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下雨，李殿赋上班没骑车，他想搭报喜的大轿车顺道回家。雨停了，人们站好队伍准备出发，突然队形大乱。小说上传分享
斯ั副局长告诉李殿赋，1957年反右斗ç争时，名单报上来，上面有李殿赋的名字，罪状是李殿赋说过“国民党是自己把自己้整垮的”。斯副局长当时是不管部反右斗争领导小组的副组长，组长是副部长。他找副部ຖ长为李殿赋说情，说毛主席讲过内因外因的关系，杜牧也说过“灭六国者，六国也”，国民党政府要是不，老百姓拥护，共产党肯定打不垮他们。这样从名单上划掉李殿赋。
李殿赋比局长个高，他压低身子凑近他。斯副局长嘴动了几下，李殿赋触电似的倒退步，陌生地打量他，接着抓住他的手，哽咽地说：“我谢谢您我谢谢您，老大哥呀我的老大哥呀。”
李露和马珊坐在后海岸边说了阵子话了。这么长时间里，他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呢。会儿她笑若桃花，依偎着他，任凭他搂抱和抚摩；会儿又叹气，泪流满面，问她怎么เ啦她不说，再问就打人。
李露去学校找自己的事情，马珊没有告诉妈妈，石敢当走后马太太这个气。马太太两ä口子是解放前夕结的婚，除了结婚仪式上照ั的几张相，以后马太太以各种理由拒绝和丈夫单独合影，逛商场去公园也都是家人块去，夫妻俩几乎没有结伴出过门。什么是女人的温柔与关爱，马大夫没领教过。平时上班他穿得窝窝囊囊，单位的同事都猜测马老师的夫人是个邋遢女人。马大夫撞碑身亡，女人的良心发现，马太太恨自己这么多年对不起丈夫，不问冷暖。也是从那天开始，邱แ大妈成了她心里的第仇人，后面排着的就是李殿赋。她已经和马珊交代过了，要她断绝和李露的来往。
“操他娘个逼的，当干部的就会给自个捞好处，跟兔崽子没完。”亚茹爷爷坐在外屋抽烟，他用烟袋锅敲着桌帮，烟锅里的烟草带着火星跳出来。
“齐叔叔？哪个ฐ齐叔叔？”亚茹他妈扶住陀螺，看李岚。二丫ฑ头说齐叔叔就是齐主任。“操他妈的，他住你们院？他住的还没我们紧张呢，凭什么他住？操他妈的。”亚茹他妈用陀螺砸做活的簸箕，簸箕翻到地上。
“当然毛主席啦。毛主席能ม活二百岁。”小芹弟弟说。
“百年？好家伙，毛主ว席今年都七十多了吧？斗争百年谁领ๆ导咱们啊？”邱大妈说，眉头皱起。
“李先生！”他刚迈步，马太太忽然叫他。李殿赋站住，用目光问她干什么。她让他预ไ测预测这场运动还要进行多久ื？李殿赋说从去年姚文元同志的“评‘海瑞罢官’”开始，到现在多半年了。北京市委“组”改了，不少学校都派了工作组，估计顶多再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揪出来的坏蛋该枪毙的枪毙该判刑é的判刑该去北大荒的去北大荒，“十”恢复正常没问题。敷衍完了，李殿赋又想走。
李殿赋的工作单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不管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上级要派工ื作组的消息。即使派，冲他和领导的关系，不向他保密就是好事。他摆弄摆弄门帘ຈ上的挂钩，看两个女人，故意作出欣赏小孩子过娃娃家的神色，然后转身回自己的书房，内心不免惆怅。
坐在床上老雷爱人只是屁股沾着点点，她拉拉衣服，稍微动下身子，把坐麻了的半边屁股往里面挪挪，不好意思地看邱大爷。
“火是阶级敌人放的不就全有了。”邱大爷插话。
“这还差不多。”邱แ大妈说，“您回去照ั我们老头子说的再想想。阶级敌人应该有，但不能太狂。可以说放火，马大夫是被烧死的。放火的阶级敌人要写恨点，就说放火的是台湾特务吧，怎么样？就台湾吧。哎，还得是男ç特务啊。”
