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晓燕不在家。她一清早ຉ就出去了。他赶快又找到学校，宿舍里没有她，课堂里也没有她。他有点儿奇怪，她能上哪儿去呢？他又到她的几个同学处看了看，仍然没有。他只好又回到晓燕的家里。他想她一定会回家的，他们一定要好好地谈一谈。
他是这样估计他和晓燕的关系的：她见到了他的那些秘密东西，自然是会失望痛苦的，但是，她已经爱上了他，她已经和他走上了同一条道路，“生米煮成了熟饭”，她痛苦一阵又能怎么样？只要他戴愉再用一点高明的办法来向晓燕“解释”一下，只要再经他用热泪向爱情的花朵上灌溉一下，那么这诚实而单纯的姑娘对他还能有什么เ变化吗？
“污蔑好人！胡说八道！”
可是李绍桐仍然不慌不忙的，他看同学们都向那几个嘴里出嘘เ嘘之声的同学望去，他也用那ว火样热情的眼睛望着那ว几个ฐ人，然后激动地把手一摆继续说下去：“大概那几位对我嘘嘘的同学也就是我要说的那ว些披着画ฑ皮的美人。他们在我们正直的、关心国家命运的同学面前也哭丧ç着脸，悲伤地喊着什么爱国、救国……可是，背地里呢，他们奔走于国民党、特务、汉奸的门下，做着出卖同学、也是出卖中华民族的勾当……”
“我也这样想。”侯瑞说，“不过，是什么เ刺激她没有说，你也可以和她去谈谈。”
“李槐英是什么เ原因变得这样快呢？是受了什么刺激？”道静奇怪地问。
陈教授文质彬彬从容不迫地说：“古今中外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一个ฐ伟大的民族是不会没有路可走的。但是眼前中华民族的出路在哪里呢？东北已经沦陷四年多；华北也早就名存实亡；长春的木头人戏依然锣鼓喧天；而冀东又平空添上了一个伪组织。‘五七’、‘五九’、‘五卅’、‘九一八’、‘一二八’的奇耻未雪，现在敌人又准备好一副新า的锁链套在我们的头上。中国的人民大众天天在饥寒交迫的死亡线上煎熬、挣扎，怨恨愤怒已达顶ะ点。不管什么人全在心里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往何处去？’……”
一阵微微的长吁，表现了多少热烈的希望与被压抑的苦闷呵！等那位陈教授站起身来，开始了低声的讲话时，课堂里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都可以听见了。
“道静，近来时局变动很大，情况很复杂。”江华不慌不忙地说，“所以没顾ุ得找你。你知道十月底日本人又要求平津当局肃清一次抗日嫌疑分子吗？好的方แ面是……”他把声音放低，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道静，“长征的红军已经在十月间到达陕北和刘志丹ล的军队会合了，中ณ国革命的形势就要大大地改变了。这是历史上——不但中ณ国历史上，恐怕也是世界历史上的一次惊人创น举。这对于我们整个ฐ革命斗ç争形势的影响是巨เ大的。敌人吹嘘เ我们失败了、溃散了，其实呢，这正是新า的革命高chao的象征，是我们新的胜利。可是坏的方面——
“啊，是你来和我联系？那ว太好啦！”道静高兴得又笑了。
这时侯瑞看看屋里的几个人，沉重地说：“昨天在东长安街，我亲眼看见两个日本兵把一个ฐ年轻女孩子抢上了汽车。那ว女孩子又哭又喊，街上的人都气坏了，可是中ณ国的警察就站在旁้边装没看见……”
“啊，你就关心这个！因为‘他’在那儿。……”张莲瑞笑着羞了一下李槐英的脸，“人家阿比西尼亚一个ฐ五百五十万人口的小国家都敢抵抗意大利那ว样的强国，还打了胜仗。可是咱们中ณ国——哼，东北丢â啦，华北也不要啦，看日本人在北平城里那个ฐ横冲直撞劲，真正把人气死！”
