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个小小的四合院，只剩下王姐和我，显得十分空阔。没有来客，用不着有人听门。电话机如同虚设，等着机关派人来拆走。剩下几盆花，寂寂寞寞自个儿开着。太阳虽然仍旧ງ照射，却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月亮更是冷冷清清。春天的白曰原来就长，可是夜晚也不觉得短。用什么打发这漫长白昼和思绪万千的长夜呢？人可以烦闷，可以忧郁，可以愤怒，可以反抗，可以嚶嚶啜泣，可以长歌代哭就是不能言不由衷！不能像只癞蛤蟆似的咕咕地叫着自己不愿意听的虚伪的声音。安徒生写过篇童话，说个公主被妖法制住了，变成个癞蛤蟆，整天咕咕地叫，只有到夜晚，才能恢复她原来真实的样子，个ฐ美丽的公主。我不是美丽的公主，但我是人，是个有尊严的人，是个ฐ认真的共产党人，我怎么能挂着张癞蛤蟆的皮，日夜咕咕地叫，说着不是我自己้心里的话？我得承认我是“反党的”，是“反社会主ว义的”，是“反毛主席的”。天呵！我的确没有反过，从来也没有反过。但有人咬定这么说，我就得跟着说，心里不愿，但嘴上得承认。我心里想我可以死，就是死我也不承认，但我却不能“顽抗到底”。我到เ底害怕什么呢？我到底还能ม相信谁呢？我只有相信党，我想总有天党会搞清楚的。我定要等到这天，我应该活着耐心等到เ这天。我虽然有过迷茫，但是我想来想去，许多熟悉的身影在我
斗我们的惊人新า闻，他从南方回北京。我们不忍心他为我们承担痛苦，便替他买了飞机票，让他赶快离京飞回苏联学校。那时夏更起是多么地对他充满同情，陪他去飞机场，同他道在机场等待起飞。这以后他每天小心陪伴着我们，悄声地亲切地说话。再过阵，我明白，他可能ม有了监视我们的任务，他不得不向组织上报告我们的些行动。我在大会上听到了些对我生活上的挑剔和指责：如我因连日听会头痛胸闷喘不过气，陈明带我去游人较少的北海ร公园后门散了次步。又如因我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还要支撑着去参加批斗会，陈明叫更起给我买过次钱重的西洋参。我们明白了，我们并不怪他，他得接受这个任务。他怎能ม拒绝说不呢？但我还是很难受的，因为他正考取了北京化工学院，而不愿意去报到入学。我们问他的理由á，他说怀疑自己有肺病，学化学不适宜。但我们却认为ฦ这可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经济问题。因为他去上大学是离职学习，便没有了收入。如按过去正常情况，我们在经济上可以帮助他，但现在不行了，他得同我们划清界线，他不会接受我们的帮助了。我也就不能像早先那样能够接济他，向他提建议了。这不久ื，我便向机关提出，我不要公务员了。我并不是怕有人监视我，我们没有什么行为是见不得人的。我是替公务员着想，如果谁还跟着我这个“反党分子”，那ว是他的耻辱，他将因此在人前抬不起头，伸不直腰，甚至会洗刷不清自己的。我只能忍心看着他调回机关，看着他放弃已经考取了的大学专业，而且也模糊地预见到他的前途。这孩子虽然日渐长大了，却是个ฐ多么忠厚朴实的年轻人呵！
＿，
