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而紧ู凑的锣声，冲击了万户的肠胃，他这才现有些饿了。此时每个村口的树上肯定挂上了禁止通行的红布条。当然，如果真有急事，比如得了什么急病，或者生孩子什么的，需要请大夫，应急预案是有的：出村的时候用树上的红布蒙上眼，必须有女人领着过河才行。过桥的时候还得明锣，以免吓着沐浴ภ之人。从酣畅中醒来的万户，身子斜在石头上，他翻了一个身，看到旁边山的一个ฐ陡坡上，有一片阔叶。他觉得这种叶子既ຂ熟悉又陌生，并且很有一种吸引力。我们知道万户是一个喜欢探索的人。为了探索ิ先要填饱肚子，为了填饱肚子便向那片阔叶走去。不过要想接近那些叶子有些困难，好在单杠上的锻炼很接近攀爬，陡坡上的行进，正好能够用上猫的动作，恰似一场实地演习。他终于来到เ那些叶子跟前。
这些天，万户都是睡在同一块石头上，那是一块表面近似圆形的石头，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摆着。长年风雨日晒，表面非常光滑，是一块很人性化的石头——因为ฦ它还有些坡度，如果脑袋冲上躺着，就不用枕头了。但坡度不会太大，如果太大的话，睡着的万户就有滚下去的可能——从这个高度滚下去，就和飞天一样了，就没有以后的飞天了。万户睡了也不闲着，在石头上不停的转动，一会儿头冲上，一会儿脚๐冲上，一会儿头冲右，一会儿脚冲右——不过这也表明，运动的意识，已经深入到了万户的潜意识之中。我睡觉也不老实，经常踹被子，也就是说，在我的潜意识中，有一种想要摆脱什么的意识；有时还会从床上掉下来。但从床上掉下来这一点我就说不清了——到底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是被老婆踹下来的？如果是被老婆踹下来的，那么，摆脱的意识就不是我的了，而是老婆的。不过睡着了的事，的确很难说清。如果从高处看万户——可附近没有再高的山了，只能坐直升飞机，还得将那些遮挡的树枝拨开，就会看到一个“石钟”，石钟上的指针ฤ就是万户，他指出的时间是一点半的样子。一个熟ງ睡的人，将自己的身体弯成这个ฐ角度，是非常容易的。不过这个时间据说是河水最温暖的时刻๑；同时表示着大浴女的壮观场面即将上演。当然万户当时并不知道，连封山鼓都没听见——所以，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同样也不会听到。很可能ม直升飞机正是他梦中ณ的情景哪。
万户哥，这是我的头绳，红色的，你看见了吗？你肯定用的着，换我一个ฐ蝴蝶吧。（这根头绳后来被拴在了风筝上）
熟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没门走窗户，姑娘们虽然不会破窗而入，但窗户的确是最后的通道了。于是窗户上的窗纸，便得到了无比美好的待遇。姑娘们用纤指沾舌尖，在上面捅了好些非常规矩的小圆洞。万户在里面看到เ的情形是，每个圆洞上都有一个物件，有的伸进来一根头绳，有的伸进来一根皮筋，有的是一只滴流乱转的黑眼珠，有的是一颗白牙。那么เ多复杂的温柔，被一张薄纸隔开，另一边的人却无动于衷。我不知要是换成我，能够坚持多久。随着时间的推移，温柔在膨胀，窗洞在扩大，窗户呈欲爆之势。
万户就站在这颤响的中心，满脸大汗仰着头，一粒汗珠滚进眼里，他急忙闭眼，一片色彩将他迷住。他觉得脚下的地在上升，与那条七彩之路接到了一起——这就是他向往的那条路——他抬脚就走了上去。然而他跌倒了。但他并没有立刻爬起，就那么趴着——脸向下，鼻子扎进土里，闻着那熟悉的养育了他多年的气息，心里想着那条上天之路。