歌颂马大夫的文章见报，又给他补开追悼会戴白花。大王庙胡同热闹了，不少单位的革命群众慕名而来，排着队请马太太去做报告，讲革命斗争史。头两回马太太还有些怯场，几次下来之ใ后进入角色，她声情并茂地声讨“中ณ国的赫鲁晓夫”和打砸抢分子对丈夫的，激昂慷慨陈述马大夫出生入死的斗争故事，她说：“解放前，同志们，你们可能想不到เ，我们老马曾经给位革命家看过病。这位革命家是”她翻动着上眼皮看天，“是谁我不告诉你们，保密。不过也可以告诉你们点点：这位革命家至今健在，总跟在毛主席林副主席后面。”全场革命群众热烈鼓掌，高呼“毛主席万岁”。
自己“有钱人”的假话被戳穿，有那么几天马太太不好意思见人，现在看着眼前激动人心的场面，她幡然悔悟，原来当贫下中农挺好的，要知道是这个样子，何必当初呢？
前前后后闹腾了个月，马太太的事情算是圆满处理完。从这以后，马太太走路说话又恢复了前的元气，见人爱理不理的，这样我们就听见宋师傅和马爷在背后的嘀咕。马爷说马太太老毛病又犯了，高傲，看不起人。宋师傅说马太太有什么了不起的，南方人特别脏ู，家就个盆：早上当脸盆洗脸中午当饭盆吃饭晚上当尿盆撒尿。马爷大拇指翘夸宋师傅真有校学问。这话传到马太太耳朵里，她胡同里截住宋师傅，说北方人辈子就洗三个澡：生下来洗个ฐ，入洞房洗个，死了入土之前再洗个，那才叫脏ู呢。
第章
解放了马太太，给马大夫开过追悼会，马大夫不来了，邱大妈睡了几天安生觉。老心病去了新า心病来，她担心马太太公安局里面有人，再把她抓进去。恰好老家有长辈生病，她借机躲回唐山。走之前买了包点心，托老雷爱人给马太太送去。
邱大妈走，齐老头子有种挣脱枷锁的感觉。他早想成立个ฐ革命群众组织，取邱แ大妈而代之ใ，现在正是时候。第个拉拢对象他自然想到马太太，说起“苦大仇深”，她和邱大妈是第冤家对头，拉她入伙和邱大妈对着干，应该没问题，哪怕她当领ๆ导自己้当兵也行啊，民族文化宫那回配合的还是蛮不错的嘛。不过很快他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那个母老虎，别ี找不自在了。他去试探马爷，说成立个组织怎么样？马爷眼珠转悠着看齐老头子，说咱们胡同有个了还不够，还成立个干吗？齐老头子说革命组织越多，阶级敌人越不敢动换，革命形势也就大好。马爷也是邱大妈战斗ç队的成员，换个组织参加参加挺好玩，最起码的还发个红箍，完了事可以当补丁。有点什么时期，敲锣打鼓大街上转圈也怪。他点头同意，问胡同里还有谁参加。齐老头子说其他同志他还没去问，马爷听了连忙说，齐老头子还是先问问别ี人吧，人多了他才参加。别闹的成立个组织就他和齐老头子两个人，怪寒蝉的。
这提醒了齐老头子，成立个革命群众组织并不难，取个ฐ好听的名字，找个已๐经诞生的群众组织做保，公章刻，介绍信印，就齐了。可是群众到时候都不报名多丢脸？贸然拉杆子弄个偷鸡不成失把米，划ฐ不来，可别ี再像去年占房子似的，老早的嚷嚷出去，最后弄得怪窝囊的。
过两天齐老头子派人挨家挨户通知，某天要进行次阶级教育活动，吃“忆苦饭”。街道积极分子到เ22号来通知，龙新า芳问吃忆苦饭要不要粮票和钱？刘英旁边听，对着龙新芳叫起来，给积极分子听。说要是要钱和粮票，他们可不去。本来他们就是受苦人，吃哪门子忆苦饭？宋家媳妇跟着响应，说解放前他们天天吃忆苦饭，解放后也没少吃，要是收钱和粮票，他们也不去。她目光和蔼地看刘英，想不到เ她们俩也有致的时候。
街道积极分子走后三家主妇在院里商议，宋家媳妇说到เ吃忆苦饭那天，好吃就当晚饭吃，不好吃马上走人回家。刘英说他们也这么办。龙新า芳跟李殿赋说这个办法，李殿赋说他们不敢，刘英宋家媳妇是贫下中ณ农，人家不去顶多是落后，他们不去就是对抗改造。