别了，同志们！朋友们！别了，亲人们！我们大家努力奋斗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方令孺是个诚实大方的人。抗战初期，我在延安时，曾经向她要过部昭明文选，那ว是因为毛主席曾经对我说，他缺少部昭明文选。她特地买了这部书寄给我。我们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只是悄悄地高兴为别人尽了点力。她知道我是为ฦ谁要的。
她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的，当时忘记问她了。我压根不曾想到我的住处能够保密，我以为任何人都可以随便闯来的。此后，她每过个ฐ月，或两个月便来我这里次。她从不同我谈政治，也不问我的生活情况，只是点点滴滴同我谈她的心曲，如读书后的感想，多半是些外国书，翻译过来的，或还没有翻译的。谈她认识的些文人的印象，这些人多半是我不认识的，是她在青岛大学的些同事，老辈的所谓新学家。这些她都当故事娓๙娓道来，在我只有颗十分空虚的寂寞的心的时候，也能ม勉强听下去。后来她便谈她的家庭生活，她的不幸的爱情。谈这些她也不动感情，只是放在心底，仍然像在讲部写得非常细腻动人的小说。我真同情她。好像中ณ国的老老少少的妇女，都能ม引起我的同情，特别是像她这样有着颗美丽的心灵的知识分子。后来我也到她的家里去。她住在我这条街的对过，叫娃娃桥。她是著名的桐城派方东树的后裔。她的那个ฐ大家庭是个亦官亦商的人家，有很多房子。她住在侧院的三间大厅，后边是院子前边是小花园。绕过她的厅子，还可以进入她家的个ฐ更大的花园，只是那个园门不是常打开的。她住的三间厅子布置得很好。她带着三个女儿，用个娘姨ถ。她的丈夫另有外室住在上海。她家里非常安静，很少客来。我慢慢认识到，我和她来往，是无害的，便逐渐放宽了心。后来，九三六年我和党取得联系，就曾把她的家作为党与我通信联系的地点。
八越墙逃跑吧！
我是不原谅他的，但那ว时我认为他讲的是真话。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他的确没有供出别的同志的住址，也没有写自首书。我想，只要他不是存心为敌人做事，不再陷害我和别ี的同志，假如他真能给我星半点帮助，我是可以忍耐下的。而且敌人明明知道我们的关系，在那ว种环境里，虽然我曾几次提出要和他分居，但那些掌握我的生命的人，只是置之不理，我无法和他分开。我同冯达有时还要争吵，但无法做到完全决裂ฐ。
九二四年我来到北京。我的最好的思想致的挚友王剑虹在上海ร病逝了。她的际遇刺๐痛了我。我虽然有了许多新朋友，但都不能代替她。我毫无兴味地学着数理化，希望考上大学，回过头来当个正式的学生。我又寂寞地学习绘画ฑ，希望美术能使我翻滚的心得到平静。我常常感到这个ฐ世界是不好的，可是想退出去是不可能的，只有前进。可是向哪里前进呢？上海，我不想回去了；北京，我还挤不进去；于是我又读书，这时是颗比较深沉的心了。我重新读些读过的东西，感受也不同了，“鲁迅”成了两个特大的字，在我心头闪烁。我寻找过去被我疏忽了的那些深刻的篇章，我从那里认识真正的中国，多么不幸，多么เ痛苦，多么黑暗！啊，原来我身上压得那样沉重的就是整个ฐ多难的祖国，可悲的我的同胞呵！我读这些书是得不到เ快乐่的。我总感到呼吸迫促，心里像堵着堆什么เ，然而却又感到有所慰藉。鲁迅，他怎能这么体贴人情，细致尖锐深刻地把中国社会，把中国人解剖得这样清楚，令人凄凉，却又使人罢手不得。难道我们中ณ华儿女能无视这个ฐ有毒的社会来侵袭人，迫害人，吞吃人吗？鲁迅，真是个非凡的人吧！我这样想。我如饥似渴地寻找他的小说杂文，翻旧杂志，买刚出版的新书，篇也不愿漏掉在京报副刊语丝上登载的他的文章，我总想多读到些，多知道些，他成了唯安慰我的人。
