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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下雪,山下也๣下雪;而且还下雨。漫天雨雪霏霏,满地潮湿泥泞。我又冷又倦,缩在轿子里,蜷在车子里,任它颠颠簸簸,任它天昏地暗;我以为我生病了,以为我快死了。过了天夜,我被送回到เ南京城里的户人家,户普通的住宅。介绍我认识房主人时,说是姓曹,称曹先生,高高个儿,像个买຀卖人,很稳重的样子。他客气地对我说:“委屈你暂时在我这里住几天,房浅屋窄,照顾不周,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声,我太太会替你办。”我这才看见在他身后还站着个ฐ微微有点发胖的中ณ年女人。他接下去又说道:“这院子里你什么地方แ都可以坐坐玩玩,只是不好出大门。嘿嘿๹,这我们有责任,我们担不起。这条巷子很小,巷口日຅夜有人,要出去是很难的。”我心里明白了,这里仍旧ງ是监禁,只不过稍稍换了点形式。这时,押送我们回来的那伙人好像已经把物件都移交给屋主人似的就走了。这对曹姓夫妇便把我们引进间房子,间新的牢房。

十三该让母亲来南京吗?

上楼,他们把冯达和我关在间房子里。这时我忍不住骂道:“真看不出你是个朝秦暮楚的人,哪里会想到是你把我出卖了!”

汽车驶向黄浦江边,在十六铺南头的小块空地上停下了,围上来另群人,把我拥进栋小楼;楼前๩挂着“旅馆”的招牌,但我看得出这是国民党特务匪徒的个黑窝。

我对他这些话是不理解的,因此,我对秋白好像也不理解了。预感到เ什么不幸呢?预感到เ什么เ可怕的不幸而哭了呢?有什么不祥之ใ兆呢?不过我究竟年轻,这事并没有放在心头,很快就把它忘了。我正思虑着做新的准备,怎么说服我的母亲,使她同我样憧憬ä着到古都去的种种好处。母亲对我是相信的,但她也有种种顾虑。

天,我收到剑虹的来信,说她病了。这不出我的意料é,因为她早就说她有时感到不适,她自己้并不重视,也没有引起秋白我或旁人的注意。我知道她病的消息之后,还只以为她因为ฦ没有我在身边才对病有了些敏感的缘故,我虽不安,但总以为过几天就会好的。只是秋白却在她的信后附写了如下的话,大意是这样:“你走了,我们都非常难受。我竟哭了,这是我多年没有过的事。我好像预感到什么不幸。我们祝愿你切成功,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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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๐年8月8๖日,北京

李达也表示高兴我的到เ来,不过他本正经地诚恳地对我说:“以后你千万别再搞政治了,就埋头写文章,你是有才华的。”第二天他还拿出大张宣纸,兴致勃勃地给我写了幅中堂,勉励我专门从事文学创作。这来,他下就把我想要向他说的话,全堵住了。他虽是书๰生学者,可是比起我来自然是老谋深算,他可能猜想到เ我这次来北平找他的本意。他点不谈,也不问,只带着我去俱乐部游玩,打球喝茶吃冰淇淋。他背着照相机,给我拍照,把他同个女友的放大照片给我欣赏。他几乎ๆ天天都有宴会,在北平的群大学教授轮流请客。他的确变了,变得风流潇洒。可是我总怀疑他是装的,是装给我看的,也是装给许多人看的:好像李达已经不再是红色教授,不特不参加实际斗ç争,而且看破红尘,是个很随和无所谓无党派背景的般教授罢了。他担心什么呢?他不是刚从泰山从冯玉祥将军那里回来不久吗?他不是曾向冯将军讲授资本论吗?他顾虑什么呢?我也๣注意到เ有几个年轻的人,来他家就到เ正院南屋的间大客厅里去了。这些人从不过北屋,也不在这里吃饭。王会悟和孩子们也不和客人接触。这些到底是群什么人呢?我怀疑ທ其中ณ定有党员,或者有靠近党的人。但李达不让我见他们,在我面前也从不提到他们。有次,大约是我到เ他家已经四五天的时候,李达忽然提醒我去看女作家谢冰心。我不理解为什么。他还特地派了位女士陪我道去。我过去见过谢冰心面,那ว是九二六年,我在北京跟着胡也频沈从文,还有沈从文的熟ງ人谢冰心的弟弟谢冰季块去的,我是以个年轻小作家的妻子的身份跟着去看望位名作家的。她或者只把我当成个“小读者”,看成是她小弟弟的朋友而已。那次她跟我谈话了没有,我却不记得了。九三年我在上海编北斗ç,曾写信向她约稿,她慷慨地给了我篇,增加了我对她的好感。现在忽然去看她,这中ณ间又经历了也频的惨死和我的被绑架,是否显得唐突冒昧?我们之间能谈些什么呢?李达这位教授我是清楚的,我对他充满了信任和尊敬。他的著作,他研究的宣扬的都是马克思主义,但在家里处理家庭生活,他对待王会悟,却实在有些封建气味。但我能ม始终被他照顾ุ,始终保持和王会悟的友谊,能够和她经常来往,谈心,就在于我看到并且了解他这点,我小心注意丝毫不去触犯他,我只是他的个ฐ忠实的学生。我总愿意保存我和王会悟的友谊,我认为ฦ王会悟也需要我这样个朋友。

