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农场，小菲现自己步子不稳的原因了。她皮鞋的跟跑掉了一只。多年前欧阳蔚如送她一块皮子，她订做了几双靴子，皮鞋，凉鞋，全是高跟，这两ä年把高跟锯了，只留แ一小截，否则鞋尖便成了鱼雷快艇。现在连那ว秃秃的小半截鞋跟也没了。
跑近农场大门，小菲步子高高低低的，脚跟生疼。女儿早被她拉下了。她放下包袱，请求看大门的战士稍等几分钟再关门。她笑嘻嘻地指着跑下坡来的欧阳雪说：“喏，我们这个解放军军事素养不怎么样吧？还不如她老母亲！”
不久小菲现病房的事她插不上手。去哪里打开水，或去哪里订软食，她都不知道。她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把春梅，蒙蒙说病房插花不科学，对病号有害。她指指墙角的一大盆龟背竹，说植物是有益于健康的，因此她从方แ大姐卧室把它搬来了。虽然她主ว意特大，优越感极强，但小菲不讨厌她。
“欧老师还是少说话吧，我会自我介绍的。”蒙蒙很活泼，黑皮肤，宽肩膀，有一种健康的美。
女儿却并不和爷爷亲热。小菲知道老两口在国外度过学生时代，便叫女儿上去拥抱一下爷爷、奶奶。女儿虽然才九岁，但主意很大，对母亲看一眼，走过去，老气横秋地给老两口鞠个躬，又伸出手和他们握一握。老太太忍不住了，眼泪马上掉下来，哽咽着说：“……和弟弟一样！弟弟离开家的时候，不比她大多少……”
她现公公唯一流露了一点人之ใ常情是见到他孙女儿。女儿跟在小菲边上，一手拎着自己的塑料小皮箱，一见到เ爷爷便愣住了，像一个ฐ小动物根据什么神秘血缘信号在辨认这个老爷子。不，似乎她早就认识他，只不过在想到เ底在哪里认识他的。爷爷朝她伸出手，眼睛在眼镜后面柔和起来，淡泊的一个人也出现了刹那的浓烈度。他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小菲说上学起了个简单的名字，叫欧阳雪，一直有个心愿想让爷爷好好给起个ฐ名。爷爷说雪就很好，和她父亲一上一去，音律对仗。
母亲在一边喝斥小菲：“你以为她是什么贵客？乡下土改，她老头子挨枪冲了！”
外祖母眼神一乱ກ，把耳朵又给得近些。小菲大声叫喊：“欢迎外婆！”
田苏菲说：“你教室在哪里？”
“给一个同学借去了。”小菲那时还是和革命边儿也不沾的田苏菲。她不清是拿走她毛衣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她们学校的同学。她看上去比她和伍善贞大些，人很活络，也大方美丽ษ，虽然一样的白衣黑裙ำ，穿在人家身上就是画ฑ报女郎的风范。女生说：“哎哟，你是高一的同学吧，我是高三的。好远就看见你这件毛衣！多洋气呀！我们马上上家政课，借我到课堂上做做样子吧？”
陈益群说这是冤案，他堂堂话剧团的领导人怎会搞出这种勾当？肯定是老欧年迈事杂，记不清了。这封推荐信是老欧的夫人田à苏菲亲手交给他的。
主ว编在这个ฐ省城的文艺界混了几十年，对小菲和陈益群那ว段风流插曲也有耳闻，立刻๑判断ษ出事情的真相：田苏菲为帮旧日情人一把，在老欧和陈益群之间两头瞒，才造成如此尴尬局面。他觉得再跟老欧追究下去，便不够正人君子了。既ຂ然杂志社同事一致看不出作品的糟糕，这一篇和其他的，都是一样填充版面。
但他指出的假冒签名却让陈益群十分羞恼。小菲听完他愤怒谴责之后说：“好歹不是表了吗？”她心想，我多少份清蒸丸子吃下肚、消化了，你还能ม把它们抠出去？
