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应笑道：“这不是老婆婆的病症么เ？师父说过，人若有病，身体会产生与寻常不同的变化，这些表现出来的变化即为ฦ症，婆婆的症便是唇肿咽痛，畏寒体虚。”
方泽芹早在她写字时便检查过了，却仍是慎重地捧起纸张仔细查看，“嗯”了一声，舒展笑颜道：“一字未错，应笑可真厉害，你知道这些字作何解？”
应笑有板有眼地道：“师父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就挺可笑，你道小孩子好哄骗，却不知咱们也会装ณ傻哄大人乐，应笑不想对师父装傻，以后师父也别再随便诳我，不然应笑会暗地里埋怨师父，还会在心里笑话你。”
方泽芹连声说是，心道：这孩子怎的成了个ฐ小人精？往后的日子可要有意思了。
他见应笑用孩子气的口吻说这些老成话，只觉可爱逗趣，忍不住摸摸头，捏捏鼻尖，恨不得将这讨喜的小徒弟搓成面团揉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某控深入骨髓了，给我来只小徒弟-ๅ-
☆、0่6๔
二人又交心畅谈许久，方แ泽芹见应笑了无睡意，看看天色亮了，便带她起床梳洗，捧上面汤来，问道：“可要熬药汁将红斑洗去？”
应笑摇头道：“不碍事，不疼不痒的，那些药材得留着给病人用。”
方泽芹见她有医者的仁心，心里欢喜，从药箱里取出马蹄木、赤小豆与红枣，塞在红布小袋里，走去替她挂上，说道：“这是避瘟疫的悬挂方，行医的需先顾ุ好自己才能ม悉心照料病患，晓得么？”
应笑乖๔乖๔点头，洗漱已毕，拧了条热布巾捧在手上，踮起脚๐往头顶上举ะ，眨巴着大眼望向方泽芹，说道：“师父，给你擦脸。”
方แ泽芹忙双手接下捂在面上，应笑又端来凳子放在他身后，拍了拍，偏头唤道：“师父，请歇着。”
方แ泽芹一屁股落下去，好似坐慢了,那ว凳子就会凭空消失一般，应笑颠颠地跑到เ他背后捏肩捶背，一面念叨着：“昨夜辛苦师父了，湖水凉，您老千万别ี被冻着，徒儿给您老人家舒筋活血，叫您一辈子也不会闪到腰。”
方泽芹心里乐个不行，笑道：“师父还没七老八十，可吃不住你这般孝敬。”
应笑竖起食指点了点，鼓着腮帮道：“少时不养筋血骨，待到เ老来徒伤悲，师父，您这会儿不好好养身，日后就会像那三条腿儿的桌子凳子似的，颤巍ณ巍，风一刮就倒了。”
方泽芹哈哈一笑，拱手拜拜，连声道：“受教受教。”说着拉小徒弟坐在身前，拿把篦子替她梳头结髻，谁知三年不练，手也生了，拢半天拢不出个ฐ圆揪揪来，没奈何，只得将粗长的辫一把抓在头顶ะ心，七弯八绕攒成一团，再用方巾包起，拿根布条连巾带一并束紧。
这是个男子式，梳在应笑头上倒更显活波伶俐，她自个ฐ儿也不在乎，跑去院里收了道袍，换下勒里勒得的肥衫裙，把一身道服穿上，活脱脱就是太上老君炉前的小仙童，方泽芹见她屋里屋外地忙个ฐ不停，开窗扫尘、收衣晾衣，每件事都做得似模似样，不觉悲喜交加，暗自叹道：这孩子在外定是吃尽了苦头，真难为她了。
忙走去陪她一起收拾，正忙时，忽听梆子声响，公孙先生在外大声呼喝：“吃饭了！吃饭了！”
这一喊，男女老少俱各起床，捧碗的捧碗，拿钵子的拿钵子，纷纷赶去灶房前领饭，待众人吃饱喝足，方泽芹又安排青壮去村西开田掘井，妇人家全留在村里照顾老人，一切杂事都有分工。
因昨晚又入驻一批难民，公孙先生便觉米粮太少，不够三日吃的，带上赵宏，一人拖一条板车，风风火火地往府城方向去了。
