就让他赶上了，六天里，他完成了六次飞行任务。可是，他的第二十三次任务是飞往阿雷佐，内弗斯ั上校便是在那ว儿阵亡的。那ว次任务完成以后，再飞两次，他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到เ了第二天，卡思卡特上校着一身崭新的制ๆ服来到中队，摆出一副傲慢专横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将规定的飞行次数从二十五提高到เ三十，以此来庆贺自己接任大队指挥官的职位。亨格利ำ·乔解开行装，把写给家里的报喜信重新又写了一遍。他不再兴致勃勃地缠住陶塞军士。他开始仇恨陶塞军士，极凶狠地将一切归罪于陶塞军士，即便他心里很清楚，卡思卡特上校的到任，或是遣送他们回国的命令一直搁着不下达——本来完全可以让他提早七天回家，逃掉后来新增的五次飞行任务，这一切跟陶塞军士实在是毫不相干的。
“毫不相干。”
“我在飞机上也好，不在也好，这跟别ี人有什么相干？”
“你看呢？”
“哪些人中ณ的每一个ฐ人？”
“很好。我很高兴听到你说没什么เ问题。如果你需要点什么เ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就告诉我们。我们大家都想让你在野外过得愉快。”
“谢谢你，长官。我会的。”
从下面门厅那边传来一阵越来越大的喧闹声。快到吃午餐的时间了，最先到的人正走进大队部的食堂。士兵和军官分别进入了不同的餐厅，餐厅就设在那个ฐ具有古代建筑风格的圆形大厅的四周。科恩中ณ校收住了微笑。
“你一二天前曾在这儿和我们共进过午餐，对吗，神父？”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是的，长官。是前天。”
“我想也是前天，”科恩中校说，然后停了一下，让牧师慢慢领ๆ会他的意思。“那么，放心好了，神父。当到เ了你再到เ这儿来吃饭的时候，我会考虑你的。”
“谢谢长官。”
军官餐厅和士兵餐厅各有五个，牧师不清楚哪天他被安排在哪个ฐ餐厅吃午餐，因为ฦ科恩中校为他制定的轮流就餐制度十分复杂，而他又把记录本遗忘在帐篷里了。随军牧师是唯一一位隶属于大队部编制ๆ而不住在那幢破旧ງ的、红石头砌的大队指挥部ຖ大楼里的军官，他也不住在大楼四周那ว些独立的、较小的卫星式建筑物里。牧师住在大约四英里外一块介于军官俱乐部ຖ和四个中队营区中ณ第一个中ณ队营区之ใ间的林间空地上。这四个中队的营区排成一线，从大队部所在地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牧师独自一人住在一顶ะ宽大的方形帐篷里，那也是他的办公室。夜晚，从军官俱乐部ຖ那边传来的狂欢声常常使这位过着半是被迫半是自愿的流放生活的随军牧师躺在帆布行军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偶尔吃几片药性温和的药丸助他入睡，可那些药丸对他没有什么作用，而且事后他还要内疚好几天。
唯一和随军牧师一起住在林间空地上的是他的助手惠特科姆下士。惠特科姆下士是个无神论者、也是个心怀不满的部ຖ下，因为ฦ他觉得他做随军牧师的工作能ม比牧师本人做得好得多，因此他把自己看做是被剥夺了基本权利的社会不公正现象的受害者。他住在一顶同牧师的帐篷一样宽敞的方形帐篷里。自从有一次他现自己做了错事牧师竟没有惩罚他之后，他便公开地对牧师采取粗暴、蔑视的态度。空地上的两ä顶帐敞间至多不过四五英尺。
是科恩中校为牧师安排了这种生活方式。科恩中校认为，有一条很好的理由让随军牧师住在大队部大楼之外，那ว就是，牧师像他的大多数教徒那样住在帐篷里能使他与教徒之间保持更密切的联系。另一条重要的理由是，让牧师一天到เ晚呆在大队部周围会使其他军官感到不自在。同上帝ຓ保持联系是一码事，他们都赞同这一点，但让上帝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身边就是另一码事了。总之ใ，正如科恩中校向那个ฐ极度紧张不安、眼珠突出的大队作战参谋丹比少校所描绘的那样，牧师的日子过得很轻松，他只要听听别ี人诉说烦恼，举行葬礼，看望卧床不起的伤病员和主ว持宗教仪式。科恩中ณ校指出，现在已不再有多少死人需要他去举行葬礼，因为德国战斗机的反击基本上已经停止，还因为ฦ，据他估计，将近百分之九十的现有阵亡人员不是死在敌军防线之后就是在云层中ณ失踪了，因此牧师根本用不着去处理尸体。再说，主持宗教仪式也不是什么太劳累的事，因为每周只在大队部ຖ大楼里举ะ行一次，而且参加的人也很少。