忆苦饭安排在礼ึ拜天的晚上，漫天晚霞的时候胡同里有人叫喊集合，大家纷纷出门来到大树底下。屋顶ะ和柏树朝阳的面都被夕阳染成金黄|色，齐老头子站在石头王八身上鸟瞰会场，也浑身被落日照得通亮。
搞这么场阶级教育活动，他的目的是要检测下自己้的威信，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号召力。看着来了这么多人，他高挺着胸ถ脯，慈父般地望着大家。见到人群里的刘英宋家媳妇，他心说这些老娘们儿都是跟着起哄的，哪边势力大就倒向哪边。到时候凡是参加他组织的人员，每月补助两ä块钱，不信没人跟着自己。李殿赋两ä口子从远处走来。算起来，死心塌地跟着邱大妈跑的，没几家，李殿赋算是家吧。可他不是贫下中农，放屁都不响，等到เ自己掌握了大王庙胡同的大权，嘿，那边邱แ大妈就是她和李殿赋，叫他们孤立吧。宰相肚里能撑船，到เ那ว时也不斗他们，不难为他们，干着他们，叫他们难受想着美好的前景疏忽，他从王八身上出溜下来，崴了脚。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
差不多的时候他开始点名，声音洪亮。领导高兴群众都看在眼里，点名点到谁大家伙都跟领导开玩笑，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有的女人答应“哎”，周围的人就问她“爱”谁。人们阵哄笑，不想笑的也跟着笑，还个劲看齐老头子。齐老头子眼睛看花名册，扳起脸说别胡闹。事先和西安门中系好，借他们的食堂吃忆苦饭。点完名齐老头子带着大家向学校进发。脚崴了，他拐拐地走路。马路上的人看见个ฐ上年岁的壮汉，歪歪扭扭横着膀子走在前面，后面男女老幼拉家带口的，以为ฦ要打场有限的人民战争。
进了学校食堂，人们争先恐后地抢占座位，然后热热闹闹地说笑。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像李殿赋老雷他们，就默默跟在大家后面。人家把好座位占了，他们找个地方凑合着坐下。
爱打闹的孩子在桌子之间窜来窜去，摔倒了就哭；文静的坐在桌边用筷子敲着桌子，看见摔哭的他们停止敲打，高兴地笑。进食堂的时候鼻子尖的人都闻到股香味儿，他们下意识地四处寻找，以为ฦ是原来饭菜留下的，哪里知道今天的忆苦饭不同寻常。
忆苦饭制作方法大致如下：沙子或草棍份烂菜帮子或野菜两份糠或麸子三份，先用泔水浸泡，待起泡冒酸后上火煮烂，如有耗子屎添加少许。不过这次齐老头子特意做了安排，嘱咐食堂大师傅多加点料é。大师傅没理解齐老头子的用意，叫他放心，说他做的忆苦饭水平不是般的高，多少回了，吃的人闻见味儿就想吐，屡试不爽。名声在外，外省市的革命同志都来首都邀请他去他们那里制ๆ作。齐老头子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上前和他咬耳朵。大师傅听了瞪大眼睛，说照齐老头子的菜谱做，齐老头子给的那点钱可不够。齐老头子说钱不够没关系，可以再追加。大师傅苦笑着，说这哪里是吃忆苦饭啊，简直是过年会餐，等到吃的那天，他把他孩子也带来块“忆苦”。齐老头子嘱咐他保密，说要是泄露出去，大家知道会餐，说不定多少天前就不吃饭了，空着肚子等着，那ว样的话，这点忆苦饭肯定不够吃。
到点大会开始，齐老头子请了两个老工人忆苦思甜，先进行阶级教育。大师傅已经把忆苦饭做完，靠在伙房门口抽烟。这么多年做大锅饭，自己的绝活都快忘了，这回也算温习温习。伙房在主席台对面，忆苦饭四溢的香味儿诱使得革命群众频频回头张望，台上忆苦思甜的老工ื人看台下是片黑糊糊的后脑勺。群众闻到香味儿，忆苦思甜的老师傅也闻见，他明白群众的心情，何况自己้肚子里也直叫唤，结果话说得越来越简捷。