“没想到你这么诡计多端，为了演几个主角……”她想，你太把我看高了。我是冲着主角的补助来的。不过她嘴上说：“那你要不要登报澄清，都是我搞的把戏，老欧根本没推荐过？要不要我把他当时读剧本真正的评价在报上公开？”她现在怕什么？食品供应已日趋丰ถ富，老欧又检查出了糖尿病，不需要白糖了。陈副团长很做得出来，当晚就不让小菲上台了。过了几天，省报登出一篇文章，批评了省里的几个文艺作品，陈益群的剧目当其冲。看来欧阳萸在写这篇文章时忍住剧ຕ烈的恶心，仔细读完了它。因此他所有从剧中的引用都是他批评的最好例证。他口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是一颗子弹，把他的批评对象打得体无完肤。小菲读着都痛快，联想到刚刚认识欧阳萸那ว一阵，他在水边瞄准兔子。她只听别人说他是怎样出色的射击手，现在她现他用文字射击，也是个神枪手。
排练话剧《洪湖赤卫队》时，连做赤卫队员的份儿也没有小菲的了。她挺胸昂地从陈副团长面前走过，心想，他以为她在乎呢！她的老欧马上要恢复名誉、恢复职位，再也不必当幽灵作者，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写他的长篇巨เ著。那六块钱伙食补助——虽然涨到了十块，她再也看不上眼了。
团里新招了不少学员，都变成“田老师”的弟子，小菲其实也很充实。
这天她回家晚一些，见孙百合正坐在客厅和欧阳萸谈话。令她惊奇不已的是，这位声大气粗的老欧突然又变成一个ฐ话不多、声音低沉的欧阳萸。他基本上是听孙百合说。她说的是她多年前对宗教历史的一些见解。常有冷场出现，但冷场下潜流着另一种沟通，因而冷场丝毫没有变为僵局的危险。欧阳萸每结束一次冷场，都似乎有了进一步的觉悟，然后两人的谈话又登高一层楼，抑或又沉潜到另一个ฐ深度。他们谈得从容，见小菲进来只是点头一笑。小菲站了半天。听了半天，他们也没有想把她纳入谈话的意思。没有任何令他们不安的理由，因此小菲也就坦然了。
孙百合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他们的，她已๐经正式被恢复了名誉，也快要恢复工作。小菲想她是一直很清苦的，却清苦得不露痕迹。
以后只要和孙百合谈过话，欧阳萸就脾性温和一阵，不扬起嗓门跟小菲嚷嚷。连欧阳雪也看出这一点，只要父亲在家出粗口，大嗓门，她就说：“孙阿姨有好一阵子没来了。”她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工ื学院，谁也没料到她会去学理科。每星期回来总是对孙阿姨是否来过有准确判断。
小伍结婚时，请了一大屋子人，包括孙百合。她那ว个断ษ绝母女关系的母亲也出席了，母女俩像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做亲密母女，伍老板娘开口便说女儿的好处。就在这个婚礼上，小菲断ษ定欧阳萸和孙百合恋爱了，欧阳萸真爱上谁是顾不上掩饰的。孙百合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对伍老板娘的显财露富，庸俗热情毫不在意，因为ฦ他们只注意对方，一屋子人都不存在。放在平时，碰到เ伍老板娘这样的表现他会跟小菲传递几个ฐ烦躁信号，然后悄悄溜掉。今天他特别宽厚，只是因为ฦ他根本不知道屋子里的人在说什么，笑什么。
小伍的丈夫是大军区一位文化部ຖ长，小老头儿，慈祥可爱，小伍和他站一块儿，像他女儿。小伍无情，因而不易老，小菲这样总结。媒人是都汉，不过都汉并没出席婚礼ึ。
方大姐也出席了。她虽然口气还如过去一样权威แ，但谈的多是老年性疾病和吃的各种药，因此跟新郎倌一谈就谈深了。不然她也许会警觉到欧阳萸和孙百合：他们在这间一百平方米的会议室里神交。