九二二二三年我在上海ร时期，仍只对都德的最后课有所感受，觉得这同般小说不同，联系到自己的国家民族，促人猛省。我还读到เ其他些亡国之后的国家的些作品，如波兰显克微支的你往何处去。我也读了文学研究会耿济之翻译的些俄国小说。我那时偏于喜欢厚重的作品，对托尔斯泰的活尸复活等，都能有所领ๆ会。这些作品便曰复日地来在我眼下，塞满我的脑子，使我原来追求革命应有所行动的热情，慢慢转到了对文学的欣赏。我开始觉得文学不只是消เ遣的，而是对人有启发的。我好像悟到些问题，但仍是理解不深，还是朦朦胧胧，好像张吸墨纸，把各种颜色的墨水都留下点淡淡的痕迹。
那ว时，我住在上海慕尔鸣路。我觉得很奇怪，她和蔡和森两个人住间房子，但简直不像屋子里面有人。我从来没听到他们在屋子里面的谈话声和笑声，进门看，他们常常都在读书。她的些很平常很简单的事，在我都觉得是很了不起的，她是我们女性里面最了不起的个。当然，她有很多事迹，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当时，我没有读过她的文章，而且，也不容易读得懂ฦ。后来，我听说万恶的国民党把她捆到湖北码头杀害了。这就像砍掉我的头样。为ฦ什么เ他们把这样的人杀了呢？为ฦ什么这样个妇女，这样个了不起的人却被杀了呢？
次，她讲到她从法国回到广东上码头时的情景。当时女子剪头发的人很少，特别是像广州这样的大城市里，剪头发的便被认为是革命党。她那ว时进码头，就被群入围着看，说她是女革命党，还在背后指指点点。她是怎么เ对待的呢？我常想，如果是我，我定会生气的，会赶快离开那ว地方。可是，她却停步站下来，宣传妇女是跟男ç子样的，男女应平等，妇女要解放。我那时常想，为什么她想的或做的和我不样呢？为ฦ什么她所拥有的天下是那ว末宽广呢？为什么她当时没感到害羞或生气呢？为什么她想到要向人群宣传呢？
第二天，我写了封短信寄到列宁格勒，说：“完全支持你，同意你的决定，你是对的；放心妈妈好了。”
。!
第17章牛棚小品
造反派的威风
我第次见到这群革命女将是在九六八年的八九月间，那时我在宝泉岭农场水利大楼的间“牛棚”里已经住了快三个ฐ月，“牛棚”里还只关着我个人，四个造反派的家属日夜轮班看管我。她们对我
都还算不错，常常问寒问暖，问我的家世，问我的遭遇。有时看见我吃得太少，打饭时，便给我买个ฐ稍好的菜，她们的出发点可能ม是：这是个六十四岁的老人了。尽管有时因为照ั顾ุ我她们遭到旁人的责问，但还没有引起太大的麻烦。这时我虽然很痛苦，思想受熬煎，但只要不搞突然袭击，来什么批斗，日子总还是可以挨得过去。天我正坐在炕上，看放在桌上的张旧报纸；报纸是陈明隔几天送次来。屋子里很黑，窗户下层的两块玻璃都涂有墨水，只剩上边块透进微弱的光亮。这时房门忽然砰的声推开了，进来群年轻人，我不敢抬头看她们，如果我抬头看看，她们就会嚷嚷，“看，她那ว仇恨的眼光！”习惯地低着头无声地坐着，就听到好几个人齐声咆哮道：“你是什么东西！还坐在那里不动弹。”接着更多的声音乱嚷道：“还不快站起！跪下跪下！”而且有人扑近来，有人拉，有人推，有的动拳头，有人用脚๐踢。我就跪在炕边了。我来不及理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接着拳脚像暴风雨般地落到我的身上。我听见有人斥骂：“大右派！大特务！反革命！打死她！打死个ฐ少个！”我实在又紧ู张又麻木，下醒悟不过来，不明白我又犯了什么大罪，该挨如此这般的暴打，我只得任她们打骂，任她们发泄。值班看守我的那两ä个家属也不知怎么回事，被挤得站到边去了，不敢保护我。我躬身弯腰缩头缩脑跪在炕边，任她们暴打了阵。她们又翻了下我看的报纸，把压在我枕下的几件换洗衣服抖落出来，扔在地上，好像我犯了滔天罪行，又像是得罪了她们，她们跑来痛痛快快地找我出气，报复番然后阵风股浪似的涌着挤出小门走了。
