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豫将碟子往傅少容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先用。
榧็木棋盘一只,岫玉棋盒一对,鹅绒软垫两只,青花茶具四件。易蓉摆好一小盘尚热的糕点,沏上贡品云雾,取了干巾,仔细拭去棋盘上的湿露,然后恭敬退下。
想起来,也有好几日没见着司鸿豫了。
傅少容便想笑他一句儿女情长,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连儿女情长都不曾有过,面颊不禁僵硬了。他垂眸望着烛影,笑意淡去,都化作了讲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他知道那是假的。
“别说,殿下。”傅少容打断他,抗拒似的闭着眼,气若游丝,“别说了……”
他心中疲累无比。
傅少容看不明白他那几个动作的意思,可其中挑衅的意味却是立刻读懂了。
书生们哄堂大笑,尖刻๑的声音扎得傅少容耳膜生疼。
张昭甫得意地顿了顿ู,瞥一眼傅少容腰间的钱袋,高声叹道:“可惜啊,出了王府,没了殿下的怜宠,连傅公子这等天上飘着的人物也沦落到เ同我们一般了。怎么,第一次亲自出来采办事物吗?这几样东西可不便宜,你在五王府赚够卖身钱没有?莫不要把自己้抵押在这儿作赊,等司鸿五捧着钱来赎你回去啊。那么多钱,要卖几晚上屁股才还得清啊?”
傅少容抱着松软的被褥,目送他大步回去,露台那儿传来“砰砰”两记撞门声,屋内便没了一丝风。
司鸿豫顿ู时眉头拧得死紧ู,暗暗骂了句什么เ,不由分说把那白棠瓣儿似的男人拦腰抱起,三四步重新送回了床里,竖起羽枕为他垫高后腰,一扯帐勾,刚ธ刚挽起的帘子再次垂落,悠悠摇摆起来。
说完这句,他的目光便不再移开了,就那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傅少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欲念。
司鸿豫一脸狡黠:“你睡着的时候。”
司鸿豫及时收绳驻马,等他慢慢跟上。两人一块儿吹着山风,不疾不徐地并马前行,眺望四周远景。
尉阳山地域宽广,两ä人时间又很富余,因此并不着急,纵马随性驰骋了一小段。傅少容一介文客,没有武功底子,上马虽是无碍,论起骑术与体能到เ底差了一截,不久便出了一层薄汗,追赶起来有些吃力。
他开始轻微地战栗。
火热的鼻息喷在左ุ肩,连绵不断,吻过了锁骨,沿着颈่子一路上滑。耳垂被牙齿咬住,含进湿热的口中,傅少容呼吸顿紧ู,感到司鸿豫在用舌头描摹他的耳廓,一圈一圈,细致入微,慢慢探向耳道深处。陌生而诡异的感觉从唇舌爱抚之处升腾而起,沿着每一根血管游窜而去,渗透了全身的皮肤。
“公子,这两枝秋莲剪ຘ了余枝,高低错落地摆着,可还好看?”
到了第四天,求字的侍女越来越多,求到了便往手帕上绣,一时成为时尚,连内院的姑娘们都纷纷放下矜持,跑去思清园讨字。过路书生不经意瞄到,惊呼府内侍女居然认得北汤古字,五雷轰顶,自信心大受打击。
他究竟在哪里?
这园子面积极大,布置得华美非常,就像一处……用来安置娇妾的地方แ。
司鸿凌还穿着晚宴时的华服,面色阴郁,被鲜艳的衣裳一衬,更显憔悴。
记得年少时他们故作风雅,学文人士族们秋高赏月,也是这样挑了最好的青花四件,泡上清明茶叶,佐以精致的小点。情景如此熟悉,心境却已不可再得。
在傅少容的记忆里,这或许是司鸿凌做过最重情谊的一件事了。
等难捱的时节过去之后,司鸿凌念其衷情,命人将那ว些曲子一一记谱,编制成册,存放在折兰居的书房里,取名乐闻。
司鸿豫闻言,自腰间解下了一枚钥匙,放入夏绯衣掌心:“想来应不是什么เ要紧消息,绯衣且去替我取来吧。我先到惜花小居等着,等你一同用早膳。”
装束完毕,恰逢易蓉来报,说信房摇铃三振,请殿下前去查看。
这般懒散模样,委实教人心生怨恨。
唇舌到手指,每一处都探弄半天,将他撩起了明显的快感,正欲屏息深尝,便又很不配合地挪到เ另一个地方,举ะ止生疏,敷衍了事,活像哪家初尝云雨的无知小儿。
皇子。
腰间的伤口已经不再酸麻,变作刺向骨髓深处的钝ๅ痛。失血带来了强烈的倦乏,在陷入昏迷之前,他依稀听见了两个ฐ字。
和幽州不同吗?
