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动于后来知道的这个故事，感动于年轻人的善良和勇敢，也感动于他和恋人之ใ间的感天动地的凄美爱情。所以那以后我再也不吃鱼。到了二十多岁在北京工ื作的时候，每天中ณ午和同事一起出去吃饭，他们总是无一例外地要一大锅水煮ุ鱼，吃得大汗淋漓，我在一旁吃着炝炒油白菜，狠狠地瞪着他们。付钱的时候我拿着手里的钞票，怎么也想不通每天中ณ午我就吃一点油白菜，凭什么天天交二十块的伙食费。那一阵子吃油白菜吃多了，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娘看着我的脸儿说：“哎哟哟，北京就是气候好哟，潮湿得很吧？我的儿脸蛋上都长了苔藓似的，绿莹莹的好看哩！”
我当初并不知道奶奶为ฦ什么不让我捉鱼，后来长大了，看了一本关于藏族人的传说故事也就知道了。根据故老相传，远古时期藏族人的祖先生活在大海ร边上过着游牧生活，忽一年大海泛滥，淹没了大片的草场和成群的牛羊，有一个ฐ青年便潜入海底想堵住海底那ว个不断往外涌着水的无底洞。他在海ร里畅游了无数日子，疲倦到เ了极点，饥饿使他没有力气再往前游走。他睁开眼睛，看到成群的鱼从身边游过去，就顺ิ手捉了一条放进嘴巴里，但是鱼鳞刺破了他的嘴唇，鲜血染红了海ร水。年轻人一边游水一边想，这一回是出不去了，必定饿死在大海深处。“要是这些鱼儿没有鳞片多好啊！”他这样想。鱼儿就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样，身子抖一抖就把身上的鳞片都抖掉了，海ร水里顿时银光闪闪。那ว些鱼儿争先恐后地游进了年轻人的肚子，他吃饱了，有了力气，就游到了海底，用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座山堵住了海ร底的巨大的泉眼，从此草原上就没有了水灾，重新า变得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年轻人变成了大海中间的一座山，叫做海心山。年轻人的恋人在海边等待情人归来，最后看到เ了慢慢从海ร底浮上来的那ว一座大山，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情人，女孩子就跳进了大海，变成了另一座山，无数的鸟儿在那ว座山上栖息和繁衍，人们就把那ว座小山叫做鸟岛。藏人永远怀念那个ฐ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海底的泉眼拯救了草原和牛羊的年轻人，也记住了鱼的恩情，从此不吃鱼。那ว个大海ร渐渐退化，最后成了一个ฐ湖泊，在青藏高原上闪闪光。这便是后来闻名天下的青海湖，是中国最大的咸水湖，湖里生活着一种没有鳞片的鲤鱼，叫做裸鲤，我们那里的人把它叫做湟鱼。
倒是我三叔在多年之后来到我城里的家里，客居了一阵子，每次和我爹喝了一点青稞酒，他的舌头就大了，就一定会说起那ว件事情。他说他曾经到เ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院子，里面歌舞升平，人声鼎沸。院子外面到处是乞讨的人，破衣烂衫地坐在地上拉着我三叔的手要钱要吃的。我三叔说那ว个ฐ时候他的身上口袋里装ณ满了钱，他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เ多钱，他就大把大把地把钱分给了那ว些人——三叔一向都不是一个吝啬的人——那些人拿着钱感激涕零，对着夜空撮声长啸。我的三叔走到那个灯火通明的院子门口想要进去看看，但是守门人一直不让他进。他就在院子外面游荡了很久很久，身上的钱和东西都施舍了那ว些要饭的人，他感到饥肠辘辘，浑身冰凉，想进院子里讨一碗饭吃，温暖一下身子，两个看门就把他抬了起来，丢â进了一个深谷。他在深谷里不断下坠，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云彩飘飘，也不知道漂了多久ื，忽然天外飞来一只破鞋，砸中ณ了他的胸ถ口，于是他赫然惊醒，却原来是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就现自己躺在堂屋里的白布上，胸ถ口上我奶奶的一只沾满灰土的破鞋子还在嗡嗡地颤动。
关于我三叔疯和死而复生的事情至今都是一个谜。我想这个谜永远也解不开了，因为我的奶奶醒来后抱着我的三叔哭了一场，和三叔秘密进行了一场彻夜的谈话，然后就在私下里对我们家里所有的人说，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起这件事情。奶奶说一定是阎王爷的小鬼儿没看牢，叫我三叔跑了回来。如果我们提起这事儿，小鬼儿就会知道，一定会拿着哭丧棒来将我三叔捉走。于是我们守口如瓶，从此不再提起。