原来万户是在追一只蝴蝶，是蝴蝶吸引了他。这只蝴蝶有些特别，是银色的，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见，劳动中的人们就看不见。可万户一眼就看见了，并且被它吸引。那些乱舞的农具阻止了万户，同时也哄赶了蝴蝶，蝴蝶只好向回飞，万户也跟着向回追。假如蝴蝶看不见那些农具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飞行中ณ的蝴蝶，左飞不行，右飞也不行，就开始纳闷：今天怎么了，人们有活不干，围成一圈来赶我，平时不这样，大概是拿我当成蝗虫了吧？好像又不是？因为ฦ只有一个家伙对我穷追不舍——大概ฐ是吃饱撑的？它又试着低飞了几次，想让人们看清，自己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蝴蝶。然而人们依然高举农具，连喊带叫加蹦高。正当蝴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追它的汉子却停了下来，浑身冒着热气，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蝴蝶明白了：原来这个汉子是在保护自己，不让我向他们飞，怕我受伤。这样想过之后，蝴蝶对着众人，潇洒的顺了顺须ี子，轻蔑的自言自语：手里举ะ根木头（锄头），就想捉住我，想嘛了，一群傻子。然后转身向万户飞来，从他脸上高高飞起，说了声谢谢，随即向太阳飞去。万户抬头看着蝴蝶，阳光一条一条的，变幻着色彩，就像一条条七彩的路，蝴蝶在上面自由的飞翔。与此同时，周围的人们又开始了以往的劳作，土地上重又出绵绵的颤响。
万蛋蛋始终跟在万户身边转，嚷嚷着也要穿“飞行服”试飞。他就是来帮忙的，帮不上忙他就着急。在万户的指导下，万蛋蛋将掸子上的鸡毛拆了下来，往飞行服的翅膀上粘。万蛋蛋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项工ื作，鸡毛粘的又平又直。弄了自己一头一脸，乍一看还以为他秃头上长出鸡毛了哪。看来只要和万户呆长了，都能养成热爱工作的好习惯。不一会儿那件飞行服，就变成了和蓑衣一样的东西，万蛋蛋顶着一头鸡毛说，下雨穿准行。后来在战场上，万户又将这项技术运用到隐蔽化装上，根据地形的不同，身上插满各色的草叶枝条，这便是最早的迷彩服。万户又让万蛋蛋用铁锹把窗前的地翻一翻，万蛋蛋问翻地干吗。万户说你干不干吧？万蛋蛋说让我飞吧？万户说以后让。等万蛋蛋翻完地，万户爬上房顶，他在房顶ะ上展了几下翅膀，和现在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一样，随后就从房上跳了下来。邻๑居院子里的一群鸡，被吓得嘎ะ嘎乱叫。
万户反复的进行试验，修改翅膀，将翅膀加厚，绸子不够了就往上缝碎布。将翅膀的外沿改制ๆ成圆形，流线型，锯齿形等等。上面又插了一些鸭子毛和麻雀毛，这些毛大多都是万蛋蛋拣来的。万户手里又拿了两把扇子爬上屋顶，在屋顶上做各种准备动作，突然，旁้边院里万胜嫂冲万户大嚷：嘿，是你小子——好好的日子都让你搅乱ກ了。我怎么说好几天没拾着蛋了。原来是你把我们家下蛋的鸡，全吓破胆了。其实并不是好几天没拾着鸡蛋了，万胜嫂说话就爱夸张。单位上女领ๆ导多数这样，只要你上班迟到เ一次，就能体会到：怎么天天见你迟到。由á于我经常遇到类似情况，所以不会惊愕的反驳说：你瞎，谁天天迟到。我觉得这时候追求真理，不如装ณ糊涂好，什么也别说，赶快低头走开。万户就是装糊涂，没有进行狡辩。半天没有拾到鸡蛋，万胜嫂就开始纳闷了，觉得不对劲，平时不这样。今天特意蹲在鸡窝跟前察看究竟，结果现鸡们下的都是软蛋，并且无一例外的又都自己吃了。如此奇怪的状况，怎能不引起吝啬妇人的好奇心。对百姓来说，这是菜篮子问题，是大问题，当然要查个究竟。