孙百合能ม让欧阳萸过得好吗？只会买睡莲可不行，他的营养、口味都是小菲眼下的生活纲领ๆ，否则他怎么เ去完成巨著？孙百合说过她是独身主义แ者，也许是假话，也许是俏皮话，碰到一个ฐ中ณ意郎君，又才华横溢，名利无量，她才不独身呢。哪个女人心底下不想为人妻？不为人妻是白做一世女人。
现在小伍也时髦了，结婚订了个大蛋糕，上面的假奶油如同铺了厚厚一层棉花絮。每个人都上去哄抢，只有欧阳萸和孙百合不动，好像他们吃惯真奶油，不可以堕落得吃这种鸡蛋白混着白糖催化出的泡沫。热恋和失恋都降低人的胃门和消化能ม力。
它终于生了。从小菲第一次见到เ孙百合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得要二十多年、十多次运动、人生的大颠覆才能让他们相遇。小菲不禁为此震动。
这个美丽ษ的女人在热恋时更加美丽，你看她看欧阳萸的眼神，真美。小菲想，不知哪一天，哪一时刻๑这张漂亮脸容会挨一个大耳光。她小菲做事干脆ะ，也大众化，在表达嫉妒、惩罚姘à妇的方式上，就只会用大众化的手法。她当然不会在那ว大耳光尚不成熟的时候去扇，扇不成熟的大耳掴子有可能把欧阳萸扇到เ对方怀里。一定要拿住证据，一定不能ม给他们抵赖的余地。
同时怎么办呢？她还装得下去吗？还像过去一样待孙否合吗？不装是不行的，她怎么เ拿得着证据？假如马上难，反而给他们同盟抵抗的决心，现在他们还有余地抵赖。马上难绝对不智。那ว就装一阵。小菲在后来想到这时候，非常怜悯此刻的自己้：要她按下不作，假装ณ被蒙在鼓里是多难的一件事。她在这方面很笨，正如女儿在十几岁时就英明指出的那样：“妈妈你爱得太笨了。”
从小伍的婚礼ึ之后，孙百合不上门了。小菲跑到宗教历史学会悄悄打听，证实了学会尚没有给孙白合分房，她仍旧和另一个ฐ女同事同住一间宿舍。
话剧团的领导又有了新า调整，从部队转业的一位政治教导员任党委书记。此人对话剧ຕ一窍不通，上来却让团里排《北京人》。大家有些糊涂了：书记究竟是水平太高，还是水平太低？《北京人》是多难演的一个戏。这位政治干部每天到排演场看，坐在那里一杯浓茶一支香烟，看了两ä天，他把马丹换成A角。有人建议小菲，他摇摇头，然后很有政治水平地解释了他的用人意图：“田à苏菲比较适合演一号英雄人物，江水英啊，方海珍啊，柯湘啊。她演刘胡兰肯定是头号人选。”
大家顿时感觉上当，这个政治干部原来假装门外汉。
接下去是第二剧ຕ组排《咸亨酒店》，里面更没有一号英雄人物，小菲和高帼英都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再排，就是《日出》，书记看了小菲演的陈白露，说：“太遗憾ย了，一身的英雄气概，看来只有等到哪部ຖ戏里有一号英雄人物，你再上吧。”
小菲这时心情不同于去年。她觉得必须再大红大紫ใ一回，和孙百合才有一拼。没她的戏演，她不就成了专业煮ุ饭婆了？她什么都比不上孙百合，至少要用知名度压住她。她开始早ຉ起跑步，一天一顿饭。三个ฐ月后，她的腰围又回到了三十多岁，胸围却回到了育初ม期，人减体重要能指哪儿减哪儿该多美。
她听说团里要以一部新า创作的剧目参加全国话剧会演。戏是有关一个女医生在“文革”中悲欢离合的故事，年龄适合小菲。她再次暴红的时刻到了。她不红可不行，让孙百合觉得缺乏็挑战性，没个比头。欧阳萸也该明白，全省都拿她小菲当回事，去北京会演若得奖，那ว全国人民都会拿她小菲当回事，在别人眼里，她可不输给孙百合。孙百合算什么？谁知道世上有个孙百合？
她买了贡酒、中华烟、毛峰茶，装在一只尼龙包里，敲开党委书记家的门。书记正在吃晚饭，饭桌矮得像个炕桌，上面摆着烙饼和啤酒。妻子一看就是进城不过五年的乡下贤妻，见小菲提溜出烟、酒，脸都红了，跑进厨房，又在矮桌上摆了一副碗筷。
