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夫在单位是“培养对像”。春节他去给书记拜年，临分手书记向他透漏，“七”党的生日解决他的入党问题。岂料劳动节过后，局面大乱，学生老师给党委贴的大字报占了好几墙，领导都“靠边站”，马大夫心急如焚。天遇见书记在扫茅房，他见四下没人，问书记他的入党问题是不是“黄”了？书记使眼色，见他还不走，忽然高声背起毛主席的语录，完了说群众对他的批评非常正确，他没有点抵触情绪。
这招真灵，门外李殿赋立刻竖起耳朵，听见马太太深声浅声地说：“您可不知道啊，李太太，书记说了，我们老马不但要参加，还得上台发言呢，坚决欢迎工ื作组。必须得发言，不发不行。发言，您知道，谁都可以，可是我们老马是书记点名的，不发不行”
邱大妈见女儿拿着旗袍在自己身上比划ฐ，说让她穿上看看。小芹刚答应句，邱大爷说穿这个干吗？资产阶级的玩意儿。小芹没理爸爸，拿着旗袍进了里屋。邱大爷说他看见旗袍这些玩意儿心里就隔应儿，箍在身上，撅着屁股跟妖精似的。小芹穿著旗袍出来，邱大妈笑得满脸起褶儿，过去摸女儿的腰。弟弟惊喜地看姐姐。小芹问大家怎么样，走到เ镜子前面照。镜子太小，她摘下来举到远处左ุ右端详，然后不满地说：“瞧咱们家这破镜子吧，照见鼻子照不见牙。难怪人家有钱人家都有穿衣镜。”
“喝喝，刚穿上这玩意儿就嫌咱们家穷啦。行，明儿个给你买个穿衣镜，姑奶奶。”邱大爷回头不满地看女儿，又责怪地看老伴。
“挺好的，多好啊，这旗袍就像给咱们小芹做的似的。咱们小芹穿多尊俊那ว。挺好。是不是？怎么说来着？”邱大妈在女儿肩膀上摩挲，“洋为ฦ中ณ用，对，洋为中用。这旗袍看谁穿，咱们工ื人穿就不是资产阶级。我看咱们小芹穿上这旗袍挺好。”邱大妈说。
“有工人穿这玩意儿的吗？啊？你看有工ื人穿这玩意儿的吗？有吗？资产阶级的就是资产阶级的，哪个工ื人敢穿这玩意儿？”邱大爷说，“这就跟兔子和黄鼠狼似的。兔子就是兔子皮，黄鼠狼就是黄鼠狼皮，你兔子非披上黄鼠狼皮，那ว叫什么事啊。”
“想穿就穿呗。您别老‘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的，我不爱听。”女儿说爸爸，“我妈说了，洋为中用。资产阶级的怎么啦？把资产阶级消灭，咱们工人就可以穿。这玩意儿——”她拍身上的旗袍，“这玩意儿就是咱们无产阶级的了。明天我就穿它上班。”她身上是件府绸质地的，她拿起另件紫色的举在灯下看，猜测是什么料。
“次就想把资产阶级消灭？你想的美，做美梦去吧。这是毕其功于役。苏联革命五十年还说‘修’就‘修’了呢，你就想次革命把资产阶级都消灭？毛主席说了，和资产阶级至少斗争百年。百年，知道吗？百年以后还有个防修的问题。就跟除四害样，年年除年年有。”邱แ大爷说着脸上洋溢着得意。现在半天工作半天政治学习，他明白了大堆革命道理，比过去几十年知道的还多。
“百年？好家伙，毛主席今年都七十多了吧？斗争百年谁领导咱们啊？”邱大妈说，眉头皱起。
“当然毛主ว席啦。毛主ว席能活二百岁。”小芹弟弟说。
“什么二百？二百五。”小芹说。
“不准说‘二百五’！污蔑毛主席。”邱大爷说小芹。
说到明天红卫兵来检查，邱大爷说李殿赋是不是害怕啦，做贼心虚。邱แ大妈眼睛看着墙角琢磨老头子这句话。过去阶级斗争观念不强，相互往来不大注意这些，真没准李殿赋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只土鳖虫沿着墙裂ฐ缝往上爬，邱大妈想得入神对它视而不见。儿子过去捉住踩死，出去扔到鸡窝里。