我慢慢站起来，收拾地上炕上，然后又低着头就着微弱的亮光看报。好像任何事都没有发生那ว样。其实我浑身都像掉在火里，火烧火辣的，颗心更冷了，也更麻木了。个小头头，造反派指挥部ຖ的人跷着二郎腿坐在炕那头冷静地对看守我的家属解释道：“这是刚ธ从北京来的学生。看她们的造反精神，她们真革命！”这次暴打留给我的腰眼疼痛，加重了我原来的腰痛病，直到现在还经常要犯。
二窗后
尖锐的哨声从过道这头震响到เ那头，从过道里响彻到เ窗外的广场。这刺๐耳的声音划破了黑暗，蓝色的雾似的曙光悄悄走进了我的牢房。垂在天花板上的电å灯泡，显得更黄了。看守我的陶芸推开被子下了炕，匆匆走出了小屋，返身把门带紧，扣严了门上的搭袢。我仔细谛听，阵低沉的嘈杂的脚步声，从我门外传来。我更注意了，希望能分辨出个很轻很轻而往往是快速的脚๐步声，或者能听到声轻微的咳嗽ณ和低声的甜蜜的招呼“啊呀！他们在这过道的尽头拿什么呢？啊！他们是在拿笤帚，要大扫除；还要扫窗外的广场。”如同颗石子投入了沉静的潭水，我的心跃动了。我急忙穿好衣服，在炕下来回走着。我在等陶芸，等她回来，也许能准许我出去扫地。即使只准我在大门内楼梯边走廊里打扫也好。啊！即使只能在这些地方แ洒扫，不到广场上去，即使我会腰酸背疼，即使我我就能感到เ我们都在同劳动，同在劳动中ณ彼此怀想，而且啊！多么奢侈的想望啊！当你们群人扫完广场回来，而我仍在门廊之中，我们就可以互相睨望，互相凝视，互相送过无限的思念之ใ情。你会露出纯净而挚热的旁้人谁也看不出来的微笑。我也将像三十年前那样，从那充满了像朝阳样新鲜ຒ的眼光中，得到无限的鼓舞。那种对未来满怀信心，满怀希望，那种健康的乐่观无视任何艰难险阻的力量可是，现在我是多么渴望这种无声的充满了活力的支持。而这个ฐ支持，在我现在随时都可以倒下去的心境中ณ，是比二十年前千百倍地需要，千百倍地重要啊！
没有希望了！陶芸没有回来。我灵机动，猛然跃，跳上了炕，我战战兢兢地守候在玻璃窗后。件从窗棂上悬挂着的旧ງ制服，遮掩着我的面孔。我悄悄地从条窄窄的缝隙中，向四面搜索，在群扫着广场的人影中仔细辨认。这儿，那儿，前边，窗下，片，两ä片我看见了，在清晨的微微布满薄霜的广场上，在移动的人群中，在
我窗户正中的远处，我找到了那ว个ฐ穿着棉衣也显得瘦小的身躯，在厚重的毛皮帽子下，露出来两颗大而有神的眼睛。我轻轻挪开点窗口挂着的制服，缕晨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注视着的那个影儿啊，举起了竹扎的大笤帚，他，他看见我了。他迅速地大步大步地左右扫着身边的尘土，直奔了过来，昂着头，注视着窗里微露的熟识的面孔。他张着口，好像要说什么เ，又好像在说什么เ。他，他多大胆啊！我的心急遽地跳着，赶忙把制服遮盖了起来。又挪开了条大缝。我要你走得更近些，好让我更清晰地看看：你是瘦了，老了，还是胖了的更红润了的脸庞。我没有发现有没有人在跟踪他，有没有人发现了我可是，忽然我听到我的门扣在响，陶芸要进来了。我打算不理睬她，不管她，我不怕她将对我如何发怒和咆哮。