方泽芹带应笑往后村探望病人，正走在路上，忽见一妇人迎面跑来，神色惊慌地叫道：“先生，你快来看看，我婆婆许是不行了！”这是戚家寡妇张氏，丈夫孩子就是得瘟疫死的，她婆媳俩西迁避灾，谁知到เ这村里没多久ื，戚老太也染病了。
方泽芹随她进屋一看，就见老妈妈躺在床上哧哧喘气，一诊脉ำ，细促不耐按，是个危急重症，当下就纳闷了，心道：昨儿看时病情尚且稳定，怎么才过了一夜就病危了？
便问是如何起病的，张氏拭泪回道：“昨晚吃完药后婆婆便说胸ถ口烦闷，像憋着一团火，叫喂她服下散火的青蹩丸，夜里吐了一回，早ຉ上就不行了！”
方泽芹听闻后拍桌而起，把张氏给吓了一跳，应笑见他满面怒容，再看戚老太颧骨焦黄、浑身汗，便知道为ฦ什么气了。方泽芹握着拳头在桌上按了许久，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复又坐下来，见老妈妈大汗淋漓、颧高唇白，他就如同被泼了桶冷水，只觉得心里透凉，叫应笑赶紧去煎碗独参汤来。
等应笑端来了参汤，戚老太却再也喝不进去了，喂多少吐多少，药汁从鼻子里直往外冒，到最后已自不能吞咽，捱不出半日便断了气，张氏在床前哭得死去活来。
方泽芹出得屋外，叫人把戚老太的遗体拖到后村荒地上，用干枝柴禾搭了个架子，要放火烧尸。
张氏哪里肯依，扑在老妈妈身上护定，厉声叫骂：“好你个狠心的庸医！就是你那ว药让婆婆断命的！人都死了你还不让她入土为安，连个ฐ坑穴也没有，到了九泉之下让她如何安身啊？”
众人见她哭得可怜，也同来央求，应笑又是难受又是憋闷，看向师父，拉着他的手摇了摇。
方泽芹面不改色地道：“这老妈妈是染病而亡，疠气存内，这疠气正是疫病之ใ毒，此时正当暑天，尸体易腐，尸腐后疠气散出即成病源，人因感病气而生瘟疫，此后转相染易，终遭致灭门之ใ灾。”
众人一听都怯了，不敢再多嘴，唯有那妇人闹腾不休，哭嚎道：“你要烧，便连我一起烧死吧！”
方泽芹不为所动，叫人将她拉远，用浸过药汁的布巾为应笑蒙住口鼻，点起火把往木架下塞去，不一时火焰腾起，将干枝柴禾烧得噼啪作响，方แ泽芹将应笑拉到เ上风处远远观望，身后传来张氏疯似的叫嚣怒骂，字字句句砸在应笑心上，再看被火焰吞噬的人影，只觉得分外凄凉。
待火熄灭，方แ泽芹用药汁浇在骸骨上，用麻布兜起，带到后山掩埋，应笑默默随在身旁้，师父挖坑时她递锄头，师父埋骨时她捧土，又找来一片木板刻๑字作碑，立在坟头上。
待忙定后，二人已๐是一身泥污，回村用药汤洗手擦脸，脚也没歇住，又去给其他病患复诊，直到午时才总算闲下来。
回到屋里，不消เ人说，应笑自拿出笔墨誊抄诊籍，方泽芹煎了药茶端上桌来，见她一声不吭，便问道：“有何心事？”
应笑停笔，皱眉看向方泽芹，说道：“那老妈妈之所以没救，是因她媳妇儿喂她吃了青蹩丸，青蹩丸里有藜芦，与师父方子里的人参药性相克，《本经》言明这两ä种药材最忌同服，再则ท老妈妈的病本该补气，怎可给散气的青蹩丸？这不是师父的过失，你为何不说？”
方泽芹道：“看那妇人是个ฐ孝顺ิ媳妇儿，若让她得知此事，兴许会觉着是自己้害了公婆，悔恨之ใ下若自寻短见可不是又添一桩憾ย事？”
应笑哪儿能ม想到这些，听他一说，也觉得有理，却还有些不平：“可她吵吵嚷嚷，到处说师父是庸医，万一别人也这么觉着，岂不是冤枉师父了吗？”
方泽芹盯着她看了许久，笑问：“应笑可认为师父是庸医？”
应笑连连摇头：“师父开下的方子可好用了，吉灵社卖的百草还魂汤便是按固命汤的方子来配的，正对这疫病的症状，买药去的都说吃了便好。”
