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之下，他的心境实在太过安详，没有丝毫悲伤的痕迹。
司鸿豫跪在最前方的拜垫上，神情肃穆，后面是随行的朝官，再往后是府中其他门客，与傅少容并排跪着，一个ฐ个都努力往脸上装裱忧思深切的表情。
傅少容随手拿了一块禧寿坊的桂花糕，司鸿豫托着下巴，笑盈盈地将碟子转了个方向，樱泥龙须酥朝着自己，四家铺子的桂花糕全朝着傅少容。
司鸿豫将碟子往傅少容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先用。
司鸿豫与士族高门交游甚广，白天多有邀约，如今夏绯衣不在，傅少容猜他应该不怎么愿意早回来，故而晨出暮归，兜转几日都不得偶遇一面。
想起来，也有好几日没见着司鸿豫了。
再怎么เ说，都不会变成真的。
他知道那ว是假的。
自己连遭了几日罪，回来便稀里糊涂地成了插足之人，上街一趟还险些被酒坛索去了性命，唯恐避之不及，哪儿还有胆量招惹司鸿豫？他们好好的一对爱侣，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想怎么纠葛便怎么纠葛，躲进被窝去胡搅一通最好，何苦手伸得这样宽，非要扯上无辜的旁人作陪？
他心中疲累无比。
他不愿与泼皮流氓计较，淡淡扫了张昭甫一眼，转头对掌柜道：“先生，麻烦您继续算价吧。”
书生们哄堂大笑，尖刻的声音扎得傅少容耳膜生疼。
喉咙有些瘙痒，他不适地按了按，忍不住一阵咳嗽，然后就听见移门被拉开了，又“砰”地关上，片刻之ใ后又拉开，又关上。司鸿豫走到床前，撩开帘子，递给了他一杯滚烫的新茶。
傅少容抱着松软的被褥，目送他大步回去，露台那儿传来“砰砰”两记撞门声，屋内便没了一丝风。
傅少容面色先是一白，然后变红，接着简直要面红耳赤了，下意识就拢紧了衣领，低头盯着琴面，不知所措起来。他既ຂ不敢想象自己在这人面前裸露了身体，又不敢开口斥责半句。说到底，两个ฐ男人赤条条共浴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他若在意了，反倒显得心虚。
说完这句，他的目光便不再移开了，就那么เ意味深长地看着傅少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欲念。
这处猎场位于栾京北郊的平原，依傍尉阳山而建，草木繁茂，禽兽密布。若干年前，栾北皇帝身体还算健朗，常常带着一众皇子来此年狩。如今君王久ื病，年狩不再，这儿也跟着荒废了，放眼望去只见满地枯黄，地面裂开了无数干涸的沟壑，沟里荒草萋萋，再无一丝生机。
司鸿豫及时收绳驻马，等他慢慢跟上。两人一块儿吹着山风，不疾不徐地并马前行，眺望四周远景。
痒极了，又不止是痒，带着少许舒服的晕眩，无边无底蔓延。干渴、饥饿、焦虑，喜悦而慌张，莫名地心不餍足，却不知究竟缺了什么，在等什么เ……心脏ู微微抽搐，那最柔软最虚弱的地方，似乎也在被舌尖舔舐。
他开始轻微地战栗。
思清居内，卉蓉摆弄着琉璃花瓶，回头询问。灵动的眸子里笑意盈盈，可不正是傅少容初来当夜负责通报的侍女？
“公子，这两枝秋莲剪了余枝，高低错落地摆着，可还好看？”
傅少容正想找人询问，拐角处便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他究竟在哪里？
离晚宴结束也快两个时辰了，他竟连换一身常服的心情都没有？
司鸿凌还穿着晚宴时的华服，面色阴郁，被鲜ຒ艳的衣裳一衬，更显憔悴。
再次封王之后，司鸿凌广招贤士，意图重展大业。为了抹去当年耻辱的痕迹，这本《乐闻集》连同当时的许多东西一起，都被司鸿凌下令销毁了。
在傅少容的记忆里，这或许是司鸿凌做过最重情谊的一件事了。
出门几步，又想到什么เ，回头道：“你喜欢暖玉浆枣糕不是？天气转寒了，我吩咐底下做一些，也好吃着暖胃。”
司鸿豫闻言，自腰间解下了一枚钥匙，放入夏绯衣掌心：“想来应不是什么要紧消息，绯衣且去替我取来吧。我先到惜花小居等着，等你一同用早膳。”
少年不由惦念起从前那个狂热如火的五殿下来，甚至觉得昨夜一番折腾，累็是累็了些，到底滋味浓郁，销魂至极，便满腹委屈地看着司鸿豫，扭了扭腰肢，以作催促。
这般懒散模样，委实教人心生怨恨。
赠他食盒的善心孩童，竟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吗？这么说来，他当真遇上一位降云相助的神仙了？
皇子。
九儿想继续追问，又怕问了之ใ后亲眼看到เ就不新奇了，只好忍住好奇，琢磨起往复穿梭的船只来，好似要将那艘彩漆大船凭空想象出来。