但，真能ม这样吗？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必须保守秘密，这个ฐ幸福的秘密。否则，他们定要把这上边层的两块玻璃也涂上厚厚的石灰水，将使我同那明亮的蓝ณ天白雪覆盖的原野常常有鸦鹊栖息的浓密的树枝，和富有生气的人来人往的外间世界，尤其是我可以享受到的缕缕无声的话语无限深情的眼波，从此告别。于是我比只猫的动作还轻还快，下就滑坐在炕头，好像只是刚从深睡中醒来不久，虽然已经穿上了衣服，却仍然恋恋于梦寐的样子。她开门进来了，果然毫无感觉，只是说：“起来！起来洗脸，捅炉子，打扫屋子！”
于是场虚惊过去了，而心仍旧怦怦怦地跳着。我不能再找寻那ว失去的影儿了。哨音又在呼啸，表示清晨的劳动已经过去。他们又将回到เ他们的那间大屋，准备从事旁的劳动了。
这个玻璃窗后的冒险行为，还使我在天三次集体打饭的行进中，来获得几秒钟的闪眼就过去的快乐。每次开饭，他们必定要集体排队，念念有词，鞠躬请罪，然后挨次从我的窗下走过，到大食堂打饭。打饭后，再排队挨次返回大“牛棚”。我每次在陶芸替我打饭走后我是无权自己去打饭的，大约是怕我看见了谁，或者怕谁看见了我吧，就躲在窗后等待，而陶芸又必定同另外伙看守走在他们队伍的后边。因此，他们来去，我都可以站在那个ฐ被制ๆ服遮住的窗后，悄悄将制服挪开，露出脸面，瞬之ใ后，再深藏在制服后边。这样，那ว个狡猾的陶芸和那群凶恶的所谓“造反战士”，始终也没能夺去我天几次每次几秒钟的神往的享受。这些微的享受，却是怎样支持了我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和这岁月中ณ的多少心烦意乱的白天和不眠的长夜，是多么大地鼓舞了我的生的意志啊！
三书简
陶芸原来对我还是有几分同情的。在批斗ç会上，在游斗或劳动时，她都曾用各种方式对我给予某些保护，还常常违反众意替我买点好饭菜，劝我多吃些。我常常为她的这些好意所感动。可是自从打着军管会的招牌从北京来的几个ฐ人，对我曰日夜夜审讯了个ฐ月以后，陶芸对我就表现出种深仇大恨，整天把我反锁在小屋子里严加看管，上厕所也紧紧跟着。她识不得几个字，却要把我写的片纸只字，翻来捡去，还叫我念给她听。后来，她索性把我写的些纸张和支圆珠笔都没收了，而且动不动就恶声相向，再也看不到เ她的好面孔了。
没有本书，没有张报纸，屋子里除了她以外，甚至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只能像个哑巴似的呆呆坐着，或者在小屋中踱步。这悠悠白天和耿耿长夜叫我如何挨得过？因此像我们原来住的那间小茅屋，间坐落在家属区的七平方米大的小茅屋，那间曾被反复查抄几十次，甚至在那间屋里饱受凌辱殴打，那ว曾经是我度过多少担心受怕的日日夜夜的小茅屋，现在回想起来，都成了个辉煌的使人留恋的小小天堂！尽管那ว时承受着狂风暴雨，但却是两个人啊！那是我们的家啊！是两个人默默守在那个ฐ小炕上，是两个人围着那张小炕桌就餐，是两个人会意地交换着眼色，是两个人的手紧紧攥着心紧紧连着，共同应付那ว些穷凶极恶的打砸抢分子的深夜光临多么珍贵的黄昏与暗夜啊！我们彼此支持，彼此汲取力量，排解疑团，坚定信心，在困难中求生存，在绝境中ณ找活路。而现在，我离开了这切，只有险恶浸入我寂寞的灵魂，死样的孤独窒息着我仅有的丝呼吸！什么时候我能ม再痛痛快快看到你满面春风的容颜？什么เ时候我能ม再听到你深沉有力的语言？现在我即使有冲天的双翅，也冲不出这紧关着的牢笼！即使有火热的希望，也无法拥抱线阳光！我只能低吟着我们曾经爱唱的地下斗争中流传的首诗：“囚徒，时代的囚徒，我们并不犯罪。我们都从那ว火线上扑来，从那阶级斗争的火线上扑来。凭它怎么样压迫，热血依然在”