陪我去访问冰心的那ว位女士,好像姓夏,可是谁知道她的真姓名?她似乎认识冰心,或者就是她的学生。冰心那ว时住在燕京大学校园内的幢教授小楼ä里。我在她面前自然要矮点,即使我平日຅有傲气这时也๣拿不出来,我只是听她说话。她和我相反,很会照ั顾人,说话文气得体。我在敌人面前,还有股犟劲,横眉冷对,甚至谈笑自如;现在碰到她这样的温柔多情,自己้反而现出种别扭和手足无措,浑身不得劲儿。可能是这次见她,在思想上毫无准备的缘故,我留给她的印象定是“莫名其妙”,或者只像个笨拙的处境不顺的小作家去高攀个ฐ老作家似的。

访问自然没有什么结果,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也不需要有什么结果。但对李达对我自己都可能有点帮助。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就能说明丁玲现在是没有什么政治色彩的人;她这次来北平没有什么政治目的,纯是为了散散心,随便会会朋友而已。她可以住在李达家,也可以去拜访冰心女士。我体会到เ李达的用心,也很谅解。但我心里却开始明白,要从李达这里找党,是没有希望的。我很失望,但仍希冀或者有个偶然的机会,能让我抓住。

果然,有天,我同他们闲谈到เ王知。李达显然不希望她来他们家里,可是我却非常高兴,因为ฦ王知是和我道在九二二年到上海进平民女校的同学。以前我在桃源女子第二师范学校时,她也在那里,是本科三年级的学生。五四运动时,她和王剑虹都是我们学生运动的带头人,可算是湘西带女学生中的先觉者。后来她到上海不久就参加了共产党,是走在我前๩边的人,我们是老朋友。九๡二九九三。年她都在上海,我们还时有来往。后来我也๣参加了党,担任了些党的工作,环境不允许,就停止来往了。这次我来北平就是为了寻找党的关系;她现在既在北平,我怎能不高兴呢?不过看样子,李达不欢迎我把她领进家里来。我就说:“老朋友了,我她吧。”王知住在所颇็大的宅第里,是老式的洋房,房子很大,质量很好,院内有花园,花园里还有亭子。据说这房子是军阀时代的外交总长王正廷的公馆。现在他们租居,家人住得很舒服。她和她的爱人,还有三个孩子;爱人在华洋义賑会工作,外文很好,工ื资不少,职位可靠。初ม见面我不便仔细打听,看表面样子似乎ๆ不像党员。但王知这人,我是知道的,是个很善良的人,过去我们还是能相处的,也还相信她。现在看见她同个不像党员而是吃洋饭的年轻人住在块,心里不免发生怀疑,我小心在旁观察,不愿下把我的真实思想对她倾吐。我在她家住了两三天,她请我看戏,请我吃饭。她还说她想学日文,搞点翻译;她把在小报上登的短文给我看。我大胆地试探着问她,说我想去陕北,不知是否有可能从她认识的人中找到เ线索。她回答说,去陕北很困难,她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这样我就不再往下说了,失望又悄悄地啃咬着我的心。我承认那时可能我太胆小了。不过我相信那时她的确无຀法帮助我。也可能ม我几年来所处的环境,使得她不能下消除对我产生的隔阂,不敢轻易地完全相信我,因之缺少足够的热情。九四九๡年全国解放,我们又相见。她告诉过我,她的党龄仍从九二二年算起,不过,在北京有段时间不算。想来那时她可能与党的关系度有点不正常。

