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寨的众人打道回山，商队继续前行。
长明寨的人打开箩筐一看，里头装的是几件棉衣。正好天渐渐入冬了，山里潮湿阴冷，他们正愁身子骨弱的老人女子不知该如何御寒。于是双方互相谢过，就在此地分道扬镳了。
伙计问道“东家，我要跟着去看看么？”
李绅斜ฒ他一眼“哦？”
朱瑙淡定地往前走，摆明了就是不打算计较。
惊蛰瞪眼“就这么เ算了？”
“他没现我们吧？”
过了一会儿，他从凉棚后出来，只见朱瑙还在集市里闲逛。
揣摩朱瑙此举用意的不止是刘ถ奇一个人。阆州城的许多商贾也都注视着朱瑙的一举一动。
刘奇那叫一个郁๗闷。他百般思索，揣摩不出朱瑙这样做的用意。劝又劝不进去，也只好听之ใ任之了。
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笼络过来的难民，此刻几乎全都站在朱瑙身后。就在今天中午，他还和这些家伙一起聚在废庙里，他站在祭台上高谈阔论，俯视众生，春风得意。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他就被人捆成死猪似的扔在地上，仰视众人，狼狈落魄。风水轮流转，转得实在快。
难民们义愤填膺，反倒是朱瑙这位苦主ว不以为ฦ意。他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问杨老二“误会？什么误会？说来听听。”
“我……我……”杨老二憋得脸色紫ใ红，硬是憋不出个屁来。
人到เ危急关头，往往不是急智，就是病急乱投医。杨老二就是后者。他情知此事已经无法狡赖，为减轻罪责，竟随手指着人群中一青年道“不是我，是他！一直都是他暗中出谋划策，指使我这么做的！”脸一变，又带着哭腔道，“朱皇子，我也是个ฐ可怜人，你就饶了我吧……”
被杨老二指认的青吓了一大跳，霎时慌神，结结巴巴道“庄主，他、他胡说！不关我的事！”
然而朱瑙并没有看那ว青年，仍看着杨老二，目光比方才多了几分失望。他问道“你说的误会就指这个ฐ？还有别ี的么เ？”
杨老二傻了一会儿，开始磕头求饶“皇子，皇子饶命啊，这些小人谗言害我啊！”
众人“……”
朱瑙悠悠叹了口气。
方才难民们出面指认杨老二，杨老二一时情急，竟不惜与众人为敌，想把自己摘干净。这下他彻底犯了众怒，被他诬陷的青年第一个跳出来，对他拳脚相加。被他指为“小人”的人们也跟着一拥而上，将他一顿痛揍。
“你敢谋害我们庄主，老子打死你！”
“你妖言惑众，险些把我们都骗了！”
“混账东西，幸好我们没听你的……”
杨老二被揍得哭爹喊娘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给你们当牛做马，放我一马吧……”
程惊蛰看着这出闹剧ຕ，忍不住撇嘴。他小声道“公子，怎么不把他直接送官？”
朱瑙打了个哈欠“本来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唉。”
惊蛰惊讶不已“本事？什么เ本事？难不成公子还打算用他做事？”
朱瑙笑笑，不置可否。这杨老二能纠集众人生事，难说没有点过人的本事。可惜，这一番试探下来，此人空有野心，却无智谋，更连局势都看不明白。说到底，只是个ฐ胡搅蛮缠的无赖罢了。
天色已经很晚，朱瑙伸了个懒腰，瞅了眼地上鼻青脸肿的杨老二，摆摆手道“送官吧。”说完便回屋休息去了。
……
翌日，朱瑙门口又排起长队，都是闻讯赶来应募的佃户。
王家兄弟也排在队伍之ใ中。由于佃户人数较多，昨日登记造册的事务并未完成，因此他们只能今日继续排队。
王仲奇拉着哥哥的胳ฑ膊，忐忑道“哥，我们能ม募上吗？”
王伯正道“别担心，我们兄弟都是男子，能吃苦，总比别人募上的机会大些。”
王仲奇用力点头，捏了捏自己细细的胳ฑ膊“我很能干！”顿ู了顿，又皱起一张苦瓜脸，“可是，我们一点钱都没有了，明天的饭都没着落，怎么熬到เ明年夏天呢？”
王伯正安慰弟弟“庄主是个善人，说不定会借我们些粮食。”
王仲奇很相信哥哥的话，眉间愁云立马散去，脸上又有了笑意。
然而王伯正虽然安抚好了弟弟，自己心中却很不安。他并不知道，朱庄主真会愿意借他们粮食吗？借粮的利息又会是多少呢？
需知穷苦人家每到寒冬腊月便没了粮食，为ฦ了熬到เ来年丰收，只能先向地主富户借粮度日。地主ว富户固然愿意借，利息却很高，有时冬天借去十斗ç粮，来年就得收回来十五斗，足足五分息钱。于是丰收时节，农户们刚割下来的粮食还没捂热乎ๆ，还债就还掉了大半。等到冬日又山穷水尽，只能再去借粮。年复一年，永无出头翻身之ใ日。
