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彭湛约了帮人来家里谈事，客厅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谈话声笑声如火如潮直冲房顶，谈到钱时都是以百万千万论计，光听听就令人心跳。几个ฐ人都是彭湛的朋友，也是合作伙伴，这时彭湛已正式向单位递交了停薪留职的报告。
我瞠目结舌。
“我儿子叫冉，长得像他妈，很漂亮。离婚时她说她不要孩子，我说我要；替她想想，个女人，还得再嫁人，带着个孩子，是不好办。离婚后，我带着孩子过了半年多，她又要复婚，也是想孩子，说不要孩子不过是种要挟，她并不是真的想离婚。那ว次离婚是她先提出来的，俩人吵架，吵着吵着她又说，离婚！我说，好。她说，走！去街道办事处！我说，好。到เ了街道办事处，她说她不要孩子。我说，好。就这么着，离了。我早就想离了，她不知道。所以那ว次离婚，等于是我使了个计谋，她这人头脑比较简单，加上要强，很容易地就上了当。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卑鄙？”我又笑笑。“就这么着，她又回来了。度，我的确想复婚来着。离婚后，朋友们给介绍了不少，也见了几个，感觉上大同小异，都是各有长短。结过婚的人再看女人和没结过婚的人是不样的，实际了许多也透彻了许多。既然都是各有长短，都是对付，还不如跟原来的对付，毕竟中间还有着个孩子。就这样起又过了段后，双方决定复婚，去办复婚手续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单位突然派我去北京出差ๆ，把这事耽搁了。”
“应当说她人不坏，性格耿直，刚烈，甚至是暴烈，所以在单位得罪人不少，优化组合时差点被组合下来。如果她比较稳定，我早ຉ就辞职干公司了，很多朋友叫我去。可是她这个样子，我哪敢轻易辞职？饭碗不大，毕竟姓铁。别我这边辞了职，她那边再没了工作，两边落空，大人好说，孩子怎么办？
“时间倒是来得及，停止检票前赶回来就行，我是卧铺，不愁没座儿。问题是我的东西怎么办。”
这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更确切地说，乐于助我的人。想也没想地，我突然就把我的打算请求对他和盘说出。不出所料地，令人难堪地，他没有回答。先是看了看表，想了想；又想了想，又看了看表。这时我再不说话再等下去就是愚蠢了。我说：“来不及了是吧？其实也无所谓，到那边再说也行，反正是到เ家了，怎么都好办。”
“那您上午为ฦ什么没来？”我不禁嚷道。
他轻声笑，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听我说韩琳，周末相当不错，可以说非常成熟，是个ฐ从生活出发的东西。坦率说，我没有想到。”我瞪大了眼睛，他的神情诚恳认真，不像种安慰，“你很有才华，戏剧感觉很好。”
呵，我凭什么就认为主任会认为ฦ我比小姚们更懂ฦ得他的魅力？小姚不懂汉语拼音，却比我聪明。雁南说这不是聪明是本能。没有了本能ม还不如没有聪明。我感到悲哀。雁南安慰我：“别灰心！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你懂ฦ吗，对于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来说，在年轻异性眼里的男性魅力，比领导的威严å更宝贵。”雁南在冲着我放马后炮。
“你起吧。”
“海辰，怎么样？”又试着念了念：“彭——海——辰？”
“让他跟你姓吧。”接着他马上又说，“我妈也姓韩，他姓韩算是跟了他奶奶。我妈要知道肯定高兴。”
我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能说出来我也不说。他不捅破我不捅破。他维持到เ哪步我就跟到เ哪步。他伸出只手撩上我垂落的头发，是因为ฦ感到内疚了吗？
“韩琳，你也要注意休息。”他说。
我把抱住了那只手，哭了：“我困死了，十多天没怎么睡觉了，我困死了”