二十七希望的阳光

后来,我又向王会悟打听北平其他些熟人的情况时,王会悟告诉我,曹靖华在中ณ国大学教书,王会悟正在中国大学任会计,所以认识他。我并不认识曹靖华,但听到他的名字,就像在黑暗中见到点火光那样高兴,好像有种本能的对他的信任,我立刻๑请王会悟转告他,说我要见他。他慨然允诺;可以说他热情地答应了我。第二天我就赶去看他,看到铁ກ流的译者,他是瞿秋白同志在莫斯科的老朋友,同鲁迅先生有很亲密的交往。就这几十分钟的会面,解开了我几年来的苦痛和积虑,打开了我回到党里的大门;尽管曹靖华那时还不是党员,我便从这点缝隙中ณ得到了阳光,我是从这条涓๑涓细流中ณ流出去,而奔归大海的。我的新的生命便从这里开始。曹靖华决不会想到เ在这几十分钟里他发生的巨大作用;他决没有想到从此产生的我对他的深厚的终身感谢之情。

那天去见他,我们几乎都来不及互相打量寒暄。他第句问话就是:“你现在生活怎样?”我第句答话也๣是从心里进出来的:“太痛苦了。”

于是我把心事全部向个第次见面的陌生人,不,应该说是朋友,打开了。我告诉他,我定要找到เ党。如果找不到党,我即使能暂时住在北平,或别的什么地方,我仍是个ฐ黑人,不能有什么活动,也๣无法向人民表白心意,说我自己้要说的话。但我现在苦于无຀从找到เ党。他听了很感动,我们像对老朋友,像亲密的战友商量开了。我们两ä人估计,鲁迅先生那里定会有党的关系,可以从他那ว里间接找到เ党,但我自己直接去找鲁迅是很困难的,也有危险。我深知不但我的周围有特务,鲁迅先生从来更是在帝国主义แ和国民党的严密监视之下战斗和生活的。曹靖华慷慨地应允我,他设法写信转告鲁๥迅。这样,我们商定,我仍回南京等候消息。因为我如果久留แ北平容易发生意外;再者南京离上海ร近,如果找到เ了党,联系可能更方便点。

我对北平别无留แ恋,第二天,我就告別李达夫妇,如约离开北平;曹靖华到车站送我上车。他再三说,信,他即日发出;他嘱我耐心等待;又说定要尽早离开南京。

回到เ南京,我总算把姚â蓬子的询问对付过去了。他知道我在北平没有很多朋友,只认识个王会悟。至于王知的情况,以及她与我的关系,他是点也๣不知道的;他更不会想到我能见到曹靖华。冯达也是这样。他自然能ม猜测出我此行的动机,但也๣只能ม看出我对此行的失望,我不说,他便也不问。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二十八回到上海ร

个多星期以后,张天翼忽然来看姚蓬子和我了。他同姚蓬子很熟,谈得很热闹。他找着个机会,悄悄塞给我张纸条。我跑回后房,急忙展开看,上面只有简单的句话:“知你急于回来,现派张天翼来接,你可与他商量。”没有具名,但我下就认出这是冯雪峰的笔迹,我真是喜出望外。我点也不敢暴露我此时的喜悦之情,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找了个ฐ间隙同张天翼约好再见面的地点。幸好姚蓬ศ子粗心,点也๣没有看出破绽,第二天下雨,在个ฐ小咖啡馆里我见到เ了张天翼。我们很快约定了我去上海ร的车次和车厢。他安排他的外甥女在那里等我并且和我同行。这时,我觉得他完全换了副样子,天翼,天翼!你变得真可爱呵!变得真令人感到可亲呵!过去的冷漠的印象,下就云消เ雾散了。就为了这点,我永远感谢你。即使后来五八年由于种种原因而横生的误会与隔阂,我也毫不在意,我能理解你那时的处境困难,毫不影响我对你的感谢与尊重。九六三年我从北大荒请假回北京看病时,特地到作家协会去看望你。九七九年我调回北京,听说你患病,我第个去看的便是病中的你,你满面笑容,可惜已๐经不能说话了。八十年代初,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辑出版中国现代作家作品研究资料丛书,丁玲研究资料中有人竟要把你九五七年写的关于莎菲女士那篇应景文章收编进去,我认为这不公正,很为你不平,我几次向编辑同志表示我的反对。但是,文坛上的门户偏见,由á来已๐久,积习极深。些该有的文章没有,些不该有的文章却又有了。我被驱出文坛久矣,很不了解情况,我的意见,也不被人重视。既然丛书编委会的主持者早ຉ已成竹在胸,取舍已定,我是无能为力的。但我对你五七年的这篇文章是毫不在意的。我不能忘记你在九三六年冒着风险,为党传书,带了那ว张条子给我,而且按照党的托付,为我布置了脱离南京的行程和办法。