小芹不高兴地说爸爸和李殿赋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人家有什么问题还能不知道？又说李殿赋家的大哥大姐都是共青团员，她自己还不是呢。要是人家有问题，孩子能ม入团吗？
这么多年她直暗恋着李露，还有幸做过次和他的春梦，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反刍咀嚼。
邱大妈说邱大爷的话有理，知人知面不知心，阶级斗争是复杂的。“喝，您现在当主任了，这么เ说。没当主任时，三天两头往人家屋里跑，也没听见您说‘阶级斗争复杂’。还老要人家东西。这时候又‘知人知面不知心’了，您啊，忒不仗义。”小芹说妈妈。
“谁要啦，是他们给的。”邱大妈连忙解释，“我说的阶级斗ç争复杂，是指外面的人，不是说‘2๐2号’他们啊。要说老李这家人还是挺好的，上回你弟弟闹肝炎借他们的钱，还没还完呢。”
邱大爷看儿子，点点头，说：“‘22号’人是不错，他们和齐老头子有矛盾，明天看情况，齐老头子真要是借机整人，你是得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当——然。”邱大妈说给女儿听。
第章
第章
李殿赋家的门牌是22๐号。龙新芳从邱大妈家回来，丈夫正带领孩子们销毁四旧。能烧的家谱字画ฑ书籍统统烧掉，烧不了的坛坛罐罐砸碎埋到葡萄坑里。
第二天孩子还在睡懒觉，胡同里有人敲着锣高声呐喊，意思是红卫兵来检查，各家各户不准擅自走动，在家等着。李殿赋叫小儿子快去给哥哥姐姐打电话，让他们回家护驾。居委会的“公共电话”还没上班，小儿子跑到胡同口小卖部ຖ打完电话往回走，进胡同前面尘土飞扬，群红卫兵穿著黄军装气势汹汹迎面走来。都是些初ม中的孩子，肥大的军装罩在身上，中ณ间武装带扎，下半截随风飘荡很有点芭蕾短裙的味道。邱大妈走在他们当中，还走在最前面，有哪个红卫兵走的快超过她，她就紧迈小短腿赶上。
李云贴墙站住，他要看看邱大妈领着这些红卫兵去谁家“检查”。红卫兵走过，后面是帮子大人和小孩，大人多为抱着孩子或者空着手的妇女，其脸上的那种神色，只有在她们老爷们儿得了奖金的时候才能看到เ。
红卫兵的队伍在马阿姨家门前停住，邱大妈上前伸手要拍门，几个红卫兵抬脚就踹。马阿姨家的大街门是两扇绿色的薄板，红卫兵脚下去就破了个洞，再脚半扇门就倒了小儿子撒腿跑回家，进门说大事不好，马阿姨家如何如何，马叔叔被红卫兵皮带抽得，顺着眼角流血。龙新芳听罢肚里阵翻腾，等不及去应该去的地方，蹲在葡萄坑边上开始呕吐。李殿赋指挥孩子们给她捶后背拿漱口水，然后扶妈妈进屋休息。
龙新芳呻吟着，说邱大妈和马太太有矛盾，才带红卫兵去他们家；齐老头子和他们有矛盾，待会儿准得带红卫兵来。“又自己吓唬自己！”李殿赋说，“咱们不是地富反坏右，二大人孩子都热爱共产党，红卫兵来咱们家干吗？”
进了寝室龙新芳躺下，李殿赋给李云使眼色父子俩来到เ外屋。他先问给哥哥姐姐打电话通没通，然后扶着小儿子的肩膀，小声问他红卫兵会不会来他们家。小儿子说：“您不是说咱们家不是地富反坏右，红卫兵不会来吗？”
李殿赋嗔怪地说：“那是安慰你妈。万齐老头子带红卫兵来了怎么办？这个ฐ忘八蛋。说起来咱们家房子比马阿姨他们家的多，除了没电视比他们箱子多柜子多，又住这么多的房子，想抄咱们家借口太多了，万怎么เ办？”
