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满屯懒โ洋洋地把水倒在一只煤油桶里，看看宋郁彬，露出一种微妙的笑容：“那个呀，您问我爷爷吧。我可说不上来。”
宋郁彬沉思地点点头：“对，就说比前清吧。民国以来赋税制度变了，民权也平等了，雇工ื生活自不相同。”
“郑傻子？”道静惊奇地又问，“他没有名字吗？”
“长工——郑傻子。”文台一边爬上一棵小杏树去摘青杏儿，一边回答老师的问话。
她把一个ฐ小铜脸盆放在又当床铺、又当桌子、又当椅子的炕沿上，高兴地对姑母说：“您睡得真香。您还渴么？开水已经烧好了。”
天亮，等姑母醒来时，林道静已经烧好了开水和洗脸水。
“看！看！共产党……”
追赶伍雨田的学生走后不久ื，道静迅布置学生在学校的里里外外，甚至厕所饭厅全贴上了红红绿绿的大条标语。这些标语除了写着“打倒校长”、“打倒伍雨田à”等等之ใ外，最惹人注意、最使人大吃一惊的是忽然出现了“拥护中华苏维埃政府”、“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口号。于是在这些标语下面围着大群的小学生，欢喜的、好奇的、惊慌的，各种不同的眼睛互相探询着。
“咱们党团员的情绪都很高。”保卫团分队长兼区委书记李洛贵言了，“打，计划一下，把各村保卫团联合好一齐动手打***โ！打完往山里一拉——北方แ苏维埃一成立，咱们农民就像江西的苏区一样，斗地主ว分粮食……那ว就大翻身！”
沉默。虽然是沉默了很短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很长的一世纪，才有一个ฐ三十多岁的人，出缓慢的、悲忿的低声：“快商量商量怎么动手吧！咱这一带的农民，可实在受不了啦——大水冲得籽粒没收，可是还得替财主们交租、出伕，干这干那……高利贷乘这空子，把穷人的骨髓都吸干啦，现在借一斗棒子，过麦收还二斗麦子，收不收全是一样。家里老婆孩子只好张着口挨饿……”
“唉，好、好，还是你们年轻人……”谨慎而胆小的王校长端详着道静细嫩的脸庞，轻轻赞叹着。迟迟疑疑地也没说完她要说的话。
“大概ฐ快了。他来了，您一定要帮忙呀！”道静高兴地握住校长的手笑起来，“姑姑，您真是个ฐ好人呀！”
道风听着这奇怪的议论，吐吐舌头，打断了她的话：“姐姐，你不知道我已经有了爱人啦，她叫高玲玲，嘿，可漂亮呢。校花，又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们订婚了，父亲说：只要我们能到口外弄回一笔钱，他就拿这钱给我结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一个人也没法子叫那些穷佃户全阔起来；还是叫他们一人拿出一点钱来帮帮我吧。”
“小弟，你可别帮父亲做这些缺德事！”她忍不住地劝起弟弟来，“那些佃户没吃没穿够多么苦。那ว些地不是已经卖掉了吗，卖过的怎么เ还能再卖钱？扒了人家的皮不算，还要抽骨吸髓！”说得激动了，她忘情地高谈起来，“小弟，我现在才明白，父母——加上你我全是罪人。咱俩都是喝佃户的血长大的。父亲就等走母亲的死路了，可是咱们还年轻，还可以跳出来……”
道静急了，赶紧ู问她们：“你们这屋里都是什么案子？”
“啊呀，这八成是政治犯呀！为什么也把你弄到这个ฐ地方来？你这算老几呀？”一个蓬头散的瘦女人，满脸烟气，眼圈乌ไ黑，挤眉弄眼的。
“没有人。我认识的革命同志只有老卢小许几个，他们不是都被捕了？”
戴愉仔细地听完了她的话，点点头说：“好的，好的，你做的不错，勇敢得很。不过为ฦ什么不找我们的同志和你一起去做呢？这样的事，你一个ฐ人去做，危险得很。”
他勉强睁开浮肿的眼皮，向黑暗的四周审视着——这不是他原来所住的囚房。原来他住的是一排囚房的靠一头的小单间，小铁ກ门上面有一个ฐ豆腐块样的小窗洞，经过这个窗洞，他可以望见对面的一堵灰色的墙壁和一片铁丝网。但是从现在的窗洞望出去，他看见了青天和星星。显然，敌人为ฦ了迅雷不及掩耳地破坏他们的组织、破坏政治犯们坚持下来的绝食斗ç争，要把他或者还有其他的同志突然弄走，在弄走以前，把他转移到一个新的机密的地方แ使他无法再与同志们取得联系……他躺在地上默默地思考了一阵：“对，是这样的！”他判断自己้不久ื之后不是被拉出去枪毙，就是被转移走。不管结果怎样，他必须趁着还有一口气的现在，告诉同志们一些事，一些重要的事。
当卢嘉ล川从昏厥中苏醒过来，当他的生命又一次地战胜了死亡，当他躺在漆黑潮冷的地上能够清楚地思想的时候，“告诉同志们”的意念，强烈地、越了一切痛苦地占据着他的心头。
崔秀玉——他曾经努力想忘掉的女孩子，这几天却是这般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使他惭愧，也使他痛苦。
这里游人是稀少的，他茫然地望着繁密的星群缀在灰蒙蒙的仿佛带着雾气的天幕上。一个年轻的纤细的影子在他眼前闪动着——她现在在长白山上？还是在黑龙江的大森林里？……
轻轻的一句话，可把道静刺痛了。她放松了白莉苹的手，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再出声。她知道她和余永泽之ใ间已经有了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这裂痕随着她对于新生活的奔赴，是在日益加深。可是她可怜他，这种感情，像千丝万缕绊着她，同时，她又认为革命者是不应该关心个ฐ人的问题的，于是她忍住了矛盾的痛苦，忍住了一切的不满，希望就这样和余永泽凑合下来。可是白莉苹的这句“芝麻粒大的事情”使她恍然若有所悟，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对于个人问题看得太轻，而是过重；是在一种“不必关心”的掩饰下的苟且偷安。