又过了两天,那天下午,我信步走出我住的那间茅屋,个ฐ人在小院里,在屋门口好像无事地散了会儿步,然后就急速地悄然奔向车站;在车站,张天翼的外甥女已在那里等我,我会心地跟着她上了节三等车厢。车厢里人很挤,全是贫苦的市民和农民。我穿着件蓝布短衫,挤在人群中,声不响,装出副土里土气的样子。张天翼的外甥女坐得离我稍远,她像是个走亲戚的普通少女。我们同到เ了上海,我跟着她在车站外边坐上部云飞汽车公司的出租车。她指挥司机把车开到泥城桥带条马路边上,叫司机停车,我跟着她下了车。马路旁边另有部汽车停在那里。车门打开了,她把我推上车。车子里已有个人等在那里,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又向司机说了句什么เ,车子开动了。我借助街灯望着那张微微带笑的脸຀,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凝视着我。呵!过去我只见过这个ฐ人两ä次,但这时下就认出他来了,这不就是张光人,是胡风吗?我像见到了许久未见到的家里人。我笑了,这艰难的笑呵!这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甜蜜的笑。我们都笑着,互相望着。汽车走进北四川路,停在新的,我过去没有见过的幢楼房门前๩。楼房大门口挂着俭德公寓的牌子,实际是个ฐ普通的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又高级点和新式点的旅馆。胡风领ๆ着我走进早已预ไ定好的间房子。进门坐下来,我不由得先开口说道:“这简直是到了天堂。”他告诉我这是雪峰要他准备的,说雪峰要过两ä天才能ม来,他还有事忙着,要我安心住在这里。我看见桌子上摆了几本书,我忙着去翻看,全是几个ฐ新า作家的书๰。如田间的诗,萧军的八月的乡村,萧红的生死场,叶紫的小说等等。胡风逐向我介绍这些书๰和它们的作者,谈到เ这群新人的造就和希望。时间过得太快了,已经晚上九๡十点钟了,他约定明天再来看我,便向我告辞走了。

这个公寓有较好的条件,有大门后门。客房很多;旅๓客可以在自己้的房内用饭。这是我最愿意的。因为我怕见人,防备有人盯我,万弄得不好,稍有粗心,再被绑回南京。因此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上过次街,连去厕所也要看门外走廊有没有人。

第三天,雪峰来了,看到他我第个感觉是他变了。怎么变了,变在什么地方,我说不清楚,也不可能ม细想下去;我只顾自己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并不是说到เ什么เ伤心的地方才哭的,好像这眼泪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准备了三年的时间,堵塞在我胸中眼中已经三年了,三年来随时都想找个ฐ地方把它全部倾泻出来。我已经忍无຀可忍,呵!我该流次眼泪了。于是我尽情地哭起来了。我以为我会得着满腔同情无比安慰,然而我只听到声冷峻的问话。雪峰说道:“你怎么感到เ只有你个人在那里受罪?你应该想到เ,有许许多多人都同你样在受罪;整个革命在这几年里也同你道,样受着罪咧。”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此时此刻,我唯希望的是同情,是安慰,他却给了我盆冷水这当头击,的确把我打懵๷了,但并没有把我打倒。他怎么这样不懂人情,可能他就变在这里,变得没有同情心了。他不是我的朋友了,他这种严å厉在我当时是受不了的。但是转念想,这盆冷水使我清醒些了。可不是真的吗?受罪的哪里只有我个人呢?死了多少人啊!他是经过长征的人,受过见过多少苦难,他的心变硬了,他想到的是整个革命,而我只想到自己้。于是我心胸立刻๑开阔了,坚强起来了,我更感到惭愧,觉得他的严å厉是对的。他这是以高标准来要求我,这很好嘛。好像从我们最初见面认识起,他对我这个人,对我的文章总是表现出不满足。使我觉得委屈,但我直感到他总是关注着我,提醒我,希望我能够更前进步。这时我不哭了,他也不再问。他对我讲长征故事,讲毛主席,讲遵义แ会议,讲陕北,讲瓦窑堡,讲上海文坛,讲鲁迅。他心里只装着革命,装着两ä个伟人。我虽然仍觉得三年多来我已是遍体鳞伤,抚今追昔,痛苦呻吟,但在听了雪峰的热情的革命事迹的叙述后,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欢欣,我到เ底已经冲出黑暗,接近光明了。我已๐回到自己้人的队伍里,回到自己家里,我现在应该鼓起力量,迈上光明的前程。