事实上，牧师正努力使自己้喜欢在这片林间空地上生活。人们为ฦ他和惠特科姆下士两ä人提供了一切便利措施，因此他俩谁也不可能ม以生活不便为依据，要求允许他们回到大队部ຖ大楼里去。牧师轮流到八个飞行中ณ队的食堂去和不同的人吃早ຉ餐、中ณ餐和晚餐，每五餐最后一餐去大队部的士兵食堂吃，每十餐最后一餐去那儿的军官食堂吃。还在威斯康星州家中的时候，牧师非常喜欢栽培花木。每当他陷入沉思，想起那些小树的低矮、多刺的树枝和几乎ๆ把他围起来的、齐腰深的野草和灌木丛的时候，一种土地肥沃、果实累累的美好印象便涌ไ上心头。春天，他很想在帐篷四周种上窄窄的一条秋海ร棠和百日草，但又害怕惠特科姆下士有怨气而未种。牧师非常欣赏自己住在这青枝绿叶的环境中才会有的幽静和与世隔绝的气氛，以及生活在那ว儿所引起的种种遐想和幽思。现在来找他倾吐苦恼的人比以前少多了，他对此也表示几分感谢，牧师不善与人相处，与人谈话也不大自在。他很想念妻子和三个幼小的孩子，他的妻子也想念他。
除了牧师相信上帝这一点之外，惠特科姆下上最讨厌牧师的就是他缺乏主ว动性，做事缩手缩脚。惠特科姆下士认为ฦ，这么少的人参加宗教仪式令人伤心地反映了牧师本人所处的地位。为点燃伟大的精神复兴运动之火，他把自己้想象成这一运动的缔造者，他头脑แ里狂热地想出种种具有挑战性的新า主ว意——午餐盒饭、教堂联欢会、给战斗ç伤亡人员家属的通函、信件审查、宾戈赌博游戏。
但牧师阻止了他。惠特科姆下士对牧师的管束很恼火，因为他现到处都有改进的余地。他断定，正是像牧师这佯的人才使宗教有了那么เ一个ฐ坏名声，使他们两人均沦为被社会遗弃的流浪汉。和牧师不同的是，惠特科姆下士极为讨厌在林中ณ空地上的隐居生活。等他让牧师免了职之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回到大队部大楼里去，过上热热闹闹的生活。
当牧师离开科恩中校，开车回到那块空地的时候，惠特科姆下士正站在外面闷热的薄雾里，用密谋似的声调同一个ฐ圆脸的陌生人在谈着什么。那个陌生人穿着一件栗色的灯芯绒浴ภ衣和灰色的法兰绒睡衣。牧师认出那ว浴衣和睡衣是医院的统一服装。那两个人谁也没有以任何形式跟他打招呼。那陌生人的齿龈被涂成了紫ใ色；
他的灯芯绒浴ภ衣后面有一幅画，画着一架bຘ-25轰炸机正穿过桔红色的高射炮火，浴衣的前面画ฑ上了整整齐齐的六排小炸弹，表示飞满了六十次战斗ç任务。牧师被这两幅图深深吸引住了，他停住脚๐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ฐ人停止了谈话，默不作声地等着他走开。
牧师匆匆走进他的帐篷。他听见，或者说他想象着他听见他们在窃笑。
过了一会儿，惠特科姆下士走进来问道：“情况怎么เ样？”
“没什么新闻，”牧师回答说，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刚才有人来这儿找我吗？”
“还不是那ว个怪人约塞连。他真是个惹事生非的家伙，不是吗？”
“我倒不那么เ肯定他是个怪人，”牧师评论说。
“说得对，你和他站在一边，”惠特科姆下士用受到伤害的口气说，然后跺着脚走了出去。
牧师难以相信惠特科姆下士又被惹气并真的走出去了。刚ธ等他弄明白，惠特科姆下士又走了进来。
“你总是支持别人，”惠特科姆下士指责他说，“可你不支持你手下的人。这就是你的过错之一。”
“我并不是想支持他，”牧师抱歉地说，“我只是表明一下态度。”
“卡思卡特上校想要干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想商量一下每次飞行任务前是否有可能ม在简令下达室里做一下祷告。”
“好吧，不告诉我就算了。”惠特科姆下士怒气冲冲地说完，就又走了出去。
牧师非常难过。他想方设法，但无论他考虑得多么周到，却总好像是在设法伤害惠特科姆下士的感情。他懊恼地向下凝视着，现科恩中校硬派来替他打扫帐篷、看管物品的勤务兵又忘了给他擦皮鞋了。
惠特科姆下士又回来了。“你从来不把重要的消息告诉我，”他刻薄地抱怨说，“你不信任你手下的人。这是你的又一个过错。”
