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郑傻子。”文台一边爬上一棵小杏树去摘青杏儿，一边回答老师的问话。
道静拉着文台走出了这个场院的小门外，他们来在一排小树林里。道静忍不住问文台：“小台，刚才那个ฐ铡草的老头是什么เ人呀？”
天亮，等姑母醒来时，林道静已经烧好了开水和洗脸水。
这个晚上，道静和姑母合盖着那ว床唯一的被，合枕着那ว个唯一的大枕头，姑母头一沾枕头就呼呼睡着了；可是林道静却睡不着。她将要在哪里安身？姑母把她带到这里来，可什么也没对她说。她今后怎样生活下去？将要做些什么事？她什么也不知道。灯早熄了，月光也西移了，小屋里除了姑母轻轻的鼾声和远远的几声狗叫，什么声息也没有，可是林道静却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几次想翻身，却又怕吵醒姑母。她忍耐着、再忍耐着，就这么失眠了一夜。
追赶伍雨田à的学生走后不久，道静迅布置学生在学校的里里外外，甚至厕所饭厅全贴上了红红绿绿的大条标语。这些标语除了写着“打倒校长”、“打倒伍雨田”等等之ใ外，最惹人注意、最使人大吃一惊的是忽然出现了“拥护中华苏维埃政府”、“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口号。于是在这些标语下面围着大群的小学生，欢喜的、好奇的、惊慌的，各种不同的眼睛互相探询着。
“呸！妥协分子！”李占鳌狠狠地朝皮得瑞的背影骂了一句就急步跑走了。
沉默。虽然是沉默了很短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很长的一世纪，才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出缓慢的、悲忿的低声：“快商量商量怎么动手吧！咱这一带的农民，可实在受不了啦——大水冲得籽粒没收，可是还得替财主们交租、出伕，干这干那……高利贷乘这空子，把穷人的骨髓都吸干啦，现在借一斗棒子，过麦收还二斗ç麦子，收不收全是一样。家里老婆孩子只好张着口挨饿……”
开始，人们谁也没开口。可是月光透过稀疏ຕ的苇子却照ั出这些人的脸色是紧张的、也是兴奋的。许多人的额上都堆集着被生活压榨出来的皱纹，眼睛却在黑夜里闪烁着愤怒的仇恨的火焰。
“大概快了。他来了，您一定要帮忙呀！”道静高兴地握住校长的手笑起来，“姑姑，您真是个好人呀！”
王彦文耳里听见了“婚姻”二字，眼见道静这么热情横溢，便把江华真当成了道静的爱人。她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静，别着急，等他来了再想办法。他什么เ时候来找你？”
“小弟，你可别帮父亲做这些缺德事！”她忍不住地劝起弟弟来，“那些佃户没吃没穿够多么苦。那些地不是已经卖掉了吗，卖过的怎么还能ม再卖钱？扒了人家的皮不算，还要抽骨吸髓！”说得激动了，她忘情地高谈起来，“小弟，我现在才明白，父母——加上你我全是罪人。咱俩都是喝佃户的血长大的。父亲就等走母亲的死路了，可是咱们还年轻，还可以跳出来……”
这时她才看出道风穿着笔挺的西装，梳着油光的头，眼睛虽然很大，却流露着浮夸和轻率。“哦，他原来变成这样了……”她皱起眉头来了。
“啊呀，这八成是政治犯呀！为ฦ什么เ也把你弄到这个地方来？你这算老几呀？”一个蓬ศ头散的瘦女人，满脸烟气，眼圈乌ไ黑，挤眉弄眼的。
“不知道。”道静摸着扭痛了的双臂，望着许多陌生的脸说，“我教完书走到半道上，猛不防有人把我架上汽车。蒙住我的眼，堵住我的嘴，把我送到这地方แ来。”
戴愉仔细地听完了她的话，点点头说：“好的，好的，你做的不错，勇敢得很。不过为什么不找我们的同志和你一起去做呢？这样的事，你一个ฐ人去做，危险得很。”
道静告诉了她和卢嘉ล川最后见面时的全部ຖ情况，并且把散传单的事也告诉了他。
当卢嘉川从昏厥中ณ苏醒过来，当他的生命又一次地战胜了死亡，当他躺在漆黑潮冷的地上能够清楚地思想的时候，“告诉同志们”的意念，强烈地、越了一切痛苦地占据着他的心头。
“哪有这么เ便宜的事！司令可瞧得起这小子，八成，还要解到南京去请赏……”
这里游人是稀少的，他茫然地望着繁密的星群缀在灰蒙蒙的仿佛带着雾气的天幕上。一个年轻的纤细的影子在他眼前闪动着——她现在在长白山上？还是在黑龙江的大森林里？……