齐老头子并不批评大家，他希望把大家的胃口调得越高越好，仍然带领ๆ群众专注地呼喊“中ณ国的赫鲁晓夫”要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中国人民“千个不答应万个ฐ不答应”等革命口号。
老工ื人讲完，齐老头子故意慢腾腾地总结。卖饭的窗口前放了排桌子，几个年轻人抬出几个大瓦盆放在上面，不少群众的脸上已经流露出十分不满的神色。齐老头子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有可能哗变。他声令下，人们拥而上，瞬间把装忆苦饭的瓦盆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人们吵闹着，里面的人盛上忆苦饭往外拱，没盛上的玩命往里挤，菜汤儿流出来，滴在谁的身上，脾气好了说句埋怨话，坏的就骂人。齐老头子和街道积极分子维持秩序，让大家排队，谁加塞儿就取消谁吃的资格。书包网b2想百万\ຒ小!ำ说来
第三章
来之前李殿赋跟龙新芳说，既然去吃忆苦饭，那ว就表现好点，别叫齐老头子抓住把柄，即使闹出胃病也没关系，回来再吃药。结果齐老头子命令下，龙新芳和别人起往前冲，李殿赋把拉住她，叫她别急，她说不急就是消极。李殿赋问她没闻见香味儿吗？她马上明白过来，和李殿赋站在旁边，让别人先盛。
随着人人端上忆苦饭，食堂里回荡起阵阵小鸭子进食的吧唧声。也有人在小声说话，但不是在讨论忆苦饭的深刻政治意义，而是埋怨齐老头子事先不打招呼，不告诉吃这么好吃的忆苦饭。
齐老头子拿着碗边吃边在人群中穿行，拐拐的。“好吃吗？”他喊着问。“好吃！”“好吃极了！”人们争先回答。“好吃？劳动人民受苦受难吃这个ฐ东西能好吃嘛ใ？行，谁说的好吃？谁说的好吃？反动透顶！”齐老头子站住脚说。“不好吃！”又有人喊。“不好吃？劳动人民解放前吃的东西‘不好吃’？你的阶级立场哪儿去了？没有阶级感情。谁说的不好吃？谁说的不好吃？反动透顶！”
这时候的革命人民群众没有心思和齐老头子搅舌头，他说他的咱们吃咱们的，有的人已๐经吃完第碗，跑去盛第二碗。那些没吃完第碗的，嫉妒地看他们。盛第二碗的人越来越多，第碗吃得慢的人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边吃边往大瓦盆跟前走，放瓦盆的桌子前面又是堆人。
盛上第二碗的人嘴上冒着油，举碗过头顶，吆喝着“蹭油啦”挤出人群。家子的或者关系好的，挤到跟前不出来了，盛上碗传递出来，后面的人接住，再把空碗传进去。主ว持公道的人就喊：“嘿，不带这样的！”
情况不妙，后面的人听见饭勺刮盆底的声音，纷纷大叫起来。齐老头子走过来。排大瓦盆全空了，齐老头子沿着桌子从这头往那头走，个个的视察。中间他停下来。个盆里还有点汤，他捏着盆沿儿歪过来看看。他这么เ来，后面跟着的革命群众都伸长脖ๆ子往里面张望，以为刚ธ才没看清楚，说不定里面还有菜呢。齐老头子拉大师傅到旁，悄悄问他还有没有？大师傅小声说没了。齐老头子不信任地看他，他抖搂抖搂围裙，说他没藏，谁要是藏了谁是孙子。
看见齐老头子和大师傅嘀咕，革命群众以为ฦ是他要大师傅再做点，都脸色红润地看齐老头子。等明白怎么回事之ใ后，意志薄弱的脸都白了。
齐老头子重新蹬上主席台，说没想到เ忆苦饭不够吃，原来还以为吃不完呢。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大王庙胡同人民群众的觉悟是高的，这是无产阶级的伟大胜利，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下面有人不耐烦，问还有没有忆苦饭？齐老头子说这回没了，如果大家还想吃，下礼拜再组织次。“同志们，再过些日子是什么节日，大家知道吗？”齐老头子问，“再过些日子是‘八月节’。解放前这个时候，地主老财吃月饼喝美酒，劳动人民背井离乡。幸亏毛主席把咱们救出苦海，今天，为ฦ了感谢毛主ว席共产党，咱们今天晚上不但要吃忆苦饭，还要睡忆苦觉。”