小菲记得童年时跟母亲去某家送礼，母亲把求人的事做得一点儿不寒碜，一字不提她送礼的目的。
因此她也不提。
她跟书记谈过去演的一部部戏，戏中出的各种纰漏，把书记逗得直乐，妻子也直乐。小菲是很舍得出自己丑的人，把自己้从艺历史中出的所有事故演给书记两口子取乐่。连她早ຉ先演刘胡兰，躺在铡刀上下巴险些被铡下去，也连说带比画ฑ地讲给他们听。
她知道自己้青出于蓝胜于蓝，比起母亲，她做得更体面，更不露痕迹。她端起书记妻子递过来的大碗啤酒便喝起来。一号女英雄嘛ใ！
“我还正想找你呢，你有没有看那ว个剧本？”
“我看了。”小菲按捺不住了，本来她该装蒜：哪个剧本啊？
“你对演员人选有没有想法？”
“我又不是导演！”小菲今天豁出去了，假如书记心目中的主角是别人，她就要在这个ฐ矮腿桌上跟他硬争。
“导演觉得高帼英合适。”
“她不合适。”她才顾ุ不上含蓄呢，“虽然是一号英雄人物，但女主ว人公是个知识分子。”
“我也是这个意见。你是导演的话，你让谁演？”
“我让我演。”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ฐ痛快人！好，干了这碗！”
小菲仰脖子灌酒，今晚就是做女座山雕也认了。随便书记认为她是皮厚还是自负，是鲁莽还是直性子，她反正说出了蓄谋已久的话。
一连几天小菲惴惴的。所有人都在猜女主人公是谁演。导演讳莫如深，陈副团长满脸奸笑，党委书记还是一杯浓茶一支香烟坐在排练场，此刻๑马丹在排虎妞，书记看得入神，天花板砸下一块都没惊动他。排练场漏雨漏水，地板成了跷跷板，今天漏雨终于把天花板漏塌了。
书记从塌了天花板的排练场走出来，急行军一样目的地坚定。他直奔小菲，然后说：“准备演女一号。”
小菲得到了角色。她不知道是送的礼起了作用，还是出自己洋相让书记看到她辉煌的演出史一连串ธ的一号英雄人物。反正书记说服了自己，说服了导演，说服了陈副团长。其实陈副团长已๐是名存实亡，对“四人帮”时期红过的人，省里已经在罢免职务。小菲又浑身劲头地出现在排练场里。为了赶排会演剧目，唯一的排练场让给这部新戏，《骆驼祥子》挪到เ院子里排练。奇怪的是书记不再是一杯浓茶一支香烟坐在排练场里，而坐到室外去看《骆驼祥子》。后来人们明白，书记心里自有他的主ว次安排，去北京参加全国话剧会演的新戏被他看成临时政治任务，而他认为话剧ຕ团的生死存亡要靠经典剧ຕ作。这两年一些老电å影复活，新า电影诞生，京剧团的剧ຕ场常常作为电å影院租出去，看了十年样板戏的人都给电影俘虏过去。话剧ຕ团虽然比京剧ຕ团稍好，但演出常常是一半虛席。剧场维修，演员宿舍建设，排练场换天花板和地板，都指望演出赢利。而赢利指望好剧目，久经考验的名戏。农村生长，部队教育出来的书记心眼实在，话剧ຕ团两百多号人的吃喝拉撒睡是他最沉重的心事。他可不愿看见这个剧ຕ团破落下去，成个朝不保夕的江湖班子。当然，这都是小菲和其他演员们后来慢慢领悟到的。小菲此刻还是精神空前地饱满，一招一式一词一语都挥良好。她一招一式可不是给导演看的，也不完全是为ฦ了观众和会演评选委员会，她是冲着孙百合的。她别无选择，只有创น造辉煌，用辉煌击败她。
就在小菲赴京之ใ前的一个星期，方大姐的丈夫去世，省里大报小报都是一片颂扬，代表全省人民为ฦ一个“青天大老爷”大恸。第二天，晚报的第三版出了欧阳萸的文章，基本否定了省长在建国后的所有政绩，把他在饥荒三年中调查的农村状况作了生动描写。文章中还批评了省长夫人，借组织部长官职大重用提拔在县里搞浮夸，对农民群众犯了罪行的干部。他这次抛弃了“文贵于曲”的信仰，直截了当，不致命不罢休。
文章一出来便是一匹黑马，全省给它冲撞得鸡飞狗跳。
第三天，一些类似的文章刊登出来，但作者全部化名。
