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嘟嘴，端儿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我们，拓拔烈不让他去，只怕一天见不着，我就会想得挠心抓肺的。他敛起笑意，柔声安抚道：“端儿这才开蒙，正是立规矩的时候。我请四老下山之时是有过允诺的，皇子既入商山门下，就是商山弟子，师傅打得骂得，我绝不以君命插手他们管教徒弟。他才上了几天学，你这做母亲的，难道要自断机杼？”
拓拔烈轻笑出声，调侃道：“不带他去！这臭小子越长越碍眼了，尤其说话撇嘴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他舅公的纨绔相。”他皱了皱鼻子，“你也别让他进我这门，要气死老子了！”
我欣慰点头，又与他说了片刻的话，见时辰不早，才着人将他送回皇子殿中ณ。
孩子低着脑袋，小脚在地上磨蹭了几下，“端儿知道了，明天上学就会去和先生们认错。”
我笑，“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他合眼轻笑，理顺袍子上的皱褶，“不过是一顿ู素斋，这有什么难的。我府里新雇了一个ฐ厨娘，当年在石宗山家专做汤饼的。听说这财主ว就好一口汤饼，石府里的汤饼可不是别家能有的，如今正好试试她的手艺，让她给你做顿素汤饼吃。”
“是啊，这猫可凶了，一个不称心就炸毛，一顿乱ກ挠，抓伤我院子里不少丫鬟。有一回我见她们在院子里帮绣球洗澡，这一身毛沾了水全粘在身上，瘦得我都认不得了。可怜它被一群丫头按在盆子里教训，一脸凄苦相，又奈何不得……可见啊，它的这点威แ风就全长在那蓬毛上！”
他懒懒答我：“是有这么一只，坏了南帝一盘好棋。”
二更鼓惊破缱绻，举头见夜色濛濛，他为ฦ我披上斗篷，赶我回宫，又嘱咐夜里春寒重，不要贪凉。
我笑着啐骂：“真没见识！”
那些公公复又进门，垂首不敢反驳。
乱箭射杀，全军覆没？我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扶着案头坐下。崔季渊闻声出来，边系袍子边唤人，听他怒声责备道：“你们这些奴才，夫人来，也不唤一声！”
“那方丈可解开皇上的棋局了？”
花下散步，宫女们或拾翠羽，或剪ຘ花枝，我看着她们嬉闹，待永平折返回来，才叫人去拦他。
几个年轻的小宫女奔跑着从远处来，被身后的老嬷嬷厉声呵斥道：“跑什么，没规矩！”她们快乐地笑着，声似银铃，见到我，才都俯首收了声。走出好远，还能闻见她们身上脂粉的芳泽。
送走先生，我欲转身往回，香祖上前搀扶道：“皇上等夫人回去用膳呢。”
我替他褪下衮龙袍，回内室去取常服，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寝殿里又找不见人。追到院子里，才见他刬袜站在阶前，里头一袭白绸中衫如雪，散发如墨，正仰观天庭。其眸半开半合，深藏若虚；其姿岿然不动，宛如玉树。仿佛天人下届，四周响极而愈静。
夜宴连宵，回到东宫已๐近子时，宫人们被他尽数遣散，我总觉得今夜有些不同寻常。忽听得四方阙楼钟声大作，一年岁又除，紧ู接着是爆竹声声，此起彼伏。再细听，又好像是战鼓，如轰雷，摇撼大地。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他的神色反而显得更加静谧。
仰瞻圣藻，不自觉又是一阵长吁短叹。他再次搁笔，扳起面孔假装生气：“夫人主持了今年的殿前射策，现在看朕的文章，就这么เ不堪入目了？”
我笑嘻嘻吐舌，替他重新铺纸研墨，待他再次提笔，我便拿过原来那张细细端详。见他运腕如拨灯，驭笔的样子随意轻灵，可这笔一触纸，却是点画绝劲，力透纸背。