天，我正在过道里捅火墙的炉子，阵哨音呼啸，从我间壁的大屋子里涌出群“牛鬼蛇神”，他们急速地朝大门走去。我暗暗抬头观望，只见群背上钉着白布的人的背影，他们全不掉头看望，过道又很暗，因此我分不清究竟谁是谁，我没有找到我希望中的影子。可是，忽然，我感觉到有个东西，轻到เ无以再轻地落到我的脚๐边。我本能ม地下把它踏在脚๐下，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多好的机会啊，陶芸不在。我赶忙伸手去摸，原来是个指头大的纸团。我来不及细想，急忙把它揣入怀里，踅进小屋，塞在铺盖底下。然后我安定地又去过道捅完了火炉，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便安安稳稳地躺在铺上。其实，我那时的心啊，真像火烧样，那ว个小纸团就在我的身底下烙着我，烤着我，表面的安宁，并不能掩饰我心中的兴奋和凌乱。“啊呀！你怎么会想到，知道我这时期的心情？你真大胆！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啊！我真高兴，我欢迎你大胆！什么เ狗屁王法，我们就要违反！我们只能这样，我们应该这样”
不久，陶芸进来了。她板着脸，言不发，满屋巡视番，屋子里张桌子，把椅子，没有引起她丝毫的怀疑。她看见我副疲倦的样子，吼道：“又头痛了？”我嗯了声，她不再望我了，返身出去，扣上了门扣。我照旧躺着。屋子里静极了，窗子上边的那层玻璃，透进两片阳光，落在炕前那块灰色的泥地上。陶芸啊！你不必从那门上的小洞洞里窥视了，我不会让你看到เ什么的，我懂ฦ得你。
当我确信无疑屋子里真真只剩ທ我个人的时候，才展开那个小纸团。那是片花花绿绿的纸烟封皮。在那被揉得皱皱巴巴的雪白的反面，密密麻麻排着群蚂蚁似的阵式，只有细看，才能认出字来！你也是在“牛棚”里，在众目睽睽下生活，你花了多大的心思啊！
上面写着：“你要坚定地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自己相信时间，历史会作出最后的结论。要活下去！高瞻远瞩，为共产主义的实现而活，为ฦ我们的孩子们而活，为我们的未来而活！永远爱你的。”
这封短信里的心里话，几乎全是过去向我说过又说过的。可是我好像还是第次听到เ，还是那末新鲜，那ว末有力量。这是冒着大风险送来的！在现在的情况底下，还能有什么เ别的话好说呢？我定要依照这些话去做，而且要努力做到，你放心吧。只是我到底能做什么เ呢？我除了整天在这不明亮的斗ç室中ณ冥思苦想之外，还能做什么呢？我只有等着，等着每天早晨我到เ走廊捅炉子，出炉灰，等着再发现个纸团，等着再有个ฐ纸团落在我的身边。
果然，我会有时在炉边发现叶枯干了的包米叶子，张废报纸的角，或者找到เ个破火柴盒子。这些聪明的发明，给了我多大的愉快啊！这是我唯的精神食粮，它代替了报纸，代替了书籍，代替了切可以照亮我屋子的生活的活力。它给我以安慰，给我以鼓励，给我以希望。我要把它们留着，永远地留着，这是诗，是小说，是永远的纪念。我常常在准确地知道没有人监视我的时候，就拿出来抚摸，收拾，拿出来低低地反复吟诵，或者就放在胸ถ怀深处，让它像火般贴在心上。下边就是这些千叮嘱万叮嘱，千遍背诵，万遍回忆的诗句：
