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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庙大成殿檐角上的风铃,在夜风中又开始了轻柔的如歌似诉的细语。天上的星星快乐地闪烁着,像新า人的眼波,流光溢彩。生活中所有的灰暗和恐惧都暂时远离,两个人都淹没在新婚的喜悦与冲动里。

李兰茹意犹未尽地问道:“咋不吹了?”家义拿袖子抹抹口琴,说:“天晚了,再吹会吵了别人。”李兰茹又问:“那叫个啥曲儿?当学生的时候,我们在女生寝室总能听见。”家义说:“叫梅花三弄。”李兰茹叹息地说了句:“真是太好听了。啥时候有时间,再给我吹回。”

繁丽ษ被刘玉堂不明不白地开除回家,骤然断ษ了生活来源,不得不把家里带来的首饰悄悄变卖,最后连玉芝给的那个戒指也留不住了。

眨巴眼儿不像穷人。

她出了门,先在街上七拐八拐绕了半天圈子,最后停在处深巷的门前,往巷子两头看看,轻轻推推门,发现门里没插门闩。门开时吱呀响,吓得她通身打了个寒战。

晚上,哄着魏昊睡了,她对魏学贤说:“你帮我照看昊昊,我回去趟,大嫂说找我有事。”魏学贤说:“我陪你去。”家慧说:“昊昊睡着,屋里得留人。”

章达宣却说:“既有来,便有去。杞人忧天,天终在上。”

春节过后,街道上组织的学习越来越多。报纸上天天登有各地公私合营的消息。图片文字营造出种轰轰烈烈的氛围。社论篇接着篇:进步做好对私营工商业的改造工作上海等地又有批行业公私合营北京绝大部ຖ分私营工商业行业将在最近公私合营武汉市加快改造私营工ื商业的速度等等。家礼这段时间常和关以仁几个在起,谈的都是合营的事儿。除了报上的文章,坊间还流传着各种小道消息。大家徒劳地甄别着真伪,心里都怀着几分惴惴不安。最担心的,莫过于家大小今后的生计。

家义以老师的身份住进书๰院时,大殿里已经没有孔子的塑像了。七十二贤人的牌位也๣不知做了谁家灶里的柴火。空空的大殿里倒是比以前热闹了许多,常有些单位借用这里排练节目,配合各种运动进行宣传。

茅山人自己过着平静恬淡的日子,却把最奢华的排场给了孔圣人。每年的八月间,他们都要在这里筹办“圣人会”,以纪念孔夫子。届时所有学生放假三天,与民同乐。学生们纷纷从家里将猪肉鸡肉和各色菜肴带到会上。家庭困难的也不必拘泥,可以担柴聊表诚意。这天,他们除了要向圣人牌位叩头外,还要向老师叩头谢恩。

两人正在缠绵,忽然听见玉芝在前๩厅喊士云。梅秀玉慌得下从家义怀里脱开,像是被家义掌推出来似的。刚ธ刚跳出屋子,玉芝从外面进来。手拎着两指宽的长条肉,挽着的篮子里装着青菜,和梅秀玉正好打个照ั面。她惊讶地看着刚刚还面容愁惨的梅秀玉,忽然间变得腮颊绯红,双目含春,心里不由个ฐ激灵。看她像要离开,忙说:“别走,别ี走,就在这儿吃饭。你看,菜我都买回来了。”让她这么说,梅秀玉偏偏不好再留แ下。她掩饰着慌乱,笑着说:“不了,难为你们费心。”玉芝往她身后看了看,问:“家义呢?”

梅秀玉被家义的亲吻带进个从来未曾领ๆ略过的美妙境界,感觉像被泓温水浸ฤ泡着,周身的每个ฐ细胞渐渐舒展,激荡,两||乳|像鼓满风的帆奇异地膨胀起来。她沉醉地闭着眼,暂时忘记了失去亲人的哀痛和前途迷茫的忧惧,听凭家义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家义感到自己的手走到เ哪儿,哪儿就变成了团火,团在风中摇曳着的明火。他听见梅秀玉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说:“汪先生,我往后就指着你了。”他也๣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唔唔着。梅秀玉又说:“汪先生你救了我!”家义含糊地说:“你快别这样说,这样说我心里难受。”

它清澈,婉约,两ä岸风景如画,民俗如诗。这就是汉江。

长江流经湖北境内时,有条支流在此汇入它温柔的怀抱。

玉芝看他神不守舍的样子,问她:“你到เ底让士兰干啥去了?”家礼说:“不该你问的事别ี问。”玉芝不满地咕哝句:“我又不是个ฐ死人,啥都不叫问。”

暮霭像轻纱样落在天井里时,士兰回来了,小脸儿跑得红扑扑的,刘海汗湿了沾在额上。家礼上前把揪住她胳膊,问道:“送到了?”