“不对，我信任，”牧师内疚地向他保证说，“我非常非常信任你。”
“那ว么，那些信怎么办？”
“不，现在不，”牧师畏畏缩缩地恳求说，“别提信的事。请别ี再提这件事了；如果我改变了主意，我会告诉你的。”
惠特科姆下士大雷霆。“是这样吗？好吧，你倒轻松，往那ว儿一坐，摇摇头说不行，而所有的工ื作全得由á我去做。你没看见外面那个ฐ浴衣上画上了那些图画的家伙吗？”
“他来这儿是找我的吗？”
“不是，”惠特科姆下士说，然后走了出去。
帐篷里闷热、潮湿，牧师觉得自己浑身湿滴滴的。他像个极不情愿的偷听者，听着帐篷外面的人压低嗓门窃窃私语，声音沉闷低沉，嗡嗡的听不清楚。他有气无力地坐在那张作为办公桌用的摇摇晃晃的正方แ形桥牌桌前，双唇紧闭，两眼露出茫然若失的神色，脸色蜡黄。他脸上长着好几块很小的粉刺๐窝，已๐有不少年头了，上面的颜色和表面纹理就像完整的杏仁壳。他绞尽脑汁想理出一些头绪，找到惠特科姆下士怨恨他的根源。他无论如何想不出是什么问题，于是他确信自己้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说惠特科姆下士的那种长期的愤恨是由于牧师拒绝了他的宾戈ຖ赌博游戏和给在战斗中ณ阵亡的将士家属寄通函的主意而产生的，这似乎ๆ令人难以置信。牧师垂头丧气，自认自己无能ม。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打算和惠特科姆下士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以便弄清到底是什么使他烦恼，但现在他已๐对自己有可能弄清楚的事情感到害臊了。
帐篷外面，惠特科姆下士在窃笑，另一个人也在抿着嘴轻声地笑。有那么เ几秒钟，牧师头脑里迷迷糊糊的，突然产生了一种神秘、离奇的感觉，仿佛以前在生活中曾经历过这一完全相同的情景。他竭力想抓牢并留住这一印象，以便预测，也许甚至能控制下面将会生的事情，但正如他事先已知道的那样，这一灵感没给他留下什么เ印象便消เ失了。这种微妙的在幻想与现实之间反复出现的内心混乱是典型的错构症；牧师被这种症状迷住了，他对此还颇有了解，比如说，他知道这种症状叫做错构症，他对这种推论性的视觉现象很感兴趣。
有些时候，牧师突然感到เ惊惴失措，那些伴随他度过了几乎大半生的事物、想法，甚至人莫名其妙地呈现出一种他以前从未见过的、陌生而又反常的样子，这种样子使这些事物、想法或人显得似乎是完全陌生的。他脑里几乎闪过一些十分清晰的景象，他在其中几乎见过绝对真理。在斯诺登的葬礼上有个赤条条的人在树上，这个插曲使他迷惑不解，因为ฦ当时他没有以前在斯诺登的葬礼上看见一个赤条条的人在树上时曾有过的那种感觉。因为那ว个ฐ幽灵不是以一种陌生的外表出现在他面前的熟悉的人或事。因为牧师确确实实看见了他。
一辆吉普车在帐篷外面用回火动起来，然后轰轰地开走了。
在斯ั诺登葬礼ึ上看见的那个赤条条地呆在树上的人仅仅是个ฐ幻觉呢？还是一件真实的事？牧师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直打哆嗦。他极想把这个秘密告诉约塞连，然而每当他想起那件事的时候，他就决定不再去回想它了，尽管此刻๑他的的确确在回想这件事，但他不能ม肯定他以前是否真的想到过这件事。
惠特科姆下士喜眉笑眼地闲荡着走了进来，一只胳ฑ膊肘很不礼貌地靠在牧师住的帐篷的中ณ央支柱上。
“你知道那个ฐ穿红浴衣的家伙是谁吗？”他虚张声势地问，“那ว是鼻梁骨折了的刑事调查部ຖ的工作人员。他是因公事从医院到这儿来的。他正在进行一项调查。”
牧师飞快地扬起双眼，露出一副讨好、同情的神情。“我希望你没遇到เ什么麻烦。有什么เ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是，我没有什么麻烦，”惠特科姆下士答道，笑得合不拢嘴。
“是你有麻烦啦。由á于你在所有那些你一直在签华盛顿·欧文的名字的信上签上了华盛顿·欧文的名字，他们准备对你采取严å厉的措施。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我从没有在任何信上签过华盛顿·欧文的名字，”牧师说。
“你不必对我说谎，”惠特科姆下士回答说，“我不是你要说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