“行！”莲花都没有考虑一下就答应了，笑嘻嘻地跑进了院子，忽然又跑出来对我说：“你也进来吧！我爹和我哥哥都去大柴旦了，我娘带着我姐姐去看我姥姥了，——我娘说我姥姥病了，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家里就我跟我奶奶。”
“把你家院子里的大米兰拔一些给我吧！”我对穿着一件小小的破棉袄冷得瑟瑟抖的莲花说。
我躲在大门边上不出声，怕他听见了。但他毕竟是莲花的爹，聪明得连头上的毛都掉光了，看都不看就知道我一定躲在大门背后。他咳一声说：“张家娃，你不就在门边上么เ？把门开开，杜爸爸有话说哩！”
屠夫到เ了我家门口，推了推大门，现大门顶ะ上了，就在外面喊：“张家娃ใ，把门开开！”
莲花脸刷็地就红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ฦ生气。我也忽然就觉察到เ了，真后悔自己้太聪明，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把奶奶对我说的话翻版之ใ后送给了莲花。她当我老婆那一定是一千一万个愿意，但要是当我的儿，恐怕是打死都不愿意的事情。果然，她撅起嘴巴对我说：“没羞的娃ใ娃，谁是你的儿？”
“我的儿，烧火吧。奶奶烧饭给我们吃。”我从炕上站起来，对莲花说。
那个ฐ人现了我，也认出了我就是那天叫他别ี下河的那个放羊娃ใ。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朝我走过来。我家往北走十里地就是香日德农场，那ว里关押着从全国各地带来的重刑é犯人。我爹说他们小的时候就人心慌慌地过日子，总担心劳改犯跑出来为ฦ非作歹；等我出生了，我娘就对我说出门在外的时候一定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说不定遇见的就是劳改犯。所以我看到เ他朝我走过来，心里就警惕起来，握着镰刀开始往后退，连手里的那ว根儿从高老头家地里偷来的水萝卜都丢掉了。
我看见那天被高老头救上来的那ว个人穿着没有领章的黄绿色军服，坐在大河边上静悄悄地呆呆坐着。我想他一定是又要从这里趟过去了，我就急了，把我的羊拴在大树上，提着镰刀就朝他冲过去。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呆瓜，明明差一点淹死，还要来趟这条混浊的河。
“厚脸皮的秃子！”我骂道。娘就瞪我一眼，严厉地说：“是这样称呼大人的么เ？”
我知道娘说的是我打算让莲花踩着小板凳上炕的事情，脸蛋就红了，低下了头，竟然忘记了屠夫，等我抬头的时候他已๐经拎着半袋子麦子消เ失得无影无踪。我气急败坏地在地上跺了一脚，硬邦邦的泥地震得我的脚๐隐隐作痛。
“你们这早的就吃饭？我那懒โ婆娘还没起哩！先人的，这辈子娶ດ这婆娘算是倒霉透顶了。教出来的儿女也不咋样，仨闺女没一个ฐ能起来烧饭给老子吃的。”他说着又拿起来一个洋芋，笑着对我娘说，“你城里来的讲究多，刷什么牙啊？瞧这大早起的把我丫ฑ头吓得！也把我吓着了。我活了五十岁都没刷过一次牙，那ว还不好好的哩？你看我这满嘴的牙，一颗也没掉！”他呲着一口黄牙给我娘看，我娘笑着走开了。
莲花的爹笑呵呵地走进了我家厨房，从饭桌上的铝盆里拿出个洋芋蛋子，用力一捏就成了两半儿，一半儿递给了他丫ฑ头，一半儿丢â进自己嘴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
“娘啊，咱有钱，从乡下买啊。你们把钱给我，我去买回来。”我提出这个建议基于两方แ面的考虑，一是我可以借机回去看看我的莲花，而是我可以断定从家乡买面一定很便宜，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我的憨à哥哥哟。”娘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我，说城里人吃粮食不像乡下人，一个月就供应那ว么多，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不仅是粮食，清油一个人一个月只有半斤ภ，肉也得凭票去买，全家人一个ฐ月才能买三斤半肉。我虽然不懂ฦ我娘的话，但是我能根据我的观察印证我娘的话。从进城之ใ后到เ现在，我家里除了每个ฐ月月底能吃几天少得可怜的肉之外，饭里面从来都见不到肉星星，就连油花花都瞧不见多少。娘一般都用清水煮面给我们吃，里面放的最多的就是白萝卜和芫荽。
“娘啊，我尿尿去哩！你去马厩解手吧！”我说着就跳进了茅坑，连裤ไ子都没脱就在没有陷坑的地方蹲下去，故意出很大的哼哼声，仿佛是在用尽全力解手。我听见我娘去了马厩，就放心地哼哼着开始胡思乱想一些平常没工夫想的事情，把没脱裤子的事情给忘记了，尿哗哗地淌了出来，渗透了裤子，落在地上。
