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轰隆声，沉重地有节奏地震响着，三四天来的紧ู张、疲乏็，渐渐使她陷入沉睡中。
“到北平先找谁呢？在什么地方落脚๐呢？江华说，不能ม先找徐辉。对！……可是，要碰到เ胡梦安怎么เ办？怎么好意思再见晓燕？徐辉的情况又怎样？……”胡梦安那条毒蛇的丑恶形象，从道静上了火车就不断ษ搅扰着她。她知道，这次回北平，同第一次从北戴河回来时大不同了，这个ฐ特务绝不会同她善罢甘休。但是，她要找徐辉，只有到北平去。危险也得去……想着想着，她轻轻吐了一口唾沫，慢慢闭上了眼睛。
宋郁彬笑着点头。把道静领ๆ到他的书房，交代她一些要抄的东西，他就出去了。道静尽最大的毅力埋头替他抄了两个钟头。
听宋郁彬这么一问，道静立刻๑想起虎子扔给她的白面馒头。她心里想，“好？不彻底消灭你们这个阶级，农民生活怎么เ好得了？”不过她嘴里却说：“这几天不大出门，外面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回来啦？虎子，有、有——找着点吃的东西么เ？”老头抬起头来露出了笑容。
正说到这里，一个ฐ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光着污脏的上身，下身只有一条破裤片遮体，扛着一捆柴火走进屋里来。道静只顾在窗外看，也不知男孩子是否现了自己。只见男孩走进屋里把柴火放在外屋地上，喊了一声“爷爷！”就走进了里间屋。
“姑母，您真好……”道静看姑母把工作交代得那么一清二楚，忍不住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心里想，她是多么เ精明能ม干啊。
姑母点点头：“是他。那ว好，你已๐经认识了他……”说到这里，姑母又警惕地看看窗外和听听四周——幸好对面屋里的陈大娘这两ä天因为ฦ文台的母亲生了病，天还不亮就进正院去了，所以道静和姑母说话很方แ便。姑母说：“以后，你有什么เ事就找他联系。听他的话。不过，可别露出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来。就这样吧，我要走了。你第一件事就是跟宋家把关系弄好，多留心他家的动静；第二件事就是跟陈大娘多接近点，要想法子争取教育她；第三件事呢，对郑德富要彻底改变你那阶级立场，不能叫他再恨你。虽说许满屯也许能帮助你解释解释，可是主要还得看你自己。”
“姑母，咱们将来都会享福的——到เ了咱们那个社会。您说对么？”
“闺女，你真是个好闺女呀！”姑母拉起道静的手，乐่得眉开眼笑，“唉呀，我这苦老婆子也享起福来啦。”
“刘秀英，别哭！”道静凝视着篱笆上面翠绿的小丝瓜，低声地说，“他们不会有危险的。还有别ี的消息吗？”
刘秀英哭着说：“李国华、吴学章叫他们抓走了……我们一到学校，所有昨天参加请愿的同学，全叫校长和伍老师赶着到县党部礼堂听了一顿ู训话。一个瘦猴样的官说，我们要再敢造反，他们就全枪毙我们……他们说、说要枪毙赵老师和你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毓青说，“没有领导，咱们现在的情况也还不算坏。这多的学生都倾向着革命；有些教员也同情咱们。咱们还可以大干一气。”
“我也是这样想。”道静想起了江华，不觉叹了口气，“你见过我的表哥。如果他在这儿，我们的工作会更好……他临走时说会有人来的，可是这多日子也没见人。”道静扯下一根柳条慢慢拂弄着，怅惘地看了看赵毓青。
伍雨田的圆眼瞪的更大了，对这答案似乎不满足，紧跟着又来了一炮：“那么你们二位呢？”他摇头晃脑地看看江华，又看看道静，“表兄妹乎？情人乎？还是二者兼而有之呢？……”
道静并没有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倒。有了江华给她做的精神准备，她采取了沉稳的对策，一边吃着馒头，一边不慌不忙地答道：“您连这点事都不明白吗？这是因为中国的封建势力太大了，自由恋爱受到阻碍，说是情人行不通，那就说成表兄表妹呗。”
“我没有什么，过一两ä天就好啦。”道静蹙着眉头说罢，也放低了声音，“叫你们这多人来帮助，还有徐辉……要是走不脱，连累了你们怎么เ办？”