士兰笑着,脸上派初战告捷的喜悦说:“送到了。”家礼问:“东西给谁了?五姑还是姑父?”士兰说:“是姑父。他还给你写了条子。”她把衣服前๩襟撩起来,解下腰间的带子,从折缝里翻出张皱巴巴๒的纸。

家礼打开,见上面没有提头,也没有落款,只写着“放心”。他找出火柴,把纸条烧了。看着火苗在手里跳动,他心里的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有泉的性格,他的承诺就是言九鼎。

红卫兵第三次上门,高胖子没来,换成金毅带队。俗话说老将出马,个顶俩。金毅果然不同凡响。这个差点被死人吓死的医生,已经摇身变,成了呼风唤雨的造反派头头。胳臂上缠条章,举手投足像喝了酒,带着种近乎失常的飘飘然。看人都是微扬着下颏๕,目光居高临下,混杂着鄙夷冷漠仇视和洋洋自得。话没开口,手先上前,指着对方鼻子,拖腔拖调地先吐出两个ฐ字:“你们”像带着刺的软鞭子湿溻溻地抽过来,等听话的人畏缩到连脖ๆ子都找不见时,他才接着说后面的话。他整日领ๆ着队红卫兵,对关以仁和家礼这类家庭背景及个人身份都有问题๤的医生,挨门抄家,在奔走呼号中,体会着颠倒乾坤主宰世界的喜悦。

家礼ึ看见他,像见了瘟神๰样浑身发冷。金毅对手下挥手,说:“不用我教,你们照ั老路子做就是。”红卫兵便哄而散,像受惊的老鼠样钻到各个屋里去了。眨眼之间,后院儿的小花坛被砸毁,花被连根拔起。两ä株扶桑正在盛开,片片花瓣落在土上,被几只脚践踏得纷乱不堪。

汪耀宗去四川进药时曾买回把紫砂壶。壶口四沿镶嵌有西瓜子花生蚕豆红豆葵花子;壶底嵌有红枣荔枝板栗;壶手柄为菱角;壶盖是只根蒂朝上的蘑菇。只如握拳大小的茶壶,共镶嵌有各类瓜果豆蔬整十种。汪耀宗故世后,家礼很少动用,平常都在柜里锁着,现在被从花坛里掘出来,说要拿走。

家礼实在有些不忍,跟红卫兵说:“这个小物件能不能给我留แ下?”金毅后脑勺对着他,鼻子里哼哼着:“留แ下?给谁留แ下?这是四旧,知道吗?”家礼说:“这是祖上留下来的点念想,扯不上三舅四舅的。”

金毅转过脸阴沉地笑,说道:“你别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儿。祖上留下来的咋啦?越是祖上留的,我们越要没收。”他指指玉芝。“还有她耳朵上挂的手上戴的也都是四旧ງ。”两个ฐ红卫兵立刻虎视眈眈地逼过来。

益生堂第二章19

玉芝小声说:“这是我的嫁妆,戴了几十年”家礼正在边儿急着给她递眼色,不提防金毅突然兜脸给了她耳光。“你还敢多嘴。破四旧ງ就是越旧越要破,戴了几十年的东西你说旧不旧ງ?”

家礼ึ站在边,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玉芝面颊上迅速出现的几个手指印,恨得在心里骂:“真是阎王不嫌鬼瘦。”个ฐ十七八的女孩子突然振臂高呼:“反动派再顽ื固就砸烂他的狗头!”尖锐的声音从堂屋蹿到เ天井,吓得玉芝忙不迭地把戒指和耳环都撸了下来。金毅厌恶地撇着嘴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贱骨头!”

益生堂所有藏书๰都搜出来了。个红卫兵把厨房挑煤的竹筐拖出来,横七竖八地把书丢â进去。家礼看见他最珍视的本草纲目十卷本也๣在里面。那是汪耀宗学徒期满,师傅特意送的。书๰上留有父亲的气息,还有他自己้的梦想。

金毅说:“屋里封资修的东西不少嘛ใ。”他给围在身边的红卫兵使个眼色。这些人拥而上,对家礼ึ顿拳脚相加。玉芝想上去护他,被两个怒目金刚ธ般的女红卫兵拽住胳膊,向后反扭,逼使她的身体弯曲成九十度。

后院忽然阵嘈杂——红卫兵从拆毁的花坛里又挖出个ฐ油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个砚台和块未经雕琢的翡翠。砚台据说是用曹操孔雀台上的汉瓦磨制,盖上刻着“松下问童子”的纹图,底部依稀可见“长生无极”的字样。

