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端了碗水过来，说“爹，擦擦汗。”章水生停下担子，接过女儿手中汗巾擦了一把汗，又喝了一口水，问道“桃儿怎么样？”
齐重山与李大柱两人边说边感慨，而章水生则默默不语，叶荷香带着儿子章金宝现下还是音讯全无，也不知是去了盂县还是往了淮阳？到底是生是死？可是如今境况，想找人都不知道怎么去找？况两个ฐ女儿还在身边，他不能不顾眼下。
一连走了七八户人家，章杏还没有讨到东西。暮色渐上，她心中不免感觉挫败。章桃拉了拉她的袖子，手指前面，叫道“姐……”
章杏愣一阵，往下一家去。那家的男人蹲在门口吃饭，见过来两个小乞丐，二话没说，转身进屋，也是啪一声关门。章杏站在门口，听屋里那男人说“自己都没的吃的，哪里还有给别人的？”
只是她认识能ม吃的野菜很少，只有马齿笕、野地菜、野韭菜之类三四个ฐ常见品种。但是不知道是地域还是生长环境的问题，这几种野菜河岸两边很少看见。到了这日中午歇脚๐的时候，她才找到了一小把，洗干净了，看着手中指头粗一把野菜，她真是满心挫败。
章杏跟在父亲身边，一边走，一边看。大道上虽然被来往人流踩得泥泞不堪，但是河岸两ä边仍是绿草茵茵。她心中ณ知道现下自己一家三口是靠着李家接济过活，但是这种接济总是有限的。若是到เ了食物匮乏็的地步，李家自己都不够吃了，恐怕是顾不到自家人的。她得做些准备。
四岁小娃的手劲虽是不大，却也拍得章杏的脸火辣辣疼，她眼角瞟见叶荷香正全神贯注收捡，便将脸一沉，将章金宝乱飞乱舞的手抓牢了，沉声道“听话！”
章杏才接过手，章金宝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哭闹道“走开！我要娘亲！娘……”
庄户人家多是重男ç轻女，叶荷香生了两个ฐ女儿后才得了章金宝这个宝贝疙瘩，自是当做了心头肉。见了这情形，快步过去，一巴掌拍在女儿头上，叫骂道“真是白吃了这么些年的饭，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又夺过章金宝心肝宝贝哄说。
叶荷香连忙出厨房，却见满屋子鸡毛乱飞，小女儿章桃死死抱住儿子章金宝不让动弹，章金宝则伸着小肥手，冲着那秃了尾巴的芦花鸡哇哇叫喊“鸡，鸡，我的，我的……”
叶荷香嚎啕大哭，抱住他的腿说“当家的，这不怪我，不怪我，金宝他不听话，他总是哭，总是喊饿，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吃的用的都被人抢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也办法，我也饿啊。”
章水生觉得自己快疯了，抓着那ว婆娘，咬牙切齿问“你这个蠢妇，你到底把金宝怎么了？你快说！”
“我，我把金宝送人了。那家有吃的，就缺个儿子。”叶荷香哭喊说，“金宝跟着那家有吃有喝，当家……”
章水生一脚踹向叶荷香，只觉得心窝都开始疼了，别ี家缺儿子，他家难道多吗？金宝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这婆娘，先是丢â了两个女儿，如今连自己儿子都要送人，这种妄为人母的东西真是该活活打死！
章水生愤怒之极，一下子从中惊醒。夜正深沉，明月当空，白日嘈ฤ杂喧闹总算消停，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不远处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哭，做娘轻声抚慰断断ษ续续传来，声音里茫然空洞隔着老远都能听得分明。
章水生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他身边不远的草垫子依偎着两个ฐ女儿，大女儿的手臂虽短，却仍是紧紧圈着小女儿。他的两个女儿原本就比别家的瘦些，尤其是大女儿，同年的石头足高她一头了。这几月下来，大女儿更是瘦没有半两肉，那只手臂只皮包着骨，白生嶙峋，刺得他心里酸疼酸疼。
章水生丢不下两个ฐ女儿，却又实在担心叶荷香，每日在抢粥之余四处寻找，只期盼着叶荷香也来了淮阳，能让他找见。然则，他将淮阳城外每一处都跑遍了，也没有找到人。
淮阳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食物越匮乏，全塘镇济世药铺的万先生用自己年轻貌美的继室换了两张大饼。那ว妇人被拉走时抱着自己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淮阳城守卫森严，等闲进不去。城西城南两处粥棚每日施一回粥，那粥初先还能见到几粒煮稀烂的米，到เ后来，清亮的可以照见人影了，便是这个ฐ也是人人打抢的。结帮抢食成了寻常，章水生李大柱等人组成的全塘帮伙也加入混斗之中，有时候为了一碗可照见人稀粥，都会生数十人的械斗。
章杏收藏的野菜草根已๐经吃完，父亲不一定每日都能带回吃的，淮阳城数里外树皮草根皆被剥食，不见一点绿色，她每日须ี得早ຉ早起来，带着妹妹跑老远寻能果腹的食物。突然有一日，李崔氏将她们姐妹两个强拉了回来。
她低声说“你还敢跑出去？有好几家的孩子都丢了！”
章杏初先还不明白这话意思，茫然说“走丢了？”
李洪氏将她拉过来，叹了一口气，用她那枯瘦的手耙了耙章杏枯黄的头，低声说“丫ฑ头，我知你是个懂事的，心疼爹娘妹妹，只眼下实在不太平。那ว几个ฐ孩子说是走丢了，却是再也回不来的，便是寻到了，只怕就是一两根骨头了。”
章杏毛骨悚然，顿ู时明白了。李洪氏让媳妇将装了半篮子的干菜树根拿过来，塞到章杏手中，说道“拿去罢，你李奶奶也没有别的了。”
章杏挽了篮子，牵了妹妹回去，茫然坐一会，又疯了似的在自家那破箩筐里翻找起来，翻出一个寸长的铁杵，将略尖那ว头在石头上磨了小半日，直至划ฐ皮见血，这才缠了尖头，藏进自己้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