鸡下蛋的时候要进窝，就是为了图清净，乱了不行，要一心一意，不能分神，这是基本常识。坐月子的地球人都知道。问题是鸡窝正冲着万户家的屋顶。我从警卫室的窗户里，看见听着某某工地正在开工，挖挠机，翻斗ç车，吊车轰鸣，也“下不出蛋”来。下蛋的母鸡刚运好气，突然听见一种异样的动静，抬头一看，好家伙，一头巨型魔鬼鸡，正展翅向自己扑来。母鸡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鸡，还以为是鸡祖宗哪，吓的母鸡就地磕头。磕了一顿后，又没了动静，原来万户落到เ了墙头的另一边。蛋还是下了，但怎么看怎么不是个东西，母鸡就用嘴轻轻的碰了一下，想不到เ嘴就像针一样扎了进去，一咂嘴，还挺好吃，就像喝橙汁一样。这样正好销尸灭迹，免得公鸡知道后啄她。后来母鸡们都吃出了经验，一见这种蛋，闭着嘴一扎，进去后，再将嘴微微张开。就此说明有些饮料é，喝的时候插塑料é管，就是根据这个明的。同时说明，为什么เ纸包装的不如铁桶装的贵。结果鸡们越喝越上瘾，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效仿，好家伙玩儿开自产自消เ来了。万胜嫂一看这个，能ม不来气吗，伸手就抢。第一个慢了点儿没抢出来，第二个抢是抢出来了，但手被不乐意的鸡啄了一口，流出了血。胜嫂捂着流血的手刚站起来，就听到了从天上出的扑扑的声音，斜眼一看，结果是万户在房上抖搂破布，能不来气吗，能不大喊吗？嘿，你身上怎么还插着毛，你想炸毛——真搁不开你了——你说怎么办吧！胜嫂边喊边举着红色的血手，和手中黄色的软蛋。
房上的万户正要往下跳，但还是愣了一下，他想到：鸡也有翅膀为什么เ飞不起来？是不是在院子里待的时间太长了，退化了？我要是去山里住上一段时间，是不是也能进化。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因为这个时候不容许他多想——飞行的姿势已经做了出来。随后，他便一头从房上栽了下来。到后来，他义无反顾的去寻找部队的时候，重又想起今天的想法，认为当时就走就对了，白白的耽误了那么เ长时间。其实，我是想通过这件事说一说，干扰与进化的关系什么เ的，但好像并没有说明白——好在这也不是小说的主要任务。说到小说的任务，到现在我依然不懂ฦ？写上一篇的时候，我并没有受到社会上赚钱风的干扰，可别ี人看后，依然当软蛋处理。
得知软蛋的禀报后，万胜不干了，来找万户赔赏损失。万户愧疚的问，胜兄我怎么เ赔？胜兄说从昨天算起——。胜嫂却说，不行得从前天算。胜兄说对，直到不下软蛋了为止。一共十只鸡，除去歇窝的，一天赔七个蛋得了。胜嫂又说，不行，我手让鸡啄破了，不能ม干活了，再加一个ฐ，八个鸡蛋。胜兄说对，这可是少算，看在邻居面上。万户想说，十只鸡里有四只公鸡？但只是一想，并没有说。因为ฦ他知道万蛋蛋拣的鸡毛，多数都是趁万胜家没人，从人家鸡身上拔的，幸亏他们并未现。其实没被现的原因在于，蛋蛋拔鸡毛的时候，并不像白云薅羊毛，专拣一只薅，没有薅成葛优的样子，所以就不易被现。
万蛋蛋溜了。回家报信去了。万胜见万户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生气的说，怎么你还不乐่意？万户说乐意，只是没东西赔——要不你拿几个蝴蝶吧。万胜说，好小子，你拿我当丫头。说着他一眼盯上了墙角里的学习灶，说，这块铁还能直俩钱，就是麻眼太多了。万户说那ว是我做饭的锅。万胜提起来掂了掂说，你吃生的就行。万户想既然人家看上了,索ิ性好人做到底，就说，用的时候一般中火就行，先抹上点儿油，如果煎鱼，先中ณ火后小火，熟后会外焦里嫩。如果肉和菜一起煎——。万胜打断ษ万户说，你不会画画吗？你不会写论文吗？受累็请你给画下来，再在旁边写明白了，就像小人书那样，我好回家慢慢看。多亏万户写了下来，使这种饮食方法得以流传。因为万胜一次都没用，连锅带绘图菜谱一块卖了。