“皇上抱恙这段时间，崔司徒代为ฦ主持政务，每天都是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走。今天……”他歪了一下脑袋，回道：“今天好像特别早ຉ呢。”
我抬首问道：“崔大人每天都这么早吗？”
我一路疾走，小杜和永平跟在我身后，香祖木犀也跑了出来。才近书房，就听见拓拔烈怒不可遏的声音：“先皇在的时候，因朕母后之故，宠嬖你们杜家人，但凡杜姓子弟，要官得官，要爵得爵。京兆杜氏是朕的母族，朕登基之ใ后，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可是朕的这些个舅父兄弟们，有哪一个ฐ是扶得上墙的？一个个仗着是朕的外戚，营私擅权，胡作非为！朕裁撤你们的官职，是爱护你们，让你们留着小命继续享富贵，免得一朝踏错，连朕也救不了你们！
我一时也顾不得衣衫不整，如今要救的恐怕不只大杜一人了，厌胜之术，历来是宫闱之中最大的忌讳，汉武帝时的巫蛊之乱，前后杀了上万人。拓拔烈今日手书“怒”字不断ษ，恐怕是要大开杀戒了。帝王一怒，天下色变。一人犯科，连坐全家，本就是不公平的事，更有睚疵必报者，会借机徇私，有严刑酷吏，会轻决人命，百官荡恐，朝廷必生乱相。等到将来后悔时，又岂是一座思子台可以弥补的。
我刚提着裙子进门，扫地的小道童便放下笤帚引我入观。才坐定，大杜便从里间挑帘出来，一袭白色的丝绢得罗，头系逍遥巾，道袍穿在她身上，宛如霓裳羽衣，翩然若仙。
午后蝶懒莺慵，内宫深处的凉风观倒是个ฐ避暑的好去处，不但因为观如其名，还因为观里有美一人，皎如清水芙蓉，毫无暄浊之气。京兆杜氏出美人，北杜之后，世人皆以她的两个侄女，大杜小杜为美。观里的美人便是大杜，曾嫁与拓拔浩为妃。鲜卑人兄死弟继，前太子过世以后，先皇本有意让拓拔烈纳其嫂，但两个人都不愿意，此事才作罢。拓拔浩生前喜欢黄老之ใ学，大杜也跟着沾染了些，如今愈发得痴迷。迁都平城以后，拓拔烈特意在皇宫里建了所凉风观供她清修。诺大的后宫，只有我们两个女人，一来二往，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姊妹。
拓拔烈抬起头，莞尔道：“原来只知道王小姐工于行书，却不知对草书也有研究啊。”
马车继续往云中的路上，天黑前就要进城。尽管车轮颠簸，拓拔烈左手的字依旧稳健，一行今草，飘若游云，矫若惊龙，气贯如虹。我看得入迷，笑着胡诹了几句：“小时不识字，呼作鰌蛇结。安知笔法妙，众体称雄杰……原来只知道青兕先生章草写得好，却不知今草也是一流的，小女子真是拜服了。”
“皇上还猎了什么เ？”他耸了耸肩，表示再无其他。我嘟嘴嗔道：“这年头腊尾典祀不少，还指望皇上多猎些鹿、豕，好做牺牲呢。”
拓拔烈笑谑：“你这是指着我打猎过日子吗？冬狩不就是个意思，鸟兽虫鱼，各遂其生，便是猎户也知道网开一面，取之以道。民野君朝，亦克用宁，哪能没完没了的？”
民野君朝，亦克用宁……我低头不语，想起早ຉ间的事。逼主ว是大不韪，何况是恩主ว，但若能息兵安民，免一场杀戮，我何惜性命？大辩不言，大仁不仁，牧哥哥通达之人，又岂怜名声？
夕阳西下，栖鸦啼煞ย。牵着他的手，不觉步入辰居，挑毡帘进屋，拓拔烈又凑过来细瞧我的脸色，半真半假地调侃道：“狸奴怎么เ愁成这样，难道国库空虚，就连祭祀的牺牲都拿不出来了？”
我一扁嘴，闷声道：“有一事一直瞒着皇上，桓恒要求再加岁币，我擅自做主应下了。还请陛下责罚。”
“这事我知道。”拓拔烈好像浑不在意，回头嘱咐永平备下晚膳，又柔声安抚：“你先歇歇，饿了就传膳，不必等我，我祭了灶就回来，用不了多时。”
寂寞画楼ä半卷帘，心里存着事，哪里有胃口。松了玉钏，褪下外衣，恹恹倒在榻上。好像并未多久，忽觉身后一沉，嘴里被塞进一物。回身见拓拔烈身着白绢中衣，倚坐在旁้。我咂巴咂巴嘴，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