道静一见她，眼圈就红了。两个ฐ人紧ู紧地抱着，半天不能说话。过一会儿，晓燕擦干眼泪，伏在道静耳边小声说：“今天晚上七点钟็，你准备好离开北平。你可以到定县我姑姑那儿去教书。你看这水果篮子里是一套男孩子的服装，六点多钟一定有些同学到เ李槐ຈ英和其他同学屋里串ธ门玩，约着一起出去看电å影。趁他们一窝蜂走出大门时，你换好衣服戴上帽子也混在里面走出去。”晓燕一气说了这许多话。恐怕说不清，她喘喘气，向窗外望望，又接着低声说：“七点钟็天刚ธ刚黑，人又多又乱，你很容易混出去。注意！要化好装ณ，要挺着胸脯装男孩子。咱们看不出，徐辉可知道，这个公寓的门外有侦探，她叫咱们要小心。”说到这儿，她看着道静笑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接着又提高了声音：“小林，妈妈非常关心你，今天她很忙，不能ม来看你。”
“站住！不许动！”胡梦安拾起了钞票，跳到院子里来。刚才那种温文尔雅的姿态不见了，他举着勃朗宁手枪像个ฐ拦路的强盗向道静瞄准着，同时两ä只眼睛闪着可怕的凶焰，嘴里出尖锐的像豺狼一样嗥叫的声音，“好啊——好啊——好啊！……”他用打颤的声音连声喊着。沉了沉，又狠狠地咬着牙齿、晃着手枪说，“你这臭女人！你知道你是共产党的重要罪犯吗？你这个臭女人！挽救你，我好心挽救你……你，你死不觉悟，你——死不要脸！”
知道没有逃脱的可能，她反而镇静了，于是站在院里，静静地等待着将要生的事。
你藏在这白白软软的馒头里，像金子藏在砂子当中ณ。
铅条，可爱的小铅条呀！
庆祝红军粉碎国民党四次围剿的伟大胜利ำ！
当卢嘉川刚ธ刚把这些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她很想看看里面放的是什么，但她又感觉这样做不对，便遏制ๆ住自己，把它放在一包破棉絮里藏起来。现在她可再也不能忍耐了，她把屋门上好，把纸片摆在桌子上，怀着新า奇而又兴奋的心情拿起其中的几张读起来。这些纸上印的都是标语、口号，纸张是薄的，字迹是小的，一张张的油印宣传品上清晰地写着这样的字句：
“不需要你知道的，你不要多问——这是原则ท。”卢嘉川的话又锋利又和蔼。
“小戴、小吴到เ圣经会去玩，这是什么意思？”道静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感到了兴趣，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罗大方悄悄走到卢嘉ล川身边咚的给了他一拳：“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爱情、爱情——它能够跟我们的事业来相比吗？”
“怎么，你想要这个任务？”卢嘉川微微惊讶地撑着写字台的边缘盯住他，“你的心胸ถ和你的外形倒是挺相象。这对你的情绪没有影响吗？”
卢嘉ล川是河北乐亭县一个乡村小学教员的儿子。由á于李大钊同志在那ว一带的活动和影响，使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近了革命。后来，他到北平来上中学，经常到李大钊同志家里去，因此，他的理论知识，他的思想认识，以及他的斗ç争意志全在李大钊同志的耐心培养下逐步成长起来。中学时代，他就在学校中ณ从事革命活动，考上北大后，他立即成了北大党的负责人之ใ一。后来北大南下示威แ回来，敌人注意他，搜捕他，他就被党调出来，在北平东城专门领ๆ导一些大中学校的革命活动。
卢嘉川坐在老王的小屋里又等了一会儿，老头回来告诉他，大门口果然有好像侦探的人在转游，因此他只得留แ下来，直到เ下午七点，他才在一个同学屋里换上一套漂亮的西装ณ，摇晃着身子吹着口哨，像个浪荡公子，趁着黄昏时的骚乱ກ，走出了北大三院的大门。
许多许多年轻热情的眼睛都投射到道静的脸上、身上，那么亲切，那么热烈，似乎ๆ在希望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能ม够参加到他们的行列里面来和他们成为一体。道静突然胆大了，勇气增加了。她拉着那个北大女学生的手，向前冲到เ一座摆着几张凳子的讲台前，在那上面一个戴眼镜的矮矮的青年正在激动地挥手讲话：“同学们！同志们！国民党不久ื就要崩溃啦，革命高chaທo就要来到啦，我们要自动武装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แ！打倒国民党！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苏联！拥护中华苏维埃政府！……”
“北大。”女学生拉住道静的手，神态亲切而自然，“我第一次也是不敢，后来和大伙一齐喊就不怕了。你来，你来跟我们在一起吧！”