他们能夺去你身体的健康，却不能抢走你健康的胸ถ怀。你是
海洋上远去的白帆，希望在与波涛搏斗。我注视着你啊！人们也
同我起祈่求。
关在小屋也好，可以少听到เ无耻的谎言；没有人来打搅，沉
醉在自己的回忆里。那些曾给你以光明的希望，而你又赋予他们
以生命的英雄；他们将因你的创น作而得名，你将因他们而永生。他们将在你的回忆里丰富成长，而你将得到无限愉快。
忘记那些迫害你的人的名字，握紧那些在你困难时伸过来的手。不要把豺狼当人，也不必为人类有了他们而失望。要看到远远的朝霞，总有天会灿烂光明。
永远不祈求怜悯，是你的孤傲；但总有许多人要关怀你的遭遇，你坎坷的生，不会只有我独自沉吟，你是属于人民的，千万珍重！
黑夜过去，曙光来临。严å寒将化为ฦ春风，狂风暴雨打不倒柔嫩的小草，何况是挺拔的大树！你的切，不是哪个人恩赐的，也不可能被横暴的黑爪扼杀灭绝。挺起胸来，无所畏惧地生存下去
我们不是孤独的，多少有功之臣有才之ใ士都在遭难受罪。我们只是沧海ร粟，不值得哀怨！振起翅膀，积蓄精力，为将来的太好时机而有所作为ฦ吧。千万不能悲观！
这些短短的书简，可以集成个小册子本小书。我把它扎成小卷，珍藏在我的胸间。它将伴着我走遍人间，走尽我的生。
可惜啊！那天，当我戴上手铐的那天，当我脱光了衣服被搜身的那天，我这唯的财产，我珍藏着的这些诗篇，全被当作废纸而毀弃了。尽管我再恳求，说这是我的“罪证”，务必留着，也没有用。别了，这些比珍宝还贵重的诗篇，这些同我起受尽折磨的纸片，竟永远离开了我。但这些书简，却永远埋在我心间，留在我记忆里。
四别离
春风吹绿了北大荒的原野，天气天比天暖和，按季节，春播已经开始了。我们住在这几间大屋子小屋子里的人，天比天少了。听说，有的已经回了家，回到原单位，有的也分配到生产队劳动去了。每个人心中都将产生个新的希望。
五月十四曰那天，吃过早饭，个穿军装的人，来到了我的房间，我意识到เ我的命运将有个新的开始。我多么热切地希望回到เ我们原来住的那间小屋，那ว间七平方米大的小茅屋，那ว个温暖的家。我幻想我们将再过那ว种可怜的而又是幸福的对勤劳贫苦的农民的生活啊！
我客气地坐到炕的头去，让来人在炕中间坐了下来。他打量了我下，然后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我说：“六十五岁了。”
他又说：“看来你身体还可以，能劳动吗？”
“我直都在劳动。”我答道。
他又说：“我们准备让你去劳动，以为这样对你好些。”
不懂得他指的是什么เ，我没有回答。
“让你去队劳动，是由革命群众专政，懂吗？”
我的心跳了下。队，我理解，去队是没有什么好受的。这个队的些人我领ๆ教过。这个队里就曾经有过批批的人深夜去过我家，什么事都干过。但我也不在乎，反正哪里都会有坏家伙，也定会有好人，而且好人总是占多数。我只问：“什么เ时候去？”
“就走。”
“我要清点些夏天的换洗衣服，能ม回家去次吗？”我又想到我的那间屋子了，我离开那间小屋已๐经快十个ฐ月了，听说去年冬天黑夜曾有人砸开窗户进去过，谁知道那间空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我们派人替你去取，送到队去。”他站了起来，想要走的样
我急忙说：“我要求同见面，我们必须谈些事情，我们有我们的家务。”