金毅拿在手里掂掂,嘴唇咧开,哧哧笑了两下,声音仍像从个ฐ深长的空洞传过来,又冷又湿。他问家礼ึ:“这是啥?”家礼说:“练字的砚台。”金毅说:“个砚台,值得你这么用心?”家礼ึ说:“没啥用心不用心的,无非是怕孩子弄坏了。”

金毅说:“这个ฐ呢?这个ฐ也不值钱?”他突然把那块玉石高高抛起,再用手接住。玉芝本能地发出声惊呼。两边的怒目金刚手下用力,她又不得不把身体弯成虾米。

这块玉是汪耀宗去四川ษ进药时用重金买下的,上面有个ฐ浑然天成的彩蝶戏花图案。汪耀宗生淡薄金钱๥,却对玉石情有独钟。他把这块玉交到家礼手上时,对他说:“别ี看玉石不会说,不会道,却是最有灵性的物件儿。古人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男人近它可学儒雅,女人近它可品温润๰。金子跟玉的区别,就在于个俗,个ฐ雅,个炫耀,个含蓄。做人就要有玉石之态,冰雪之心。”

金毅乜斜着眼瞅着家礼ึ。家礼绝望地闭上眼睛,看到的是片黑暗。

玉芝挨了打,又受到惊吓,当晚开始发烧,说胡话。家礼守着她宿,就听她喊了宿母亲的名字。士云从医院开了针药,拿回家给她打了针ฤ,吃了药,她才慢慢安静,但依然昏睡。

士云气得咬牙切齿,骂金毅:“这个ฐ挨千刀的,叫他往后不得好死!”又问:“值钱东西都叫他们弄走了?”

士兰突然插话说:“我还藏了些。”家礼和士云都惊诧地看着她。家礼问:“你藏啥了?藏在哪儿?”士兰说:“我把那套诸葛亮画本藏下来了,藏在灶洞里。”家礼后怕地说:“你胆子真大!”

士兰却不知深浅地笑着。她将这套书留下来,就像留แ下自己的部分童年不被带走。因为弱小,她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全城五类分子家庭都在经历场浩劫。各家抄的书集中ณ堆在文庙大成殿里。月宫池里飘的都是散落的书页。无论何物,旦被定为四旧,便在劫难逃。万月朗父亲从省城运回来的全卷二十四史,被红卫兵用装ณ猪粪的破筐挑着,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个两尺多高的冰裂纹紫砂壶,两只墨龙瓶白色的瓷瓶上绕着两条黑龙,据说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都是明代以前的老古董,也๣被红卫兵作为ฦ四旧抱走了。万月朗的儿子站在边,又痛惜又害怕,浑身抖颤๶,句话说不出。万家和益生堂样,经过九๡五六年的公私合营和这次抄家,从此真正变得家徒四壁,贫如洗了。

数日之后,魏学贤突然发现门外砖墙上新添了块木牌,上面用黑漆写着“牛鬼蛇神๰”四个字。城里几乎所有五类分子门上都挂了这种牌子。

家慧气得浑身打颤,揭也不是,不揭也不是,又羞又恼地坐在屋里流泪。魏学贤劝她:“挂就挂吧。你家是开药铺的,就当它是药牌。啥药搁啥抽屉,人家也是图个方便。”

益生堂门上挂了同样的牌子。家礼像避瘟神样,出进从不抬眼去看。这块门牌像把利刃,寒光凛凛,时刻逼近他心里那ว块不敢见人的疮疤,使他的内心终日不得安宁。间好端端的益生堂,传到他这儿,也才两ä代,就落得驴唇不对马嘴。当初ม取下招牌,他还幻想着有天能再挂上,所以直把那ว块牌子放在避风避雨的地方,小心翼翼加以呵护。现在老招牌被红卫兵砸了,烧了,新า招牌又以令人不堪的狰狞面目出现,让他活得如同兽类。

他看着士林,觉得不仅自己没有了未来,就是士林的未来,也๣变得祸福难测。

益生堂已๐经完结。今后将要完结的,就是他们这些人非人,鬼非鬼的另类了。

7

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已经从学校和医院蔓延到了街上。造反有理!造反有功!能ม造反的纷纷站了出来。缝纫社门外出现了揭发梅秀玉的大字报。标题๤赫然写着“大破鞋梅秀玉”,后面夸张地画ฑ着几只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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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第二章20

大字报贴出的第二天,群人按图索骥,把梅秀玉从家里揪出来游街。有人提议:“找几双破鞋给她挂着。”