“怎么เ，中午了，饭熟了吗？”余永泽狸猫一样又偷偷地跳进来了。这回他把礼ึ帽向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床上，瞪着道静不动了。
“卢兄，真感谢你！”她绯红的脸上浮跃着欢喜的笑容，美丽ษ的眼睛睁得又大又亮。
“谁听他的屁话！”许宁使劲敲着桌子抢过话来，“就在蒋介石放过臭屁之ใ后不久ื，全国的学生就开始到เ南京轰轰烈烈地游行示ิ威去啦！有名的‘一二五’北京大学的同学打了先锋；接着上海ร、北平的学生又大批地到了南京。他们同中央大学的学生一同包围了、打毁了中央党部；《中央日报》也打的它稀里哗啦。学生们到เ了国民政府的大门外，高喊：‘反对卖国政府’的时候，嘿！堂堂国府就吓得像一摊烂泥似的把大铁门紧ู紧关闭了起来。……这就是前年十二月十七号的事。知道吗？”许宁说到เ这里突然把拳头向王健夫的驴脸跟前一伸，吓得王健夫赶快一缩头。屋子里又是一阵大笑。
她说：“‘九一八’后，正当上海八十万工人组织了抗日救国联合会，派代表要求南京政府立刻出兵抗日、要求给他们枪支抗日的时候，我们北平的学生配合全国各地学生也到了南京，向国民党政府请愿。好呵，蒋介石这时先来了一套妙法，他在中央军校召集学生讲了个话，嘿，请听！他讲得可妙哩！”白莉苹喜欢演话剧ຕ，不久之后就要去当电影明星。此刻๑她拿出了演戏的架势，高声学着蒋介石的南腔北调。“‘现在——政府，正在——积极准备——抵抗日本，如果，三年之ใ后——失地不能ม收复，中ณ国不能复兴，当杀——’”她用手向自己้的脖子上使劲一抹，眼睛一瞪，“‘当杀蒋某之头以谢天下！’”她唯妙唯肖地学着蒋介石的声调、神色，和她那美丽轻盈的姿态一对比，逗得满屋子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连那ว个总低头叹气的王健夫也笑了。于一民竟端着酒杯跳了起来。
余永泽觉得很幸福。能够把这么个ฐ不易驯服的女孩子征服了，能够得到เ这么一个ฐ年轻、漂亮的爱人，他是多么高兴啊。早上上课去之前，他必定要把林道静抱在怀里，注视着她那脉脉含情的眼睛，说：“亲爱的，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林道静和余永泽住在一起了。两ä间不大的中国式的公寓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书架上摆着一个古瓷花瓶，书桌上有一盆冬夏常青的天冬草。墙壁上一边挂着一张白胡子的托尔斯ั泰的照ั片，一边是林道静和余永泽两人合照ั的八寸半身照像。这照像被嵌在一个ฐ精致的镜框里，含着微笑望着人们。总之，这旧式的小屋经他们这么一布置，温暖、淡雅，仿佛有了春天的气息。
“怎么？”罗大方แ惊疑地说，“保护？我们向卖国政府去示威，却要求这个ฐ政府来‘保护’，这是什么เ意思？”
此时，疲倦征服了他们，他们中的两个ฐ刚刚熟睡去，没有睡着的李孟瑜忽然推醒了他们：“嗳ã，想事，到了南京，我们通知卫戍司令部，叫他们给我们的示威แ来个‘保护’好不好？”
“这不能算是折腰。敬唐也是个读书人。……”余永泽微笑着，委曲婉转地反驳林道静。
道静歪着头默默地听完了余永泽的话，心里想：这个大学生不仅善良、热情，而且还挺干练。但是她却蹙着眉，摇摇头，带着年轻人那ว种任性的神气拒绝说：“不，我可不愿跟余敬唐这样卑鄙的人在一起。宁可饿死，也不能为ฦ五斗米折腰。”
吹着口琴，她还随走随拾着沙滩上各色美丽的贝壳。左ุ一个ฐ，右一个，像天真的孩子一样，高兴地一会儿匍伏下身子，一会儿又跳起来向衣襟里面装着贝壳。鞋子在渗着水的沙滩上浸湿了，头沾上了许多细碎的沙子，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
她吹奏着儿时的歌曲，沿着海ร滩走下去。
学校是在村旁一座很大的关帝庙里。林道静把行李放在庙门口，就走进庙里去找人。她走上东殿、西殿、正殿、偏殿各个ฐ课堂里全看了一遍，一个ฐ人影也没有。“莫非他们到海ร边散步去啦？”她心里猜想着，只好站在庙门外的台阶上等待起来。
脚夫又不出声了。半天，他呵呵了两声，不知说的什么，于是女学生也不再出声。这样他们一直走到了杨庄小学校的门前。脚夫拿了脚钱走了，林道静也微微踌躇地走上了学校门外的石台阶。
“小林！小林！”汽车开动了，从外面，又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王晓燕追着汽车出的悲痛的呼声。
但是道静此刻是沉着的。她好像早ຉ有准备似的，镇静地、毫无所惧地坐在汽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