会场里出奇的安静，既ຂ没人反对也没人鼓掌。这不是人民群众冷落领导，是他们时没弄明白这“忆苦觉”是个什么เ东西。副股长上去解释，说学校有个学生放自行车的车棚，今天晚上大家不回家，都睡车棚，地上铺有稻草。
第四章
“睡他娘个ฐ逼的忆苦觉？！”亚茹爷爷突然喊，“新า社会要过好日子。反正俺不睡，谁他娘的爱睡谁睡。没睡够是咋的？”喊完他站起来往外面走。走两步停下，打个饱嗝儿继续走。齐老头子示ิ意副股长去拦亚茹爷爷，副股长站着没动。齐老头子又捅他下，他走到边，毫无表情。谁不知道袁老爷子不好惹？
亚茹爷爷走，刘英两口子和他们的孩子也随着往外走，经过龙新芳身旁，刘英拉龙新芳的袖口，叫她块走。有人挑头就有人跟随，不少人纷纷起身。“谁敢走？！”齐老头子在台上喊。他这么เ喊，胆小的哈着腰缩着脖子，尽量减小身体的目标，贴着墙边往外溜，追上前面的人，不礼貌地插在人家前面，借着人家身子隐蔽自己。胆大的满不在乎，回头看齐老头子，喊句“我肚子疼”，或者“我去趟茅房”，溜溜达达出去。
阵马蚤乱ກ之后，齐老头子再看，稀稀拉拉空出了多半座位。当然留下来的人当中ณ，除了李殿赋老雷两口子这样的，也有贫下中农，像傻子和他爸爸等。齐老头子咬咬嘴唇，心说要是成立组织，就只能招募他们了。
冲着没走的人齐老头子发火，说待会儿睡忆苦觉谁要是溜号，他操谁的姥姥。他眼睛盯着李殿赋，李殿赋心说：“放心吧，今天就是睡出风湿也不走。”
车棚大门上方挂着“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横幅，门口的地上放着盏煤油灯，李殿赋两ä口子找处避风的地方坐下。齐老头子和群人坐在门口，煤ศ油灯摆在他们旁边，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打在墙上，显得特别粗壮高大。李殿赋迷着眼睛看他们，因为ฦ离的远，这些人都成了个个黑色剪纸。凭借轮廓，他判断出坐在齐老头子旁边的，是他的亲家老雷两口子。
齐老头子大声叫两声，车棚里安静下来，他说他有些感想要和大家交流，然后说了很多很深刻的革命道理。马太太家谁都没来，忆苦饭也没吃，齐老头子不点名地批评有人忘本了，希望大家引以为ฦ戒。他说完大家鼓掌。副股长接着说“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又赢得阵掌声。后面齐老头子让每个ฐ人都谈谈今天的心得体会。“我说两ä句。”个男人的声音，是从齐老头子旁边个ฐ剪纸发出的，身子左右摇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老雷背诵段毛主席语录，借用列宁的“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说怎么样才能ม够防止资本主义和平演变呢？那ว就是吃忆苦饭。今天他老雷非常荣幸，不但吃了忆苦饭，还睡了忆苦觉，值得纪念。他说睡忆苦觉是在吃忆苦饭的基础上“更上层楼”，使人民群众更加热爱新社ุ会仇恨旧社会，坚定地奔共产主ว义แ。“忆苦觉是个创举ะ，个非常好非常好的创举。”说着剪纸开始左ุ右摇摆，老雷在调整身体面对的方แ向，让更多的人听到他的话，“忆苦觉，我个人以为，是齐主任的功劳，是齐主任把列宁主ว义毛泽东思想关于阶级斗争的理论，应用到实际当中，是个杰出的表现个创น新是创น造性地继承和发展了——”李殿赋的心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担心老雷说出“创造性地继承和发展了列宁主义”，把齐老头子和毛主席相提并论。还好，老雷喉咙里吭哧两声把话打住，后面说齐老头子发明这样好的阶级教育方法，是他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结果，他要向他这位亲家爹学习向这位亲家爹致敬。