他一个ฐ人跑到เ北海的土山上，徜徉了一个晚上。夏夜，带着热气的暖风吹着山上的松树，出沙沙的令人烦躁的声响。
“等着余永泽给你挂节孝牌吧！”白莉苹的脸色变庄重了，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你还想革命哩，连这么一点芝麻粒大的事情——私人的事情算得什么？——都不敢革，还说别的！”
“不，他爱我，我怎么能忍心离开他。”道静感到不能再开玩笑了，白莉苹是在真心实意地和她谈话。于是她摇着头低声回答。
这时，林道静还没有回来，他只好自己生起火炉，看看冷清清的凌乱不堪的房间，他无精打采地整理着、打扫着。他一边煮着挂面条，一边抹着布满灰尘的桌子，喃喃道：“没有女人，真不像个家。亲爱的，你快回来吧！”
中午，肚子饿极了，他听听大操场上已寂无人声，再看看图书馆里也空无一人，他就慢慢地站起身来收拾了书籍纸张，怏怏地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连向操场那边望都没敢望，径直回到公寓的家里。
余永泽懒洋洋地放下书本，半天才开口说话，声调那么凄凉：“静，听我一次话，不要去吧。听说外面常捕人。……救国的事还可说，可是‘三一八’算个什么เ纪念日？万一……静，安静一点！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哪一块云彩下雨……”他注视着道静，脸上又露出了那ว种乞求似的哀愁。
“‘三一八’纪念游行，你又不愿意呀？”
道静闹了个大红脸。她向白莉苹瞟了一眼，她真不喜欢有人在这个ฐ时候提到余永泽。
他们谈得正高兴，白莉苹忽然插进嘴来：“老卢，小林真是个诚实、有头脑แ的好孩子，可是咱们必须替她扔掉那ว块绊脚石。一朵鲜ຒ花插在牛粪上，真把她糟蹋啦。”
“别，别！待一待！几句话就完。”老头子赶快站起身来，双手伸出去，远远地好像要抱住余永泽似的哀诉道，“穷人的日子实在没法过啦！您家的租子两年都交不上，您父亲催……”老头儿摇着头叹口气，忽然，浑身上下摸索起来，摸了半天，这才从腰里摸出一封揉皱了的信封，他举着这信封，用颤巍巍ณ的双手送到余永泽面前。“看！这是您五福兄弟当兵来了信啦，一家子高兴坏了，他说在北平长辛店驻防，我，我就找了他来啦。”
看样子老头儿叨叨起来没有完了，余永泽用手敲着桌子，又截住老头的话说：“三大伯，你倒是干么เ来了？没事，你待着，我要走啦。”
道静突然像被人在头上重重打了一记，她不知道嘴里说了两句什么，就像一匹逃脱猎人的野兽，猛地窜出了那座华丽的公馆。直到走出很远，她才站住脚๐，回头望望那傲岸的红漆大门，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擦擦迷糊了的眼睛。
只见那臃肿的拙笨的身体猛地向沙背上一靠，露着满嘴金牙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几声，他这才又摸摸胡子，弄弄领结，重整仪容微笑道：“小姐，您很好的！很好的！我的太太少爷还在我们国家——知道吗？大日本国。您先来教鄙人吧！钱多多的，多多的，……哈哈哈。……”
工友拿着报纸进来了。这就是道静刚来那天把她关在庙门外的醉老头。他蹒跚地哼唧着什么走进来，一见道静就喊道：“林先生，糟啦！日本人占了东三省！”
午后，道静一人坐在教员休息室里。秋日的斜阳无力地照在东窗外面的葫芦架上，给黯旧的窗纸投上斑á驳的叶影。她拿着一本小说，心不在焉地读着。她人虽在关帝庙里，心却不能ม不飞到乱糟糟的街上，飞到相离不过二十里、被日本海ร军占领了的秦皇岛上。
从此，在海滩上，她常常看见那个青年学生的踪迹。有时他走近她身边想跟她讲话，可是，也许因为她那ว冷冷的神情，他没有张口，慢慢地又走远了去。
可是，她只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谢谢！”便转身跑走了。
徐凤英溅着唾沫星子好像生了气，林伯唐反倒得意地哈哈笑了。他悠然自得地冲着妻子连连点头：“太太，归你！归你！什么全归你。连女婿挣的钱也全归你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