第二天晚上，省文化局和艺术学院合办国庆晚会，会前有个小型聚餐，请了省市领ๆ导。欧阳萸是东道主之一，但他在聚餐进行到เ一半时才跟小菲一块儿露面。本来他不愿出面，经不住小菲吵闹，最后答应了她。他不知她的隐衷。她不欠一顿聚餐，但她必须要在此类场合下确立和巩แ固自己的名分：欧阳夫人。她的知名度和身份该是唯一般配他的夫人。看看谁敢夺她的地位。
刚刚入座，小菲端起红酒和一桌客人碰杯。欧阳萸斜瞥她一眼。瞥就瞥，她要大家看看，她虽然往五十岁上走，但还是很上台面的。这时，她看到เ对面贵宾席上坐的方大姐，已๐经是个老太太，头稀落了，没掉的也白了，穿着铁灰的春秋装ณ，臂上套着黑袖套。她比欧阳萸大不了几岁，看上去竟像个ฐ守寡多年的寂寞老妪。小菲不由得眼眶一热。不管怎样，是二十多年的朋友，大姐大姐，叫了几十年，冷的也叫成热的，假的也叫成真的，人情有时就这样不可理喻。
方大姐把眼睛定在欧阳萸身上。欧阳萸和邻๑座聊对了路子，酒精也开始作用于他，他显得年轻得意，并有几分张狂。方แ大姐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她一口没动那酒，因此她刚一迈步，酒便溢出来。小菲意识到เ，不仅是因为ฦ酒倒得满，也因为她的手颤抖。丈夫刚去世几天，她何至于颤颤巍巍ณ？她经过的座位上，人人都跟她打招呼，她根本听不见看不见。人们的神色变了，担忧的，看好戏的都有。
方大姐走到欧阳萸这一桌，眼睛看着他。
欧阳萸被她杀个冷不防，显出一些狼狈。
小菲赶紧端着酒站起来，点头哈腰赔笑：“哎哟，方大姐，您敬我们酒，不是要折杀人了！”
老妪方大姐看她一眼，根本不屑于理会她。她说：“欧阳萸，来，你敢不敢站起来，跟我喝一杯酒？”
欧阳萸还是处在被她将军的地位，笨拙地站起来，但没有端酒杯。
“看来是不敢，哼哼！”方แ大姐一下子不老态龙钟了，佘太君似的英气勃，“这样的人，只敢背后下毒手！”她对大家说。
餐厅静极了。人们都知道这俩人情同手足许多年，也都知道欧阳萸在报纸上表的文章。
欧阳萸一语不，淡然地看着老妪冲动得银颤抖，满脸红光。
“我早知道，‘四人帮’一倒，一定会有跳梁小丑跳出来，放冷枪暗箭……”
欧阳萸看着她的眼神不但淡泊，并充满怜意：你看看这位老妇人，她还会用正常语言表达情绪吗？十几年里这样的话经过无数次废品回收，流通周转，都烂成这样了，她还在用？
小菲解围说：“方แ大姐，有什么เ话，我们下去慢慢说……”
方大姐头一甩：“我还跟你有话？你们这一对是什么东西，我早看出来了！不过一直心软，对你们姑息，没翻脸。”她又转过去面对欧阳萸：“你趁人之危，省长尸骨未寒呐！大家看着，我今天要和这个叛徒干一杯！”
小菲突然现全省最好的一号英雄人物在这儿呢：方大姐把酒杯高高举起，向四面八方แ慢慢转身，大家都被她震慑住了，只有欧阳萸淡然如故。他似乎是料é到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戏剧ຕ性举动，把剧ຕ情推向高潮。人们在这些年的审美教育中ณ，戏里戏外常常闹不清楚，常按样板戏英雄人物的动作板眼在此类局面中行事。
方大姐将一杯红酒泼向欧阳萸的脸时，他动也没动，毫不诧然。心里的板鼓点子早为她敲着呢，当然会知道关键动作何时生。
泼完酒，方大姐自己悲愤得流起泪来。
欧阳萸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公文纸，擦了擦脸。小菲醒过神，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碎花手帕递给他时，他已经坐回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