方泽芹愣了一愣，旋即道：“应笑，你记住，瘟疫非寒非暑非风非湿，症状各有不同，常与伤寒风湿相类，实是因疫毒之ใ气内侵所致，这疫气所引的症状因人而异，不可单一而论。”
应笑乖乖๔听从教诲，正编写诊籍时，忽听外头喊道：“方大夫，有人要见公孙先生。”
方泽芹闻听，便知是胡东等人来了，让应笑避在屋内，自到เ院中ณ接待，却见四个小道士已换了身农人装扮，用煤ศ灰将脸庞抹得漆黑，辨不出原貌来，暗自好笑道：这四人倒是机灵，如此一来，也能ม避过子元真人的耳目。
便充作不识，上前拱手作礼：“在下方泽芹，是公孙先生的朋友，不知四位找他何事？”、
因他昨夜是憋着嗓子装出的假声，四个小道士浑然不察，只当是个斯文书生，向前作了一揖，各自报上名号，严怀准道：“我们是西迁来的难民，因与公孙先生相识，听说他住在此处，特来投奔。”
方泽芹道：“公孙先生不在村里，你们且在此稍候。”将四人引至偏屋坐下，自去前院筛酒煎药，过不多时，就见公孙先生从大门进来，好先生！甩着袖子怒气冲冲，活似吃了爆豆子儿似的。
方แ泽芹迎上前问询，公孙先生顿足道：“白跑一趟！连麦壳也没捞着一粒！说咱们前日才领了粮草，叫过两个月再去领，若不然，便得花银子买他的，一斗米九十钱，一斗麦六十钱，比那饥荒年里还贵，笑话笑话！真是没处理论去了，气煞ย我也！”
方泽芹好言安抚，指向偏屋道：“这不又来了四个ฐ避难的，说与先生相识，正在屋里候着。”
公孙先生入屋看时却是一个也不认识，正自狐疑ທ间，四小道倒头便拜，将子元真人所干下的勾当和盘托出。
公孙先生早揣测出一二来，听他们一说，不由大喜，对方泽芹道：“这四人就是人证，有他们做证见，不怕官老爷不重视。”转念又一想，不觉黯然神伤，“上京投告一事宜早不宜迟，可眼下盘费短少，如何能ม措办得来？”
方泽芹道：“先生不必烦恼，你先打个折底，叫村里父老乡亲们画上押印，只带一个人证随行即可，方某虽不才，二人的盘费还能凑得出来。”他回屋取来两ä包银子，统共一百二十两。
那四小道见了桌上白花花的雪银，各个ฐ眼睛亮、满目垂涎，却不知这其中有百两ä银子都是从他们包袱里搜出来的，方แ泽芹只出了二十两，其中还有十两是药济局所赠。
公孙先生忙道：“怎好要先生破财？”
方แ泽芹道：“先生多虑了，你既能不辞辛苦为民申冤，难道我连这等身外之ใ物也吝惜吗？”
公孙先生道：“如何用得了这许多？我盘算过了，一切吃穿用度只需五六十两ä便足够了。”
方แ泽芹道：“有备无患，正如先生所说，此事必须尽快办妥，不能在路上消磨时日，你可用多出来的钱雇马车代步，衙门上下还需打点，那ว判官虽是正直无私，手下人却难说。”
公孙先生听他说得有理，便不再谦让，收下银子，随即起草诉状、收拾行囊，带上四道当中最怯懦的胡东同行，当晚便离了江陵府。方泽芹将其余三道安置在后村一间空屋里，嘱咐道：“左右邻๑舍都是病患，三位切不可擅自出来走动，万一被染上瘟疫可就麻烦了，不必忧心，每日水食自会给你们送来。”
小道贪生怕死，又唯恐被子元真人撞见，正愁没处藏身，听方泽芹这番๘话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不消他说，自往屋里扎了根，就是来个八抬大轿也抬不走了。
☆、07
公孙先生带着胡东一路北上，迤逦来到เ东京，直奔开封府衙，正值官爷升堂，公孙先生却不去投告，在近处租房住下，也不出门，就在客房里闲着。胡东提心吊胆地问道：“先生不是要去衙门申ã冤么？怎的又不去了？”