京城……那是什么地方?
玉环衬碎银,玉环仍是玉环,碎银却更显磕碜。
小僧斜眼一瞥,干巴巴๒地点头道谢,语气透着无意掩藏的不屑,谢完便杵着不动了,目视前方,根本没有拿莲花液香给他的意思。
两人对峙而立,场面顿时变得十分尴尬。
司鸿豫没料到万安寺的僧侣竟会这般势利,不禁怒意灼烧。佛殿之上不宜高声斥责,他只好压住火气,过去替傅少容解围,才走两步,忽听“砰”的一声重响,就看托盘上赫然扔了一只钱袋,不偏不倚正好砸中ณ他的血骨玉环。
傅少容慢慢放下胳膊,负手而立,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小僧。
一时间,议论纷纷的朝官和门客都没了声音。
小僧尴尬地笑了笑,再次对傅少容道谢,照旧端着木盘一动不动。傅少容从容不迫地看着他,站在原地,不肯往前挪动半步。
终是那小僧撑不住僵持的气氛,翘起的唇角重重撇下,很不高兴地嘟็囔了句什么เ,从小瓷瓶里取了最小的一只递给傅少容,立掌敷衍道:“施者即善,不论厚薄。公子福泽有情,小僧代为谢过。”
傅少容接过小瓷瓶,紧紧握着,手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司鸿豫实在看不过去,觉得那强烈的委屈尽数都泼在了自己身上,猛地扣住傅少容的手腕,将人拽到เ了殿外。
“兰章,你看着我。”
司鸿豫抬起他的下巴๒,看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有了一层湿润的泪色,当即愧痛难耐,反复揉搓他冰凉的掌心,急促地道:“你来了这么些时日,我都没顾得上发月饷,回去就叫账房给你补上,再多添些赏玩的好东西,保证今天这事以后不会再发生,好不好?”
傅少容抽回了手,轻声道:“殿下费心了,不过一桩小事,少容还不至于这么เ敏感。”
“可你……”
可你依然伤了心。
司鸿豫想伸手抱他,至少给予一点儿带着温度的安慰,傅少容却没给他机会,朝后避开了几步,小瓷瓶藏入袖中,眼底闪过一丝惊惶无措。
冷汗一层层淌下,濡湿了后背。
他的面色发白,胸腔里心脏ู砰咚砰咚乱ກ跳,响得好似封闭了耳膜。司鸿豫的说话声听不见了,木鱼和半钟的敲打声也听不见了,整个ฐ世界只剩下放大了千百倍的心跳,急促而沉闷,来回冲撞着神智。
施者即善,不论厚薄。公子福泽有情,小僧代为谢过。
一共二十个字,一字不差。
整座大殿之上,只有他听得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在如来莲花宝座底下,五方大佛注视之中,他与那素未谋面的执盘小僧,明目张胆地演了一出暗渡陈仓的戏。
两ä层布料缝出一只芍药花钱袋,银线金粉,穿线慎微。布料中间夹着一张三叠的蝉翼纸,纸质薄韧而柔软,不易磨碎,也不易作响。只要不握在手中ณ来回琢磨,没有人能觉察其中的诡秘之处。
自从司鸿豫说要带他一起去万安寺祈福,他便开始彻夜寻找能将钱袋连同功德钱一齐交出而不惹人生疑的法子。百十种情境,反复揣摩了千遍,从缘由斟酌到结果,从神态推敲到言谈,终于择出了这一幕论情论理都天衣无缝的戏码。
他略略๓几笔写作字条,让红喙画ฑ眉带着捎去了七王府。
没有排演,也不知那ว接头小僧生得什么模样,起承转合全凭造化。成与不成,只看对方แ说不说出最后的二十个ฐ字。如果说了,意思就是小僧为七殿下做事,钱袋必会收好,公子放心请回。
而在小僧赠予的一排莲花液香里,只有给他的这瓶是不同的,里面装着解药,用以缓他体内的毒。
那时他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系着发丝悠悠悬着,生怕在人前露了怯,弄出半点儿纰漏就会前功尽弃。将瓷瓶攥在手里的瞬间,他想起了头顶上方แ巨大的金漆佛面。佛说不语虚诳,九尺余高处垂着眉眼,笑他不诚不善。勾挑的眼角化作尖细的长针,斜睨一戳,便扎破了他空瘪的虚胆、不纯的忠贞。
他刚许下了愿望,说若成了家,有了孩子,祈่求佛祖保佑骨肉相依,不离不弃,转眼就做了一个寒盟背信之人。
傅少容打了个ฐ寒战,周身都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