手里的那ว只手被抽了出去，果决，猛烈，不容置疑。我抬起头，看到了浮在他眼中的冰冷，满腔热泪霎时间被这冰冷凝固。我抱起儿子站起来，赶在他开口之前，说：
“你该走了。”
“是啊，我得走了。”
他穿衣服，背背囊，开门，关门，嗵å嗵嗵å嗵，下楼ä的脚步，脚步消失声
我连夜写信，给梅玉香，小梅，请她在她家乡帮我物色保姆。不是发现了现任保姆有什么不好，但心中总不能完全踏实。现在这个ฐ家只有我和我的婴儿了，保姆就不能ม仅是个劳力，她还得是我的伙伴，我的依靠，我的另个ฐ家庭成员，能ม够跟我起将这个家支撑起来。小梅会为我负责。
写了没几行字手就麻得攥不住笔，掐住手心使劲揉，好会儿才能再写。原以为ฦ是长时间不写字的缘故，后来才知是落了病了，“月子”没有坐好，精神焦虑，劳累，过早接触凉水，可能都是原因。直到เ现在，十几年了，右手仍不能ม长时间写字，不仅写字，类似的劳动都不能久ื做，比如拖地，比如骑自行车，硬撑着做下去，就会发麻，直麻到小臂。如果不是电脑及时出现使我得以“换笔”，就我所从事的行当来说，我得算是残了。
还给母亲写了信。
孩子出生不久母亲就派了妹妹前来探望，妹妹来时正赶上我们家的最鼎盛时期，彭湛在，保姆也在。她进门时彭湛在厨房里刚ธ把炖鸡汤的高压锅盖揭开，两人隔着层热腾腾的汽雾打的招呼，那幕给了妹妹很深的印象：妻子坐月子，丈夫炖鸡汤。事实是，当时彭湛正准备给自己开午饭，每次鸡炖好，我喝汤，他吃肉。把肉从汤里捞出来，趁热浇上酱油，拍上点蒜末，开瓶二锅头。他的酒不仅没戒，程度似乎更深，但这时我已๐根本不再管他，他已不在我的心上，正如我已๐不在他的心上。站在厨房的桌前喝酒吃肉，就是顿饭了，只鸡够了，主食都不必吃。我是后来才在书上发现，只喝汤不吃肉是种认识上的误区，营养其实还是肉里面多，只不知彭湛当时是否知道这点。妹妹来了他当然要放下自己้的午饭来招呼妹妹，路过卫生间时，妹妹又看到了正在里面吭哧吭哧洗尿布的小保姆，切都合乎ๆ常规有条不紊；来到卧室，我正给婴儿喂奶，卧室关着半边窗帘ຈ，房间里幽静清净。于是妹妹站在床头看着我微笑，“很幸福吧，当了母亲？”我点头，其实当时我皲裂ฐ了的||乳|头正疼得钻心。奶水太少，海辰不得不使劲吸吮，导致了||乳|头的皲裂ฐ，但是越不吸奶会越少，只得忍着疼让他吸。这些我都没跟妹妹说，说了于事无补，徒然地让母亲担心——她是母亲派来的钦差大臣——何苦来呢？我们姊妹间有个ฐ没约定过的默契，谁也不准回娘家坐月子，谁也不许把孩子送到家里让父母带，再大困难，自己解决。父母生不易，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晚年。妹妹放下两大纸盒子的东西当晚就乘车返回了，带着个ฐ“幸福”的印象回家向母亲汇报去了。她原本打算住几天的，请了周的假，没住是实在住不下，二是发现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反要我们张罗她的吃住。走前她跟我说，能写信的时候给母亲写封信，母亲很惦记的。
我给母亲的信中说，婴儿好，我好，彭湛也好。次日，把两封信同时发了出去。
彭澄来了，从西藏来，去30่1医院送病号，领ๆ导给了她十天的假，都知道她在北京有亲戚。
彭澄来送的病号是个团长，因感冒引起了脑水肿，肺水肿。那位团长驻守在海拔四千八百米的高山上，在那种严重缺氧的地方，个普通感冒就可能致命。那ว是位英雄团长，才三十五岁，军区派直升机把他从山里接了出来，先是送到了四军医大，又从四军医大转到了北京。彭澄说粗通医学的都会知道这团长根本就是活不成了，之ใ所以还要这样转来转去，除了尚存的丝丝侥幸外，更多的，是种姿态，种精神，种思想政治工作，是为了他的士兵战友亲人，以及所有那些依然驻守在高山上的活着的人。说到เ这位团长彭澄的眼圈就红，她说韩琳姐你没有见过他你不知道他有多优秀，他不仅精通军事熟ງ悉部ຖ队而且居然还会写诗，人民日报上都发表过，人民日报啊！又说如果她早ຉ认识了他肯定会爱上他，可惜他结婚了孩子都有了，女孩儿，六岁，漂亮得没法说，集中了父母身上的精华。女孩儿的妈妈也漂亮，大眼睛双眼皮，是重庆家大公司的会计师。