然而这还是不是最糟的。一旦遇上收成不好的年月，地主ว富户自己้手里余粮也不多，或是嫌穷户太过穷困，担心借出去还不上，就连借也不肯借了。那时才真的油尽灯枯，走投无路。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王仲奇回头看了眼身后，想看看今日共有多少人来。他一回头，便注意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那ว男子面容冷峻，身材颀长，体型健硕，在人群中颇引人注目。
王仲奇忙拉了拉王伯正的手，小声道“哥，你看那个ฐ人。”
王伯正回过头，也看到了那名男ç子。这队伍里都是面黄肌瘦的难民，忽然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实在打眼。
那男子似乎察觉了王仲奇与王伯正的目光，亦向他们兄弟看了过来。王仲奇偷看别人被现，颇有些心虚，立刻低下头去。稍过片刻他再抬头，又对上那男子视线。那男子的相貌虽是难以亲近的模样，性情却颇็友善。他对着他们笑了笑。
王仲奇微愣，心中一暖，对那男ç子的印象好了许多。
不片刻，便轮到王家兄弟登记造册。
管事的详细询问了兄弟俩的姓名、年龄、户籍以及家中人口等信息，道“两日后你们再来，待我们核查无误，就会把佃约给你们。”
交代完后正要叫下一位，王伯正忽道“等等。”
管事的撩起眼皮“还有什么เ事？”
王伯正赧然道“我们是家中ณ受灾才流落至此的。可否向庄主赊些钱粮，让我们兄弟熬过今年寒冬，明年丰收以后归还？”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个提出这要求的，管事的一点不意外，语气平淡地回答“可以。等签订佃约以后，会有专人负责此事。”
王伯正忙问道“那利ำ率几分？”
管事道“庄主宅心仁厚，体恤灾民，只要是庄主的佃户，头年借贷免息。每人可贷七贯钱粮，夏收秋收分两期归还。不过只有头一年可以免息，从次年开始，会依照当年市价重定息钱。”
王家兄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站着不动。
管事的等了片刻，催促道“还有事没有？没事快走吧，后面还排着好多人呢。”
“头、头年免息？！免——息？！意思是不收利ำ钱？？一分都不收？？”王伯正两眼瞪得似铜铃，再三确认，“管事大哥，千万别ี跟我开玩笑。这……当真的吗？！”
管事的一脸麻木“当真，当真，真的当真。”
他今天已๐经被数不清的人询问了同样的问题，回答了同样的答案，人们给出的反应也都大同小异。几乎没有人敢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好事，一个问题恨不能颠来倒去问他十遍。他从一开始的耐心，到后来被问烦了，再到后来也就麻木了。只恨不能在头上挂块匾额，书上“字字当真”几个大字，可以省去许多口舌。
不过，烦虽烦了些，他也能理解这些惊讶的灾民。一开始朱瑙跟他说规矩的时候，他也被吓得不轻，来回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王家兄弟还站在桌前不肯走，管事的忍不住再催一遍，刚抬眼却现王伯正双眼通红，整个人不住打摆。
管事“……”
这已经是他今天接待的第六个ฐ当场痛哭的人了。如果王伯正再激动点，还能成为ฦ今天第三个ฐ昏过去的人。
好在王伯正并没有那ว么เ失态。他迅抹了下眼睛，哽咽道“谢谢。”便赶紧牵着弟弟离开，不再打搅后面的人登记。
一离开人群，王伯正便转身紧紧抱住了弟弟。兄弟俩的心情都很激动，难以平复。
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无论王伯正如何故作坚强，安慰弟弟，其实他心里早已绝望。他以为往后的日子就算不是炼狱也是深渊，能活到เ哪一日实未可知。就在昨天，他还打算带着弟弟一起走上一条不归路，从此亡命天涯。可谁能想到เ，今日此时，他所担忧的事情竟然全都迎刃而解了！
地也有了，今年的冬粮有着落了，又没有严å苛的利ำ息。即使眼下穷苦些，只要他们好好劳作，往后的日子竟是比从前还更有盼头！
王伯正哆嗦道“我真想立刻去替朱庄主上香，祈求老天保佑他。天下竟有他这样的善人！”
王仲奇赧然道“我们昨天还说他为富不仁，想起来真惭愧。”
王伯正不由á一愣。弟弟的话让他想起，先前他们决意跟随杨老二一起打劫朱瑙，倒不仅仅是因为ฦ朱瑙富庶，还因为朱瑙灾时囤积粮食，炒高粮价，使他们都觉得朱瑙为ฦ富不仁，死有余辜。可如今看来，朱瑙又分明是个慷慨豪爽，良善大方的富户。
这位朱庄主，到เ底是个ฐ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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