小儿子垂下眼皮数爸爸衣服上的扣子。在学校他是学习委员，是足球队和合唱团的成员，每月还要去少年宫参加绘画组的活动，在般同学眼里他是班级里的“贵族”，他自己也感觉高人等。开始，校长老师靠边站，学习塌糊涂但是出身好的同学耀武扬威出来管理学校。开大会，出身好的坐前面，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后面罚站，小儿子和群出身职员小业主的作为红外围坐在中间。夜如秋，这时候他才知道人的品位划分还有个标准。正值青春期和出身在非红五类家庭的李云，从此陷入深深的自卑。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与人说话打交道，他都战战兢兢的，人到中年以后才慢慢解脱。
“啪——”有人拍街门，李殿赋哆嗦，轻声说：“来啦？真的来啦？”僵持着不动看儿子。街门又响下，声音轻柔，显然不是红卫兵。
进来的是大女儿李雯，她穿著国防绿的军装，斜背着军用挎包，脚上双草鞋学习南京路上好八连连着几年夏天她都是这样。她先到北屋给爸爸妈妈“请安”，见妈妈躺在床上问怎么啦？龙新芳眼泪夺眶而出，说红卫兵在抄马阿姨的家。“呦，”李雯愣，摘下军帽，把鬓角两边的头发往后捋捋，无所谓地说，“嗨，那么เ多人我还以为是卖什么东西呢。”
第二章
第二章
李殿赋他们家往西胡同路南是片空场儿，有半亩地大小，因为ฦ长着几棵松柏，胡同里的人都把这里叫“大树底下”。大树底下平时是闲人家庭妇女和小孩子们纳凉嬉戏的场所，入冬，合作社卖冬储大白菜和白薯，都在这里设个ฐ临时销售点。每到这时，十里八乡的百姓们都推着自行车夹着麻袋聚集至此，人头攒动喧闹如潮，天黑了还挑灯夜战。马太太的家在大树底下，看抄家热闹的人挤了大堆，李雯回来从远处看，以为是合作社ุ又在卖什么เ东西。
见过父母回自己房间换了便装李雯出来，两支大辫子被盘在头顶，叉着根筷子样的簪子。她安慰妈妈用不着为马太太难受，说像马太太这样的“南京路上的资产阶级阔太太”，红卫兵就该抄他们的家。
马太太不止次说过自己้老家在上海什么什么区，老家原来有多少套房子雇了多少个老妈子等等，因此背地里李雯管她叫南京路上的资产阶级阔太太。“看不起劳动人民，动不动说人家是‘钢江北人’。娇滴滴的。她说话我就起鸡皮疙瘩，肉麻死了。妖里妖气的，抹口红。不整她这样的整谁？”李雯继续数落马太太。
马太太曾经说过胡同里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是“钢江北宁人”。第次和龙新芳说，龙新า芳讲自己籍贯保定，在长江以北，也是钢๐北宁。马太太咯咯笑着用白手帕捂住嘴，然后向空气里摇，仿佛向谁投降，责怪地说：“哪儿个讲，你们是体面的人家。钢๐北宁是拉黄鱼车的，臭苦力，乡下宁。”
听姐姐糟蹋干妈，二丫ฑ头不高兴，小声和妹妹咬耳朵，说上回马阿姨送来的上海“大白兔”，多半都让她拿走了，这时候却说人家的坏话。“德行——臭德行！”她小肉鼻子耸起来说姐姐，控制着声音。
妈妈靠在床背上，说去马阿姨家的红卫兵是邱大妈带着去的，她担心齐老头子带着红卫兵来抄他们。李雯不屑笑，说：“抄咱们干吗？咱们家又不是地富反坏右。”
“我说什么来着？”李殿赋旁้边应和，“咱们家不是地富反坏右，来咱们家干什么？我刚ธ才就说了。”他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轻轻摇着扇子，“我解放前是革命青年，你——”他指龙新芳，“也是热爱共产党员的老实人；他们——”他用扇子指几个孩子，“两ä个共青团个团的积极分子两个少先队，红卫兵抄咱们干吗？”
女儿和丈夫都这么说，龙新芳心宽不少，她想到เ昨天晚上邱大妈也说过他们不是地富反坏右的话。“要说也是，咱们确确实实是热爱共产党的。李露还反对工作组呢。”她对大女儿和丈夫说。说的同时她脑แ海里浮现副图画：邱大妈去找齐老头子，扳着脸对齐老头子说李殿赋他们不是地富反坏右，命令他不准带红卫兵去“2๐2号”闹事；齐老头子毕恭毕敬地点头保证不去“咚！咚！咚！”大街门发出几声山响，“啊！怎么还是来啦？！他怎么เ还是来啦？！不是不来了吗？”龙新า芳喊起来。