二十九๡转折

在俭德公寓住了两个星期。开始还好,以为希๶望开始实现了,今后将会万事如意,只要脚步迈,我便可以到达党中央所在地的陕北苏区了。这期间有时胡风来,有时雪峰来,可以听到许多对我都是新鲜的事情,又有那末多的书可以看。虽说不能出公寓的门,很苦恼,但这究竟不算什么了。我提出来要去看望鲁迅。雪峰说,鲁迅近来身体很不好,需要静养。我去看他,定会引起他的情绪激动,暂时不去好。我有点懊恼,觉得太不凑巧了。那时我没有意识到他病的严重性,没有想到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老人家见面了。后来雪峰来了,很忧戚地说:“怎么办呢?去陕北的交通又断了,时不能走。没有适当的人和你同行,不能冒险。但长期住在这里,不能出大门,怕有天会暴露。我们考虑了,潘汉年的意思,如果你先回南京,设法争取公开到上海来做救亡工作,那是好事。上海的工作非常需要人。”等等。我听了心情非常沮丧,不管到哪里,再苦我也愿意。我决心去陕北,也知道那地方很苦。我乐意去,就是不能ม再回南京。不管雪峰说的多么有理由,也不能ม说服我。我甚至又哭了。雪峰啊!你太不理解这几年我心灵的痛苦的历程;我所有的力量心计,都为应付国民党的阴险恶毒已经耗费尽了。我背负着的哪里只是个十字架啊。好不容易熬到เ今天,我见到เ了党的人,见到了自己้的同志,满心以为ฦ你们会伸出手来拉我把,送我远走高飞,怎么เ能还让我回到那ว个ฐ地狱里去!你太不理解人了。你只知道长征的艰难。长征自然是很难的,可是你们是支队伍,是无数亲密的好同志在起,你们是在大太阳底下与敌人斗争。你没有体会到เ我独自人在群刽子手白脸狐的魔窟里,在黑暗中分钟秒钟点滴地忍受着熬煎!我们为这事几乎吵起来了。他再三向我解释,时不能走,留แ在上海,又不能公开,又没有人照顾,的确为难。他为我分析当前的形势,说我们党正在与国民党谈判,要停止内战,要释放政治犯,要搞统战线,要团结抗日຅。现在上海ร的广大的知识分子,许多民主人士和全国民众都在努力争取这个局面的早日຅实现。这切都同过去不样。这时如果你能ม争取公开来上海,出版个刊物,你以个自由á民主主义者的身份来活动,是可能做得到的。从你个人来说,公开活动比地下活动更好,更有影响。国民党不是没有把你当成个ฐ共产党员吗?那你就顺水推舟,可以装作你根本就不理解这些,很自然地到上海ร来公开活动。如不能到เ上海,就先到เ北平,总之要争取公开出来工作他设想的办法很多,好像只要我愿意,就都能ม做到。他是以党组织的身份和我谈今后工作的,这是三年多来第次,我怎能不接受,不听命呢?入党时我的誓言不是说,要做颗๣螺丝钉,安在哪里就在哪里嘛。但这件事使我后来,甚至许久ื的后来,都认为这样的处理不合自己的心意,而且对形势的估计未免过于乐观,对我的处境也不够了解。但当时我不得不含着眼泪接受这决定,无可奈何地向着南京走回去了。