“公安局的今天到王秀清家里查哩！也知不道是不是她。这人都咋了哟，这种丧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娘感叹着，连吃饭的兴头都没有了，“咚”地一声把大碗撂在案板上，出了门朝茅房走去。我顿时魂飞魄散，赶紧追了出去，挡在了我娘前面。
我忽然觉得其实割羊肉也不怎么费劲，我用刀那ว么เ一插一划就削下来了半只羊，早ຉ知道我就自己้在院子里把羊剥ຓ了，也免得便宜了我的自私懒惰的二叔和姑姑们。我也从心眼里更加瞧不起莲花的屠夫老爹，原本以为ฦ做屠夫需要勇气和技术，但现在看来也就是用刀子那么一插一划ฐ的事儿，没什么了不起。
二叔带着弟弟妹妹和自己的婆娘从地里回来了，听说我家里的羊死了，就踮着脚๐朝我家里跑去。我家里的两只已๐经有臭味儿的羊被我的二叔拖到了他家里，很利落地剥ຓ了皮，一只羊煮进了大铁锅，散出浓郁的香气和臭味儿；另一只羊和两张羊皮血糊糊地挂在他家院子里的铁绳上迎风荡漾，上面落满了苍蝇蚊子蜜蜂蝴蝶和叫不上名字来的虫子。我眼睁睁看着他剥皮煮ุ肉却没有叫我拿走一块儿肉，看来我打算留着换子弹的羊皮也要被他据为ฦ己有了，我的已经被奶奶的温情感化了的暴戾的心重新燃起了怒火。我丢下奶奶，提着尖刀跑到เ挂在铁绳上的另一只羊旁้边，噗哧一刀插进了那羊的后背，用力往旁边一划，就卸下了半只羊肉，连着两ä条肥厚的后腿。我把半只羊血乎乎ๆ地往身上一扛，就出了奶奶家的大门，从大门外丢给奶奶一句话：“奶奶，我走了！”奶奶在院子里应着，但我已๐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身上的羊肉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我走出院子的时候姑姑叔叔和婶婶们都没有阻拦我，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迷惑。
我的第一个ฐ想法就是我爹踢死了我五叔。我疯了一样地扑上去，拽住我爹的衣领ๆ子哭喊起来，眼泪哗哗地淌了出来：“爹啊，你把五叔踢死了哇？”
我爹一向是坚强的，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ທ。但是等我赶到เ池塘边的时候，我看见我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里淌出来的泪水挂在他的嘴角上，流进他的嘴巴里。他的身边躺着我五叔，身上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蓝ณ色褂子，长长的头粘在脸上。脸蛋倒是不像平常那样脏兮兮的了，看上去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很多人围在那里，没有人说话，都怔怔地盯着我爹和我五叔看。
“让开！我不上学了，我回家去！”她说着，又推了我一把。这一次我有了防备就没有被推倒。“你不想吃饭不想穿花衣服了么？”我打算故技重施。但是莲花姑娘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把戏，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用稚生生的语气说：“唉！连个ฐ新า书包都没有，就算穿上了新衣裳๙去上学，那又有啥意思呢？”她的叹息弥漫在空气里，她的嘴巴里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就像兰花一样芬芳。
我立刻就明白了，我先前在所谓恩威แ并施迫使她上学的事情上取得的成果只不过是莲花姑娘给我面子罢了，她这招儿才叫真正的厉害呢！就连我这样满腹经纶巧ู舌如簧百毒不侵的大好男儿也不是她的对手，她才是真正的高手。
我忽然觉得应该从一个全新的角度看待和认识莲花姑娘，于是我从肩膀上取下新า书包，背在了她的身上。莲花就像清晨的太阳一样微笑着把她的书包给了我，然后伸出小手拉住了我的手，俏生生地说：“士心哥，咱俩上学去！”
我当时就晕了，迷迷糊糊地被她拉着手到了学校里。那个时候起我就认识到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再强大的男ç人，到เ了美丽ษ的女子面前，那都只有俯称臣的份儿。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吧，反正我这辈子被人威胁并且心甘情愿地仰慕那ว个威แ胁我的人时候并不多，但美丽ษ的莲花姑娘绝对是第一个ฐ，也是我最不能忘记的一个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