话说到这里，老雷旁边有两ä个ฐ剪纸扭打在起，并且发出女人的欢笑和叽叽喳喳的话声，“毛主席万岁！”齐老头子老婆突然高喊。书包网bຘ2想百万\小!说来
第五章
男人表态，女人也不能傻看着，老雷爱人不失时机地和齐老头子的老婆握手。儿女亲家这么多年貌合神离，齐老头子老婆受了感动，她没伸手去握，喊声“毛主席万岁”，抬胳膊从后面勾住老雷爱人的肩膀，脑袋撞老雷爱人的脑袋。老雷爱人挨下，心花怒放，回过味儿来搂住齐老头子老婆的后腰。齐老头子老婆得到回报后，用力摇老雷爱人的身子，作用反作用，两ä个人摇来摇去起倒在地上，亲切地大笑。
差不多每个人都说了感想，齐老头子问几点了？李殿赋看看夜光表，十点多了。老雷告诉齐老头子时间，齐老头子说时间不早ຉ了，下面大家起唱几首革命歌曲，然后睡觉。齐老头子副股长和几个街道积极分子——可能还有老雷两口子——小声商量下，老雷爱人起个头，大家跟着唱起来：“月亮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送来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土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歌曲唱得参差不齐，有快有慢。这还不算，什么เ调都有。唱完齐老头子说走调没关系，唱不唱是立场问题，走调不走调是认识问题。他提议再唱首，老雷爱人起头，所有的人都要表现自己“立场”没问题，跟着吼：“唱只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李殿赋跟着起唱，唱着唱着觉得棚顶上有异样的响动，他仰头看棚顶，黑糊糊的。“咚咚”又是两响，古人文章有“声震屋瓦”“响遏行云”之说，莫非真有其事？他心里嘀咕。“操你妈的！你们他妈的睡不睡？你们他妈的不睡也不让别人睡，明天我们还上班呢！”围墙外面有人在叫骂。
学校车棚是依着堵围墙盖的，墙外面是所大杂院，从进入车棚起李殿赋他们又是喊又是叫，把已经睡着的小孩子吵醒。开始院里的人们还忍着，可是这边没完没了，他们终于急了，性急的小伙子穿著裤头从屋里冲出来，不管三七二十，抓起块砖头就扔，于是李殿赋听见“咚咚”的响声。
都听见扔砖头和骂人的声音，歌声断断续续停止。李殿赋手扶地，身子歪着，手五指分开举ะ在头顶上方แ，防备着他们再扔砖头，砸漏棚顶掉下来，砸着自己的脑แ袋。
好多人都跟李殿赋造型样，紧ู张地注视着棚顶。这所大杂院的居民不归齐老头子他们管，齐老头子埋怨这些人落后，完了他说时候不早啦，大家也睡吧。
正确地说地上铺的是草垫子。已经立秋，虽说白天还热得不行，晚上到，凉风小蛇似的无孔不入，像李殿赋这样上岁数的人，都得盖棉被了。进来的时候没想那ว么多，李殿赋和龙新า芳每人只拿了块垫子垫在屁股底下，不像人家有心眼儿的拿四五块。现在说睡觉，人家可以屁股底下垫块，身体左边挡块右边挡块，还剩块盖在肚皮上。黑暗中，李殿赋看见傻子不知道从哪儿找到截草绳子，正圈圈往身上绕。估计他这回真的犯了傻，也只有块草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