这次回来自然引起了姚蓬子与冯达的注意与询问。姚蓬子很关心的样子,几次问我,见到鲁๥迅没有,见到茅盾没有。我始终说这次我去上海,还去了苏州,玩了趟,看电影,坐双层公共汽车,什么เ人也没有去找,根本不想见人,玩得兴致索然。冯达似乎想得更多些。他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就此远走高飞呢?应该设法,到เ苏联去,或者到苏区去。你只能从事写作,别的工ื作于你不适宜”我只答道:“你想到เ哪里去了。我尽管去了上海,却会不到熟ງ人,找不到朋友。我单身人能有什么เ活动!你全清楚,现在我在上海已๐经没有什么朋友。几个过去在左联的熟ງ人,他们不会关心我,我也不会随便相信他们,当然不去找他们。你不要再说这些梦话了。”

为着敷衍姚蓬子和冯达,我只能这样说,但同时,不管自己是否情愿,我必须着手进行党给我布置的任务,争取公开到上海去。我该怎样开始呢?我想不出好的办法,也无法预ไ料前途的成败,我抱着茫然若失的心情大胆而又谨慎地开始自己的尝试。

天我对姚â蓬子说:“母亲带两个ฐ孩子回湖南,已经几个月了。我真担心他们,不知他们怎么生活下去。我想按月给他们寄点生活费。我应该找个事做,找个差事,谋个职业,挣钱๥养家。做旁的事我没有本领,我只能编编刊â物。我想到เ上海去编个刊物,你看行得通么เ?”

姚蓬子沉吟了会儿说:“你要编刊物,我看国民党会口答应,他们会给你个刊â物。”

我说:“不,我不替别人编,是我自己编刊物。你如果愿意,也๣可以去上海,我们合编。”蓬子摇头说:“这恐怕没有可能。”我说:“你不妨活动活动,试试看吧。”

不久姚蓬子告诉我,徐恩曾找我和他同去谈话。我实在不愿去,但为着争取公开离开南京,只得去了。

不记得是在徐的家里或是他的办公地方,我见到了徐恩曾。他说:“听说你想到上海去编刊物,可以的。你要编个什么样的刊物?你打算要多少钱๥,要用些什么人,你说说看,我们帮助你。”我心里想,他们果然要利用我替国民党编刊物,我绝不会干的。我答道:“我还没有过细地想,也没有具体的主张,我只是想找家在上海的书店出版,自己้编。”他说:“当然是你编,你自己编,不过有时候,大家商量下。”我便说:“我想想再说。”这样,我们从徐恩曾那里出来。我对姚â蓬子说:“他想插手我的刊â物,我不能答应,我宁可不编。”

这时,我就去找谭惕吾,我对她说,我想找事做,上海北平都可以,到个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机关谋个ฐ职位,可以领ๆ点薪水寄回湖南,养活母子。我请她帮忙。过了些日子,她回复我说,她的朋友顾颉刚先生正在南京。顾ุ先生在北平主持平民教育促进会,组织通俗读物的编辑出版,需要人,我去正合适。但是顾先生希望我不再参加社ุ会活动。这个条件我是不可能ม同意的。这样,自然就又没有成功。

我方面感到เ懊恼,因为争取公开离开南京,公开出去活动,两次尝试都没有成功。另方面,我却又感到庆幸,幸而没有成功,我还得秘密逃出南京,倘能远走高飞,也๣许能到我向往已๐久的另个自由天地去!我急忙写信给上海冯雪峰,报告他公开出来已无希望,我要求到上海去,到我向往的地方แ去。

不久,冯雪峰回信寄到เ方令孺家里,他同意了我的要求,并且约定了时间,派人在上海火车站接我。

三十起飞

离开南京前夕,我是在谭惕吾家中度过的。我向她商借二十元钱旅费,她慷慨地应允了,但钱在银行存着,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取,这样我便睡在她家里。我手上原来还剩有十来块钱。离开南京时我把钱放在我桌子抽屉里,留给冯达。我希๶望在我走后,他可以用这笔钱回他的老家广东,离开国民党,不再在这伙狐群狗党滛威下苟延残喘混日子。他自己过去曾不止次地向我这样表达过。