公孙先生道：“你不知道，这开封府向来有两名官员轮换升堂，今儿升堂的是陈大人，我要找的却是判官庞醇之。”
胡东更不明白了：“您老要告状子不是该找官大的吗？怎的漏下正官要去找个ฐ辅佐的判ศ官？”
公孙先生笑道：“你有所不知，开封府尹实是东平王的长子，不过是个ฐ挂名的，那陈大人还不能ม算个正官，只是临时委任的知府事，而位居其下的判官却是圣上亲派下来的监察官吏，名为佐理，实则ท是监州，我问你，咱们要告的人是谁？”
胡东道：“不是子元真人与那侯爷么เ？”
公孙先生又问：“你可知道那侯爷是什么เ人？”
胡东稀里糊涂，公孙先生摇摇头，道：“那侯爷是当今皇后的内侄，换作寻常官员都还要思量三番，即便有心上奏，也定会将言语放宽，藏藏掩掩、畏畏缩缩，如何能ม奏到实处？那庞公人称铁面判官，是东平王一力保举ะ的人才，唯有这等不畏权贵的直铳子才敢于犯颜直谏。我便是要向他当面陈词，将公粮私用的祸害一一道明。”正说时，却见胡东眼神露怯，他顿了顿，放缓语气宽抚，“你也不必怕，上了堂有什么便说什么，你只是受一时的迷惑，若能迷途知返、将功补过，庞公定会宽怀相待。”
胡东叹道：“既随先生到เ此，敢不尽力？”心中ณ却想：若不尽力，这条小命可就得交代了。
及至次日清早，换了庞公升堂，公孙先生与胡东击鼓鸣冤，被当值的带上堂，见座上大人方面大耳，眉目含威แ，一个惊喜，一个畏ั惧，都拜在堂下。
公孙先生向上递了呈子，先不作声，庞公打量他一番，接过呈子细细审视，见状纸上墨字飘逸、陈诉明晰，不觉暗自赞叹，面上却不露声色，将惊堂木一拍，问道：“这状上所写可是真有其事？”
公孙先生凛然道：“小民愿以性命担保，所述字字属实，有证人在此，大人不妨一问。”
庞公颔道：“好。”向胡东问道，“你就是证人？”
胡东拜在堂下哪敢抬头，连声说是，报了姓名籍贯，亦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所有见闻当堂禀明。
庞公道：“你二人先回住处候着，随时听传。”便退了堂，来至书房，照ั着诉状打了折底，叫书吏誊抄，上朝时递了折子，将公孙先生与胡东所陈之ใ事据实奏明，直言圣上用人不当，放粮赈灾绝不可用椒房之亲。
圣上不怪庞公言语顶ะ撞，反倒赞他刚正不阿，因庞公乃是东平王力荐的良才，正要提拔他，便借此机会加官进职，赐钦๔差御符一道，任命为ฦ荆南观察使，下诏太常寺择翰林医官五人听候调遣。
庞公怕走漏风声，暗派捕头王点选快手十名，轻装ณ便衣，随公孙先生先行上路。也亏得方泽芹冒名留แ下字帖，叫那子元真人麻痹大意，他丢â了灵姑、失了财物，还指望从侯爷身上捞回本钱，不思量如何脱身，反倒更加肆无忌惮地变卖赈粮药材，因此被飞马而来的捕快查了个措手不及，赈粮灾银连同抢掠来的民妇俱都被搜了出来。捕头王将子元真人拿下，他那三个相好的弟子见事不妙，也不管师父了，登梁上房，俱各逃窜而去。
庞公随后而至，自投公馆，那府尹战战兢兢来迎，庞公也不与他多言，下令大开城门，将西逃难民全都接进城内，让翰林医官代管药济局，分派医员救治病患。
再说那ว随行的翰林医官当中ณ有一名焦姓长者，曾充过太医局的教授，他私下里对庞公道：“那名方姓大夫我曾见过，十五年前他进京校试，试题十道，无有不通，三科精熟，尤擅针灸和气之ใ术，只因他当时年岁尚幼，不能投名充医，便破例授了他三道福牒，本以为ฦ他早ຉ该升任医官，不想这等良才竟然还流落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