“哦，还是布尔塞维克噢！”他摸摸被摔伤了的脊背痛处，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嘲笑，“死刑é？”他的金鱼眼睛突然流露着困兽般绝望的光焰，“等到胜利ำ那天？……布尔塞维克同志，你们失策了！”
戴愉倒在坚硬冰冷的马路旁，连吓带震昏过去了。但是不久ื他就自己醒转来了。因为行人稀少，并没有人现他。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茫然地向四周望望，想辨别这是北平的什么街道。看了半天，他明白了，这是大佛寺街的转角处。
当大姐和道静刚搬过来看见他时，病痛、饥饿、缺乏็照顾ุ，任玉桂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但是一个多月以来在这邻๑居“母女”俩的照ั顾下，任玉桂有了起色。道静和大姐借着送活的名义，每天都要出去工作的，可是无论她们谁在家，只要看见任玉桂家的火炉还没生，她们就替他生上火；要不就给他送些汤水。任老头成天不在家，她们也常把老头留下的冷饭热好端给他。如果老头没有给儿子留下吃的，在过去，任玉桂就只有饿着等父亲赚了钱买两个窝头给他带回来，现在道静母女绝不叫他饿着，虽然她们的生活也很困苦。尤其道静因为在家的时间比较多，更多地照ั顾着这青年，因此这年轻的病人对她也就产生了格外亲切的情感。
他失了业，腿又化脓ใ不收口，就成天瘫在小土炕上受着煎æ熬。
“老江，等一等。”等到江华站住了，道静赶上去问他，“你了解戴愉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与林道静的再度相逢，使他欢快、兴奋，甚至心头隐秘的充塞着幸福的憧憬ä；然而他所表现的却是这样冷静，甚至是有些冷淡。又站了几秒钟，他轻轻地和道静握了一下手，就匆匆走了。只有当他走出大门，回头向站在门外送他的道静那么เ深沉地一瞥时，这才使人感到那里面是蕴藏着深深的友谊与热情的。
那女人——就是和胡梦安一起诱降他的那个女特务王凤娟，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把搂着戴愉的脖子，娇声媚气地喃喃道：“老戴，你干吗？再抱着我睡一会儿吧！”
这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主ว子说了，于是在一张黄铜的双人床上，戴愉愣了一下，推推睡在他身边的一个ฐ并不年轻而且十分瘦削的女人，低声说：“凤娟，醒醒！给你说句话。”
她慢慢理好了柔长的头，被抬走了。
第二天上午，卫兵来提郑瑾去过堂。郑瑾躺在床上说：“等我梳一梳头。”
“你还狡辩什么เ！抓了你来是有证据的。你不但是个ฐ共产党，而且还做过许多重要工作。说！”那ว个家伙又拍了一下桌子，好像替他酒色过度的虚弱的仪容来壮威แ。
道静的声音虽然很低，然而一字一句却异常铿锵有力。
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ä眼望着窗外，道静坐在桌子旁，两个ฐ人都不出声。
“我不知你想的是什么！”晓燕打了个哈欠，开开电灯戴上眼镜，慢吞吞地打断了道静的话，“林道静，打狗也要看主人呵！”
“谁呀？”道静又高兴又不安地急忙问满屯。
“对。”满屯点点头，用他那ว机灵的大眼睛向道静笑了笑，“去吧，王先生那儿还有你的熟ງ人，刚才他还在打听你呢。”
道静的心里激跳，脸上烧。她已经明白了全部真相：这是党正在领导农民乘๖着黑夜把所谓地主ว们的麦子割回到自己家中去。那些只有财主老爷们才能ม充分享受的白面馒头，现在也可以让穷苦的农民们吃上几顿了。……