现在的彭澄点都不后悔去了西藏，说起西藏来就滔滔不绝刹้不住车两眼放光。她说她的收获大极了，去了才几个月已๐经记了三大本子的日记，初步打算写三本书，本有关西藏的书，本有关西藏军人的书，本有关西藏军人凄子的书。并且还当场拿出了她写的首诗，诗的题目叫墓地里只有个她。诗的真实背景是这样的，她们乘车进藏时车差点翻了，惊吓过后，车上的女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主ว题就是：假如真的“光荣”了。个女孩儿说要是她“光荣”了，就请大家跟组织上说，把她埋到某某烈士陵园去，于是马上就有人说：“你好傻哟，那ว里就你个ฐ女的，好孤独的嘛！”这使彭澄大为感慨，据此敷衍成诗：
墓地里只有个她
你跟谁说话？
墓地里只有个ฐ她
你不寂寞吗？
墓地里因为有了她
冰峰都变得温柔；
墓地里因为有了她
白雪也悄悄融化。
你给单调涂上了抹粉红，
你给秋冬带来了活泼的春夏，
你是群雄中的匹牝鹿，
你是丛绿里的簇鲜ຒ花，
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偶像啊，
永远明亮的眼睛永远飞扬的短发。
假如祖国需要我也会来到这里，
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同你做伴，
起说着我们年轻女兵的悄悄话
看着这诗听着彭澄说的那些事儿，感觉上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心情怅惘忧伤，难过得要命——青春已逝。那ว充满着理想梦幻，我的健康的美丽的纯净如月亮的青春啊。而今那月亮高悬在辽远的夜空，已然是可望而不可及，永不可及。
“韩琳姐，你怎么了？”
“喜极而泣。”
“为什么事儿？”
“你来了呗。”
她根本不信，审视地看我，然后说：“别ี不好意思承认，是不是，被我的诗，感动了？”
我愣了下随即连道：“是是是。”
这她倒信，她是真觉自己这诗写得好，信心十足地投了十几家报社杂志，居然就没有遇上个ฐ知音，至今连封铅印的退稿笺都没能收到。彭澄为此愤愤不平，认为ฦ这些报社杂志水平思想都有问题。
“他们发的那些诗我也不是没看，什么呀那叫？‘噢，我的心，碎成了肉末’”她以手摁胸半闭着眼，用气声朗读了不知打哪看来的这句诗后道：“‘碎成了肉末’，他怎么不说碎成了饺子馅儿，不更独到独特？就烦这些表面文章，文字游戏，无病呻吟，纯粹有病！”
“刚才还说人家无‘病’呻吟！”
“无病呻吟就是‘病’，精神病！”
我笑了起来，于是她也笑了，白白的两排小牙闪闪。她黑了些，但绝没有黑到เ她恐惧的那个ฐ程度，而且，比年前更好看了，细看才发现她割了双眼皮。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不认识她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你割双眼皮了？”
她脸红了，也有些不安：“是不是不好？”
“怎么想起割双眼皮来了？”
“最近我看了很多的画报封面文章插图，仔细做了研究，发现，凡是公认的漂亮女人，都是双眼皮。”
我摆手打断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
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大摇其头：“那事儿现在根本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的计划，先立业！韩琳姐，说真的，你觉着我这诗，怎么样？”
我觉着，般。其间的激|情思想，包括承载情感思想的那ว件事儿，都过于表层，需要沉淀。但是我没说，做了母亲之后，我有了些变化，变得温和温厚了。
“我再看看。”我说。
“你觉着能发吗？”她问。
我还是说我再看看，她情绪便有些低落。于是我说：“诗我不是太懂，感觉上确实比有些发了的诗要好，至少这里面有真情实感。等坐完了月子我帮你找人。你那ว里还有底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