声音起李殿赋窜而起，透过窗户看院子，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别人都以为他要去开门，可是说完他却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原地踏步，不断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เ”，再坐下。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第三章
明显听得出齐老头子是用拳头——也许是砖头——在砸街门，小丫头迅速爬上床，躲在妈妈身后；二丫头站在地上搂住妈妈。“去求求他吧，啊？你去求求齐老头子吧，叫他行行好积积德，饶了咱们得了。咱们不是地富反坏右。”龙新芳对李殿赋说。李殿赋似乎ๆ没听见。这时他已经不再起来坐下坐下起来的折腾，而是踏踏实实地待着，连眼珠都不动。“要不送给他两包烟吧，不行的话再加上二十斤粮票。全国的。”龙新芳说。李殿赋抬头看她，目中无人地发愣。龙新芳瞪他，心说“就知道平时吃好吃的，怎么เ这时候吓成这德行了”。
她翻身下地，李雯问妈妈干吗去？她说她去求求齐老头子。李雯拦住妈妈，说她去。龙新芳说李雯是姑娘家，还是她去。李雯说自己是解放军，红卫兵不敢把她怎么样。说完把妈妈按在床上，叫上弟弟推门出去。
李雯松手妈妈站起来跟着他们姐弟出来，到了外屋她脸贴着玻璃，盯着孩子的背影。两个小女儿也跟着妈妈跑出来，站在她旁边。里屋就剩ທ李殿赋个人，他身子抖下，“霍”地站起来，几步来到外屋，冲着龙新芳喊：“新芳，过去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原谅我！待会红卫兵要是把我打死，到了清明‘鬼穿衣’，别忘了给我烧点纸，摆盘萨其马。”龙新芳朝他摆摆手，指指窗外，示意别出声。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之后妻子会激动地扑到自己้怀里，看她无动于衷，李殿赋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发现两个小女儿奇怪地看自己。
拉门闩的声音传过来，接着是门轴“吱扭扭”转动的声响，龙新า芳拉起两个小丫头跑进寝室。李殿赋跟在她们后面，等她们进去他刚要迈步，龙新า芳把把门关上，接着上了锁。李殿赋愣，刚要破口大骂，破天荒地收住。他听听外面的动静，推开客厅朝院子的那扇门凝视片刻，忽然冲刺般地朝屏门跑去——原来他能够跑得那ว么快。
外院右边是茅房，左ุ边是大街门，跑到屏门看也不看大街门那边，李殿赋身子向右转，准备藏到茅房去。历史的发展经常因为ฦ偶然性而改写，他身子向茅房那ว边迈步的瞬间，个浑厚不亚于他的声音冲击他的耳膜：“嘿嘿，美人”美人？李殿赋收住脚๐，犹豫地向大街门那边张望。李雯正离开大门往回走，嘴里说“讨厌”。看见爸爸，她又说：“傻子。讨厌。”
尽管时弄不明白齐老头子怎么变成傻子，但有点明确：不是红卫兵来抄家。他头靠在门框上，不断地吐粗气，困倦地闭上眼睛。“有事没事？没事走！”又听见儿子在轰傻子。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李殿赋眨麻眨麻眼睛，走向大街门。
大门外面站着个大小子，小儿子伸着胳膊拦着他不让他进门。这大小子猫着腰从小儿子胳肢窝底下不住往里面张望，找李雯。