“等着余永泽给你挂节孝牌吧！”白莉苹的脸色变庄重了，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你还想革命哩，连这么เ一点芝麻粒大的事情——私人的事情算得什么？——都不敢革，还说别的！”
第十六章
这时，林道静还没有回来，他只好自己้生起火炉，看看冷清清的凌乱ກ不堪的房间，他无精打采地整理着、打扫着。他一边煮着挂面条，一边抹着布满灰尘的桌子，喃喃道：“没有女人，真不像个ฐ家。亲爱的，你快回来吧！”
“不行！谁都像你这样胆小，掉下个树叶也怕砸死你！”道静对余永泽别的规劝或罗嗦还都比较能够忍耐，唯独关于革命方面的事，她简直点火就着，是最不能ม容忍的，“算啦，我还打算叫你跟我一起去呢，闹半天，你还想拉我的后腿。算啦，谁也别管谁！”刚一说完她就跑出去了。7788
余永泽懒โ洋洋地放下书本，半天才开口说话，声调那么เ凄凉：“静，听我一次话，不要去吧。听说外面常捕人。……救国的事还可说，可是‘三一八’算个什么เ纪念日？万一……静，安静一点！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哪一块云彩下雨……”他注视着道静，脸上又露出了那ว种乞求似的哀愁。
道静和白莉苹在深夜寒冷的马路上送着卢嘉川和罗大方。白莉苹和罗大方在一边谈着，道静和卢嘉川也边走边说：“真糟糕！卢兄，我对于革命救国的道理真是一窍不通。
道静闹了个大红脸。她向白莉苹瞟了一眼，她真不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提到เ余永泽。
“你找他有什么เ用？”还是余永泽明白，他微微一笑说。
“别ี，别！待一待！几句话就完。”老头子赶快站起身来，双手伸出去，远远地好像要抱住余永泽似的哀诉道，“穷人的日子实在没法过啦！您家的租子两年都交不上，您父亲催……”老头儿摇着头叹口气，忽然，浑身上下摸索ิ起来，摸了半天，这才从腰里摸出一封揉皱了的信封，他举着这信封，用颤巍巍的双手送到余永泽面前。“看！这是您五福兄弟当兵来了信啦，一家子高兴坏了，他说在北平长辛店驻防，我，我就找了他来啦。”
没回晓燕家，她照直去找余永泽。
道静突然像被人在头上重重打了一记，她不知道嘴里说了两句什么，就像一匹逃脱猎人的野兽，猛地窜出了那座华丽的公馆。直到走出很远，她才站住脚，回头望望那傲岸的红漆大门，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擦擦迷糊了的眼睛。
道静吃惊地一把抢过报纸来。果然，赫然大字载着日军占领沈阳和东北各地的消息。她读着，读着，最后她捏住报纸跌坐在凳子上。
工友拿着报纸进来了。这就是道静刚来那天把她关在庙门外的醉老头。他蹒跚地哼唧着什么走进来，一见道静就喊道：“林先生，糟啦！日本人占了东三省！”
在岩石上坐烦了，有时，道静也顺ิ着海边走下去。而且不止一次地又走到了海滨的游泳地方，走过那仙境般的别墅旁้边。一天，她无意中又看见了那ว几个灰色的帐篷，望见了岩石后面的大柳树。这时，她想起了上次坐在树下补缀鱼网的女人和她的婴儿，就朝着帐篷跟前走过去。
从此，在海ร滩上，她常常看见那个青年学生的踪迹。有时他走近她身边想跟她讲话，可是，也许因为她那冷冷的神情，他没有张口，慢慢地又走远了去。
十二岁的林道静厌恶地瞅瞅她的所谓父母亲，眼眶里浮ด着泪珠，一言没，坐着洋车走了。
徐凤英溅着唾沫星子好像生了气，林伯唐反倒得意地哈哈笑了。他悠然自得地冲着妻子连连点头：“太太，归你！归你！什么全归你。连女婿挣的钱也全归你不好吗？”
随着宋贵堂手指的方向，在渐渐白的晨曦中ณ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出来：灯光消失了，大地呈现了一片灰蒙蒙、光秃秃的景象，好像一个疲劳的巨人在劳动之后已经舒适地熟睡去。而那ว些麦子和割麦子的人们呢，也好像神话里的地仙，不知什么时候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啦！完啦！……全、全……完啦！”宋贵堂喊着的声音，从惊人的高亢渐渐变得微弱下来，宋郁彬和几个护院的都围住他、扶着他，惊慌地望着那张变成纸样煞白的老脸。接着老头子又喊了一声“我的麦子！”就一头倒下，昏死在他儿子的怀抱里。
立刻宋郁彬跪在地上，抱着老头子的脑袋，流着眼泪喊起来：“爹！爹！醒醒！你醒醒呀！……”接着，他嚎啕痛哭地喊道，“爹，你放心吧，我——你不孝的儿子，你、你……儿子一定要替你报仇呀！……”
“报仇？”听到เ这句话，道静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她不由á得看了还在哭着的宋郁๗彬一眼，“他要报仇？……”她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自己问了自己一句。当她知道自己้真的确实地听到了这句血淋淋的话是从宋郁彬的嘴里说出时，她一下子被悔恨的自责的心情弄得腿都软了。似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飞似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赶快用被子蒙上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