“对呀!对呀!”这个ฐ异想天开的创意立刻使群人变得亢奋起来。生活困苦,谁家找不出几只破鞋。道具很快拿来,几个人恶作剧地把鞋串联在起,拴在梅秀玉的衣服后襟上。红卫兵把梅秀玉推,那串破鞋便如群顽皮的猴子,活跃地敲打着她的两条腿。曾经私下里对她魂牵梦绕,害过单相思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儿女成群,看她后面拖曳着串ธ破鞋在街上游斗,震惊之下,心里不免都暗暗替她叫苦。

家礼出门去为玉芝买药,正好碰见群人推搡着梅秀玉像耍猴戏似的走过,惊得身子贴着墙,动也不会动了。

梅秀玉与他擦肩而过时,侧头瞥了他眼。家礼发现她脸上带着青痕,像是挨打留下的淤血。左边脸颊已经肿了,使得嘴角有些歪斜。但她神色平静,眉间甚至隐约带着丝笑意和傲气,给人种诡异怪诞的感觉。

家礼心里陡然生出股悲凉,觉得整条街都竖起来,两边的房子如纸做的般摇摇欲倾。

第二天大早,家礼起来清洗阴沟。因为快要下雨,阴沟里泛起阵阵臭味儿。他用小笤帚把沟壁上的垢细细扫去,又冲了几桶清水。正站在天井用胰è子洗手,家慧神๰色异常地从外面跑进来,喊道:“大哥,梅秀玉不见了。”

家礼怔在天井中ณ间,嘴巴大张形同条死鱼,身体虚弱得快要瘫倒,四周却没有个ฐ可以倚靠的地方。好半天,他才迷瞪着两ä只眼睛问道:“啥时候的事?你在哪儿听说的?”家慧说:“我早上上街,街上都在传。说是昨天游街回去,她在屋里哭了夜,今儿早ຉ上就不见人了。”

家礼瘫坐在门槛上,眼前๩不断晃动着梅秀玉脸຀上的伤痕和她看人时的目光。说破天,他也不相信这个差点做了自己弟媳的姑娘是个破鞋。他说:“我得。”说完了,停会儿,又说遍:“我得。”

家慧问:“你去看啥?”家礼说:“我得梅秀成。”家慧说:“你看梅秀成有啥用?梅秀玉现在是张家媳妇,应该由张家操心。”家礼ึ问:“张家人咋说?”家慧叹口气,说道:“听说梅秀玉男人根本就没上心去找,男ç人都怕戴绿帽子。”家礼说:“打死我也๣不信梅秀玉是他们说的那号人。”

家慧低声说:“听说写梅秀玉的大字报还扯到家义。”家礼说:“家义近来也不知咋样了?”家慧说:“现在除了游街,谁能见得着他。”

家礼神思恍惚地自言自语道:“那年写拜年帖子,家义แ写错了字”家慧不解地看着他。“啥拜年帖子?”家礼叹声,说:“我是后来才明白,家义心里是有她的。”

家慧明白他指的是梅秀玉,回想从前๩跟梅秀玉相关的种种细节,说道:“我也๣看出来了。”家礼说:“人不是铁打的,经了这么多磨折,她怕是背不住了。”家慧说:“二姑娘是个ฐ苦命人!听学贤说,梅秀琬两口子在四川ษ也不好过。”

天井里晦色四起,家礼ึ觉得内心片悲凉。他看着头顶狭小的天空问道:“梅秀玉会去哪儿呢?”

家慧走后,家礼ึ心里总是慌慌的,做什么事都出错。吃早ຉ饭时,好几次把筷子掉在地上。玉芝说:“你还没老,咋就拿不起筷子了?”家礼不敢跟她透露梅秀玉的事,私下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吃完饭,把碗推,径直就往养兴谦去了。

家里只有梅秀成的女人和两个ฐ孩子。梅秀成出去了。看见家礼进来,梅秀成女人起身让了个座,问:“你也๣是为二姑娘的事?”家礼说:“过来看看梅掌柜。”梅秀成女人说:“他还没回来。”

家礼问:“二姑娘还没消息吗?”梅秀成女人摇摇头,说:“我们这个小姑子从来没让她哥省过心。”家礼顿ู了顿,问道:“着人去找了吗?”梅秀成女人说:“咋没找?连我娘屋弟弟都跟着去跑了。她男ç人说昨儿晚上回家就没吃饭,关着门在屋里哭。问她话,她也๣不说。半夜,她男人跟两个儿子先睡了。早ຉ上起来就不见她的人影。”家礼问:“她出门前啥也没留下?”梅秀成女人说:“要是留下倒好了,找起来也有个头绪。屋里啥也没多,啥也๣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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