这大小子和李云同年上小学，还在个ฐ班。年级期中考试他语文得四分算术零分。学习不行说谎傻子有天赋，语文得四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破了记录。为了防备他回家吹牛，老师给他语文考试成绩加了二分，变成六分，让他父母明白这是百分制ๆ的考试。结果到了期末他就退学了，老师多给的二分至今没还。后来街道居委会照ั顾他，让他每天扫胡同和公共厕所，每个月每户毛钱的扫街费，他和居委会四六分成。
第四章
第四章
李云要关门，傻子伸出只脚跨进门槛ນ里面，严肃地说压坏了叫他赔。小儿子抄起顶门杠吓唬他，他把脑袋往前伸，说他是“革命”，叫小儿子打个试试？龙新芳在屏门探头看眼，跑回厨房拿出个ฐ豆包递给他。接过豆包傻子乐了，咬口，眼睛欣赏着里面的陷儿，下了台阶准备走，李殿赋他们都松了口气。刚要关街门，才想起来问他敲门干什么？傻子好像被提醒，想了想，说：“斗马大夫通知你们大树底下斗。”原来他是来通知开会的。
李殿赋两口子时木然。小儿子忙问傻子为ฦ什么斗马大夫？傻子个劲看龙新า芳，瓮声瓮气地说再给他个ฐ豆包他就说。小儿子说“说了再给”。傻子说马大夫给“蒋该死蒋介石”看病，所以批斗他。
瞧瞧，知道等价交换，知道爱憎分明，这孩子点不傻。
送走了傻子，大家回到屋里谁也不说话。沈吟良久，李殿赋让小儿子跟着他去开会，其它的人在家待着，把大门锁好，上上顶门扛。龙新芳问不去行不行？她知道不去是不行的，这样问显示出种姿态，刚才情急之ใ中ณ对丈夫不礼貌，结果他表现的那么เ勇敢，龙新า芳有些内疚。
李殿赋说不去肯定不行，趁人不备，悄悄告诉龙新芳银行存折藏在书房转椅的夹层里。龙新芳嘱咐他活着去，活着回来。
他们居住的胡同叫“大王庙胡同”，胡同北口对着西什库教堂，中间个九十度的拐弯，出西口是缸瓦市。北京的胡同有几万条，结构形式却是千秋各异：直溜的闭上眼睛能从胡同这头儿走到胡同那头儿，曲里拐弯的带条狗进去都得迷路；宽敞的并排可以走两辆大汽车，窄的两个人迎面走来得侧着身子才能通过。但是有两ä样东西对于北京的胡同来说是共有的，那就是坑洼不平的路面和随时准备借着西北风起哄的秽土。在北京，雨季过，几乎看不到เ兰天，整天介的风沙敝日灰蒙蒙的片。在这种年月里长大的孩子，都以为天空的颜色和树和草样，是随季节变化的。夏天，护城河的冰化了，树发芽，天就变兰。到了秋冬，大马车拉来过冬的白菜和白薯，家家户户的煤球炉子开始吐黑烟，天就变暗变灰，太阳半死不活地躲在后面。七岁上学都仨礼拜了，老师问天空是什么เ颜色的？孩子们大眼瞪小眼，胆怯地反问老师：“老师，您问的是什么时候的啊？是夏天的，还是冬天的？”
名为大王庙胡同还真有座庙，早年毁于兵燹，只剩ທ下几棵松柏和个残破的王八驮石碑。李殿赋父子俩到来时，大树底下已๐经坐了半场子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民群众三五成群说笑着，从胡同两ä头向这里聚拢。
最高兴的当数孩子，他们跑前跑后拉着大人的手催促快点走，跟看露天电å影样着急。到เ了会场人们相互打招呼，“他大哥”“她二婶”此起彼伏。情投意合的坐到块，开始交流情报。女人们要显摆哪天在西四牌楼布店抢了块不要布票的花布，哪天在西安门合作社买了包圆的便宜菜。男人说的则比较吓人，像什刹้海有人跳河自杀啦等等。谈论更多的当然是待会儿的批斗对像，妇女们表情怪异地说尽闻见马大夫他们家往外飘肉香味儿，老爷们儿说马太太涂ิ口红像喝了耗子血，就欠让红卫兵“揍他的”。想到马太太旗袍底下露出的白大腿，说话的人哈喇子流出来滴在地上。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