当她站在房上向四外望去时，啊，一种美妙的好像海市蜃楼ä的奇异景象立刻使得道静眼花缭乱ກ了！那ว是什么？在黑黝黝的原野里，四面八方แ全闪起了万点灯火，正像美丽ษ的星星在灰色的天幕上眨动着她们动人的大眼睛。在不甚明亮的闪闪灯光中，有无数黑点在浮动。这不是幽灵，也不是萤火虫在夜风草莽中飞舞，而是觉醒了的农民像海ร燕一样正在暴风雨的海上搏斗……她太高兴了，她激动得几乎想大喊：“啊，党，你是多么เ伟大啊！……”
道静稍稍惊奇地问他：“怎么？你已经知道……”
终于，道静还是找到เ机会和满屯接上了头。满屯对她的态度确是不同了，他关切地问了一些道静来宋家以后的生活，忽然说：“老郑惹你不高兴啦？”
黑妮一个ฐ劲哭，精瘦的小肩膀抽动着，在稀烂的破衣服里面鼓起老高。那ว两只悲哀的大眼睛就像要挨宰的牝牛，谁见了都要掉泪。十二岁的女孩子仿佛是个成熟的大女人，她哭着哀求着爹娘：“爹，好爹好娘，行行好！别ี送你亲闺女上火坑去呀。到他家——饿不死也是个ฐ打死呀！……”
家里没有的吃，黑妮七岁上就给一个小商人家里做童养媳。婆家拿她当牛马支使，还不断ษ挨打受骂。所以，每次回到娘家，她都不肯再回去。可是爹娘没的吃，又每次都不得不狠心把她赶了走。
这么说他那句“要经受得起考验”的话是在这里应验了。听到了这句话，道静一度低沉下去的勇气陡然增加了，心情也开朗起来了。她望着姑母和那ว位王先生，不好意思地说：“姑母，您的话我都记住了，王先生，咱们走吧。”
“我那侄儿留แ下话，要叫你这个城市姑娘多受点锻炼。”姑母的这句话那么有力地响在道静的心上。啊，江华留下了话。
夜晚，下起雨来，道静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觉。这突然爆的急转直下的形势，把她搅扰得糊里糊涂。目前即将要到เ来的是喜是忧呢？她说不上来。她对于赵毓青那ว种轻率的乐观和自信是不大相信的；但是，她对自己也并不相信。
道静也高兴起来。但她的高兴与其说是因为ฦ斗争的胜利，还不如说是因为看见他们平安回来了更合适。不过，她没有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来。她拉着两ä个学生的手，兴奋地笑着：“好，好，你们可回来啦，可回来啦……”
李洛贵用手拉住江华的胳膊，喘喘地说：“这怎么行！我是本地人，你撤退，让我掩护！”其他的人在紧张中也都用着崇敬的激动的目光望着江华。
江华不再理会戴愉，他对李洛贵和十几个农民同志出了命令：“李永光你留下跟着我掩护。其余的人，李洛贵领着他们赶快转移——一边打一边走。天亮以前咱们在‘二亩地’联系，再商量以后办法。”
“为什么买这么เ多？”江华等伕役出去了才问。
江华还没有回答，伕役送来一大包吃的东西——有火烧，有熏鸡，有灌肠、熟肉等等，摆了半桌子。
等了一会，胡梦安见道静没有说话的意思，就用打火机又点着了一根纸烟叼在嘴上，觉得坐着的硬木椅子很不舒服，他把椅子挪得离墙稍远一点，用椅背顶在墙上，就支着腿仰着身子躺在临时凑成的“沙”上。
但是道静既不看他，也不吭声。
天色就快放明了，窗外青天上的星星稀少了，将会生的事越来越近了，但是他在这监狱里的最后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等了一会，没有回音。静寂的深夜中只有老鼠在地上跳跃的微声回答着他沉重不安的问讯。
母亲更加紧紧ู地拉住儿子的胳膊，吓昏了。
“嗯。”许宁按捺住自己的惊慌，点点头。
“什么职业？离毕业还有两三个月呢。”
临睡前，两人才和好了。余永泽看着道静，高兴地说：“今天我回来的时候本来挺高兴，想赶快告诉你一个ฐ好消เ息，不想咱们又闹了个ฐ误会吵起来。静，以后咱们不要吵了……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毕了业，我的职业不成问题啦，这不是好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