和幽州ะ不同吗？
熟悉的瘦金体，十几行满载褒奖之词。先是赞他忠贞聪慧，身处敌营不忘根本，再嘱托他谨记本分，莫在司鸿豫面前露了马脚，最后承诺冕旒着身之日，必以龙座前第一玉阶相赐，位极人臣，享尽一世荣华。
傅少容来回读了几遍，竟找不出一词半句的思念与问候。
他们的关系，终究只剩下了主仆。
万安寺求来的小瓷瓶还藏在柜中，那些夜里蚀骨剜心的痛，司鸿凌都佯装不知。傅少容看着那些句子，忽然就觉得太假，一笔一划ฐ写尽虚事，连褒奖都像十足的哄骗。
他将卷轴揉作一团，丢â进火盆里烧成了灰，匕首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想了一会儿，自己้尚缺一件防身的刀具，便舀水洗净了，布条包裹三层藏于枕头底下，以备不时之需。最后找了一丛不起眼的院角草木，将血水泼在了土里。
湿泥色深，掩去了斑á驳的血迹。等明日秋雨洒落，雨水冲走草叶上残留的痕迹，便任谁也察觉不到了。
可他心里难受得紧，身上的罪孽，此刻起又多了一桩。
周身仿佛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他忍不住胃里翻涌ไ，撑着墙壁吐了出来。
樵夫院前脚遭劫，后脚就有快马出府报信。不过一炷香功夫，消息便递到เ了守在相府门口的侍卫手中。那侍卫问明详情，骇然失色，反复确认了三遍，逼得递信之ใ人以项上人头担保，终于转身奔进了相府。
不幸的是，司鸿豫现在火气正旺，整个人几乎一点就着，偏偏这个ฐ消息已经糟糕到เ了滚油浇硫磺的程度。
按照ั司鸿豫的计划，今晚的贺喜之宴应当是非常简洁的，不过赠礼、道贺、饮酒三步走一个流程罢了。但此宴既然称做百日宴，焦点自然是莫相的玄孙，而一旦牵扯到了孩子，必然就有一套走惯了的褒贬流程，需得照着来一遍。
司鸿豫忽略的正是这件事。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早已抽身不及。
众官先夸赞一遍对方家孩子冰雪聪明，再谦贬一顿ู自家犬子顽劣愚钝，做完了铺垫，便齐齐认同莫相的玄孙将来必当前途无量，最后常规性地以担忧皇嗣稀少收尾，以显心有朝政。
奶娘刚抱着孩子离开，这个俗滥的话题就揭开了锅。
皇太子二十有六尚未立妃，子嗣更是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诞下，但他算准了有此一遭，只派人抬来了厚重的贺礼，压根没露面，顺利ำ逃过百官轰杀。众官失去目标，空有满腔惋惜之词无处发泄，自动将炮口转向了其他皇子。
论及子嗣，司鸿豫简直是一块闪闪发亮的活靶子。
皇长子正事不行，留种很行，生的孩子满地跑，长嫡党元老交口夸赞；司鸿凌冠岁得子，且是正妃所出，眼下又快要有第二个ฐ，占尽称颂口碑；司鸿延年方十九，正值青春，数月前刚ธ娶了妻室，不出多久就会有子嗣，也不着急。于是三言两语之间，炮口就集体转到了问题最严重的司鸿豫身上。
群臣们做惯了这类事情，无非是仗着过来人的身份，操着不该操的心，以关切为名指手画脚，连劝说的言辞都出奇的相似。白髯底下的面容和蔼而凝重，教后辈难以出言反驳。
司鸿豫饮酒赔笑，不露一分恼怒之ใ相，连连承认自己有错。
……
子嗣？
真是可惜了，他一辈子都不要子嗣。
便由á得群臣众说纷纭，揣测他久ื无子嗣的原因。最后大致有了结论，说他涉世未深，还不识闺房女儿香的妙处，才放着府中娇艳的侍妾不临幸，跑去喜好什么龙阳男色。
无嗣是罪，因喜好男色而无嗣更是罪上加罪，但这个罪名又是很微妙的——既值得好好批驳，也并不是无药可救。或许送些姿色上乘的侍妾便能治好，或许经由苦心劝说便能回归正道，都算是他们的功德。
他们乐意猜度，司鸿豫便任他们猜度，虚与委蛇，不予置喙，总之不是什么过于尖刻的指责，自己承受得住就行。但司鸿七几杯黄汤下肚，竟然开始信口扯他没有性能力。
酒杯微晃，腥红如血的液ຂ体映得他眼眸异常深邃。
有种不播，尚可与人作笑谈；无种可播，则是赤裸而不遮掩的恶毒。
在朝官面前明指一位皇子没有性能力，哪怕当真喝得酩酊大醉了，也远远算不得“无心之失”。司鸿豫猜得到，这位废太子怕是压抑得太久了，眼见曙光迫近，又恰好在忘忧物里滚过一遭，荒唐跋扈的本性像野草一样争着冒头，急着想找个ฐ软柿子捏。而他面前正好有个从小捏惯了的软柿子，便是司鸿豫。
可惜局面早已今非昔比。
司鸿豫盯着那口无遮拦的七弟，指节紧绷泛白，濒临爆发的边缘。
*真是的，一篇生子文写到三十六章小受还没怀上，我也很着急啊喝什么酒，快回去播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