据说后来转到เ一位美食收藏家手里，才得以保存下来。胜嫂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把飞行服拆了，一边拔鸡毛一边嘟囔，叫你装神弄鬼，吓唬鸡。败家子，多好的一块绸子，都弄成筛子了。给孩子做兜兜是不行了。卷在腋ນ下出了门，但立刻又折回来，拣拾那些散乱的竹条。胜兄说，那个ฐ有什么用。胜嫂说，生火的时候当引火。随后又看见了糊风筝的那碗糨糊，端了起来。胜兄似乎觉得有点过了，就说行了行了。万户说，端走吧，给那ว些鸡补补。胜嫂说，过两天我再过来——你接着折腾啊。等蛋蛋妈赶来时，此次纠纷已经私了完毕。胜嫂两口子大获全胜。
万户当兵回来后，万胜又从提此事，说当时都是墙头惹得祸。假若不是墙头挡着，就能ม经常沟通，加深了解，也就不会误会了。胜兄接着解释说，也怪当时正赶上心情不好，几天来手气一直不来电å，太背，玩儿什么เ牌都输，刚刚牌九又输了。没进院就听见了婆娘的吵嚷声，还以为是骂自己哪。就从院外向里把头，结果看到เ的却是你从房上往下跳，其状相当虎人。胜兄还说，也想看一看能不能真的飞起来——听到เ的却是嗵的一声，然后就没声了。同时也听明白了老婆嚷的话，就和老婆一起在墙头那边和你对话，可你半天不答。不回答别人的问话，到多时也是不礼貌的，而在当时，这样的情况可以视为挑战。所以一切误会都是墙造成的。才造成万胜不得不绕过墙头，气哼哼的来到万户院里评理，应战——。看来墙这个ฐ东西是耽误事，要不如今让拆墙透绿吗？
的确万户的那次试飞大失水准，居然是头朝下栽下来的。如果是下半身着地，任何部位都不怕，因为ฦ地经过了翻暄处理；尤其屁股着地最不怕，不翻暄都没事，早被蹾结实了。万胜看到万户的半张脸埋在土里，那样子既ຂ难看又狼狈，不禁笑了起来，但马上翻脸。万户没的说，他觉得第一次有人参观就如此的失败，不好意思之情溢于言表。那ว时的那一幕，即使今天想来，仍然可笑。经过战争考验的万户，非常大度的说，不怪你，万胜哥。万胜握住万户的手说，好兄弟，今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今后您爱怎么试就怎么เ试。
一段时间，万蛋蛋不来和万户学手艺了。原因一，万胜两ä口子找万户索赔的时候，蛋蛋妈虽然晚到了一步，但据理力争劲头却一点儿不减，可万户一点儿都不配合。蛋蛋妈掐着腰说，鸡在你们自己้院里，我们在我们院里，我们又没到你们院里去，你们院里的鸡下软蛋，管我们什么事？如果你们院里的鸡下软蛋找我们赔，是不是下硬蛋的时候也要分给我们？再说，假如你们家鸡突然下了个原子弹，是不是得怨全世界？胜嫂一手端着浆糊碗，一手甩着竹条说，有你的嘛？都说好了。一个寡妇这蛋哪蛋的知道的还挺多——。胜嫂突然甩掉了一截竹条，她把碗往万胜怀里一塞，万胜说看着点儿，弄了一褂子。胜嫂弯腰捡起竹条，接着说，快回家看好你家的蛋蛋去吧？早晚变成“荒蛋”。荒蛋是不能孵化小鸡的蛋。蛋蛋妈哪吃过这亏，直往前窜。然而诚实的万户，不理解蛋蛋妈的良苦用心，不会就坡下驴彻底翻供，却拦着蛋蛋妈劝她不要着急，说都是我的错。蛋蛋妈闹了个ฐ大窝脖，红了半天脸，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白着脸走了。这是她寡妇出战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败仗，辱没了长胜寡妇的名号。回家臭骂了万蛋蛋一顿：早就让你改行你就是不听——手艺已经学的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头已๐经长出来了，目的已๐经达到了，还和他学什么？果园那次咱娘俩完胜——我栽过这样的面吗？他还不如你爷们哪——没火没性的，还油盐不进。难怪人们都说他傻，二虎，娘们，真是个ฐ纯傻娘们——咱家可就你一个老爷们。然后摸着蛋蛋的头说，你说你是不是觉得比以前更傻了？原因二，万户同样臭骂了万蛋蛋一顿：竟给我添乱，有你那么傻的吗？万蛋蛋很是委屈。