从我被绑架的第天起,我恨他在敌人面前๩泄露了我们家的地址,我骂他朝秦暮楚,我也不相信他在我面前的忏悔,我向敌人几次提出要和他分开。同时我也警觉到,虽然在被囚禁期间,再没有我们知道住址的同志受我们的连累。但我对他仍有“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的种无可奈何心情,特别ี是,长期以来我的真实的心情,急于想离开南京,重回革命队伍的心情,他是猜得出的,但他没有向敌人包括姚蓬子泄露,也没有劝阻妨碍过我。所以在我最后远走高飞离别南京的时候,我早已告别了老母和孩子,这时更不会对他还有任何留恋。我只希๶望他不要把自己陷落太深,越早离开南京回老家去越好。九๡三八年我率西北战地服务团在西安工作时,收到他从广州寄到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转给我的封信。信中说广州沦陷在即,他要到香港去,希๶望我能为他介绍几个在香港文化界的朋友。我把这封信交给办事处主ว任林伯渠同志看过,没有给他回信,谁知他后来是什么เ下场呢?

有了第次走出南京的经历,这次应该大胆些了。但实际内心仍是十分兴奋和紧ู张。到苏区去,对上海的美好憧憬鼓舞着我;恶劣的环境,危险的旅程困扰着我,我必须千百倍地细心谨慎,绝不能功亏篑,让美好的希望付诸流水。我切言谈举止像往常样,不让周围的人感觉有什么เ异样破绽,我穿着整齐,极力压制自己,装作平静,像是到市场购物,又像去街头散步,我走出了苜蓿园,登上了火车,颗急促跳动的心,才算平静下来,我恨这火车为什么เ走得这么เ慢,时间为什么这样长,上海怎么还没有到呢?

好不容易啊,火车的轰隆为车站上嘈杂的人声所代替,上海到了。我杂在乘๖客中,走下火车眼光四面扫,但见人头攒动,人群熙攘,却看不见个ฐ熟识的人,没有人到车站来接我。我不敢在站台上久留แ,只得挤在下车旅客的人流中,跟着走向出口处。我极力回顾,仍然没有发现个熟人。我是按规定的车次出来的,为什么没有人来接,是不是又出了意外?已๐经走近出口处,还不见有人来迎接,我正在惊疑不定时,忽然个妇女隔着栏杆,喊了声冰姐。我应声看,见位穿着华丽,擦着胭脂ฦ口红的少女,隔着木栏杆,眼睛盯着我。她的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非常生疏ຕ。我装着没有听见,也没有停步,径直走出了出口处。这时她横拦在我前๩面,说了句规定接头的话,是什么内容我记不起了,没有错,是自己人。但是,不是说让个ฐ认识我的熟人来接站吗?这个衣着漂亮的女人我并不认识嘛。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我又可能落在敌人的魔掌里了?我怎么เ办?走,我边想,边走,而且加快了步伐。那个女人抢先拦着我,重复着那接头的暗语,她显得有些焦急紧张。她说,有汽车在等你。我没有时间再考虑判断ษ。我想暗语是对头的,但这个ฐ人怎么也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她会是敌人吗?果真是敌人,我又落在敌人的圈套里了。我将如何对待呢?我就仍说是到上海来玩的嘛。我随她上了停在路边的汽车,她把我送到西藏路品香旅馆。

第二天,雪峰同周文起来看我,我又见到熟人了,很是兴奋。雪峰告诉我,关于我去陕北的事,中央已回电同意。为ฦ了保证旅途的安全,万无失,我们要做些准备,要物色个同行的人。还要置办行装,你自己再想想,还有什么事,可以提出来,都和周文接头。周文同志和我曾在左联共事,他工作细致踏实,责任心强,热情不外露,给我的印象很好。他告诉我,去车站接我的那个女同志便是和他住机关的伴侣郑言之同志,是见过面的老相识。但我没有认出她来回想起昨天我在车站初见她时的那种惶惑不安的样子,定是很可笑的。

在我安心等待去陕北的日子里,次和周文谈到เ在湖南老家的母亲,我想设法筹钱寄去。以后我去陕北,关山阻隔,鸿雁难通,天长日久ื,母子将何以为生?我岂忍心让他们沦为乞丐在家乡讨吃飘零吗?兴奋愉快的心情中又夹杂着焦急和沮丧。周文极力宽慰我,替我出主意。原来三三年我被绑架后,左ุ联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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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