我说着也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去，好像他如不答应，我就不会让他走似的。
他沉吟了下，望了望我，便答应了。然后，我让他走了，他关上了门。
难道现在还不能让我们回家吗？为ฦ什么เ还不准许我们在道？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自从去年七月把我从养鸡队我正在那里劳动揪到เ这里关起来，打也打了，斗也斗了，审也审了。现在农场的两派不是已经联合起来了吗？据说要走上正轨了，为什么เ对我们还是这样没完没了？真让人不能理解！
实际我同分别是从去年七月就开始了的。从那时起我就独自人被关在这里。到十月间才把这变相的牢房扩大，新涌进来了大批人，也就住在我间壁的大“牛棚”里了。尽管不准我们见面，碰面了也不准说话，但我们总算住在个ฐ屋顶ะ之下，而且总还可以在偶然的场合见面。我们有时还可以隔着窗户瞭望，何况在最近几个ฐ月内我还收到他非法投来的短短的书简。现在看来，我们这种苦苦地彼此依恋的生活，也只能成为ฦ供留恋的好景和回忆时的甜蜜了。我将个人到队去，到เ个老虎队去，去接受“革命群众专政”的生涯了。他又将到何处去呢？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呢？我的生命同切生趣关切安慰点滴的光明，将要刀两断ษ了。只有痛苦，只有劳累，只有愤怒，只有相思，只有失望我将同这些可恶的魔鬼搏斗我决不能投降，不能沉沦下去。死是比较容易的，而生却很难；死是比较舒服的，而生却是多么เ痛苦啊！但我是个ฐ共产党员尽管我已๐于九五七年底被开除了党籍，十年多了。我直是这样认识，这样要求自己้和对待切的，我只能继续走这条没有尽头的艰险的道路，我总得从死里求生啊！
门呀然声开了，走进来，整个世界变样了，阳光充满了这小小的黑暗牢房。我懂ฦ得时间的珍贵，我抢上去抓住了那两ä只伸过来的坚定的手，审视着那ว副好像几十年没有见到เ的面孔，那副表情非常复杂的面孔。他高兴，见到了我；他痛苦，即将与我别ี离；他要鼓舞我去经受更大的考验，他为我两鬓白霜容颜憔悴而担忧；他要温存，却不敢以柔情来消融那ว仅有的点勇气；他要热烈拥抱，却深怕触动那不易克制ๆ的激|情。我们相对无语，无语相对，都忍不住让热泪悄悄爬上了眼睑。可是随即都摇了摇头，勉强做出副苦味的笑容。他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你到什么地方去？”我悄然问他。
“还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他从口袋里拿出来张钞票，轻轻地而又慎重地放在我的手中ณ。我知道这是他每月十五元生活费里的剩余，仅有的五元钱。但我也只得留下，我口袋里只剩元多钱了。
他说：“你尽管用吧，不要吃得太省太坏，不能ม让身体垮了。以后，以后我还要设法”
我说我想回家取点衣服。
他黯然说道：“那ว间小屋别人住下了，那ว家，就别ี管它了。东西么，我去清理，把你需要的捡出来，给你送去。你放心好了。我定每月给你写信。你还要什么，我会为你设法的”
我咽住了。我最想说的话，强忍住了。他最想说的话，我也只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เ。我们的手，紧紧攥着；我们的眼睛，盯得牢牢地，谁也不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