这件事之后，村子里开始流传一句极富哲理的话“到เ底谁傻？”意思很明显，就是追问，万蛋蛋和万户到底谁更傻。这句话立刻便风靡了全村，成为当年最时髦的流行语。整整一年人们都用这句话说事。后来这句话又演变成多种形式，可以根据不同情况更新进化，比如一个人劝一个ฐ人投资做买卖，被劝者就会说，“我不聪明，你该找更聪明的”。或者说，“你傻，赚钱的事怎么เ不自己干”。最后索性说，“我傻不过你呗？”
与此同时，万户的试验也进入了低迷阶段。这种阶段我能ม理解，这种时候我可以乱打一顿电话，找个人遛遛河沿；或胡侃一顿，当然了，主ว要是听别人侃；或许还能碰上个酒场，但我又不能喝，只能ม看着别人喝。实在没辙了还可以和大姐大娘们打会儿麻将。我的意思是，好歹我有一个ฐ社会，有个与外界ศ交流的渠道，万户却没有。当然我出去的时候，不会和老婆说实话，绷着脸说有“正事”啊。相信这个你们也能理解，心烦的时候，是没心擦地的。这方面万户比我强，不必和谁说瞎话；但是他又少了一个“社ุ会”。现在他也不晨练了，也不减肥了，也不爬山观察老鹰了。偶尔想起了自己的那块芝麻地，还是去转了转，但那块芝麻已经荒废，根本没有及时可吃的东西。他只好拐弯向竹林走去，终于看见一截笋，折一块搁到嘴里就嚼。笋皮在牙之间咯咯之ใ响，让万户更加心烦意乱，直倒酸水。我觉得，他的这种状态，是思想上的问题，是精神饥渴造成的。
万户不折腾了。静下来的万户，引起了人们的怀疑。更有一些人害怕，不知万户下面要干什么？平时整夜整夜的不睡，虽然像跳大神，人们却安心，都知道他的法力，秃子头上点灯明摆着，没什么了不起的。可这一没动静，按兵不动，反而不知茶壶里的饺子什么馅的了。我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知你有没有，我想也会有：我们的头头如果长时间不说话，我们就没底了。也许是头头犯了错误——这是常有的事——可作为ฦ小人物的我们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错了哪。心里如同打碎了调味瓶，七翻八下的坐卧不安。万户没了动静是他没钱了，干木匠攒的那点钱全抖搂光了。他想重整旗鼓再抄旧业，赚点钱后，再投资展。但那么长时间不干了，主顾ุ们已经把他忘了。也就是说，万户面临着新的困难：虽然木匠手艺是有把握的，但这时出山，是不是立刻就能揽到活，心里还真没底。
我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形象：万户盘坐在自己的屋中，闭着眼，眉头紧ู锁。这个姿势保持了好长时间，难怪人们觉得静。如果能看见他的肚子，就会现肚子是瘪的，这当然是饿的。闭着眼眉头紧锁的万户，正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新出山的第一步，如何包装自己。在万户屋子周围，人们也在考虑，考虑如何防范。有人将万户的可疑现象，报告了村长，村长也没用什么好主意。人们就说你是一村之长，应该上门去“关心关心”。村长说，抽空我去——可平时我却没有关心过。又问，他家大门是常开着，还是常关着？总之，那ว种紧张局面持续了一段时间，村人的态度，就像对待一头睡狮。
这个季节正是不易下地干活的时节，因为雨季已到。没事的人们都蹲在家里听雨声，问题是雨声一阵就听腻了。在单调的雨声里四顾简单的家，随便一看，便可看见万户做的家具，多数还都是当时义แ务做的。那时万户还不出名哪，让他做是看得起他。这时再听那ว雨声，又觉得不单调了——声音里有很多听不懂的成分。有人就走出家门，向万户家的方向张望，结果现，他屋顶上的茅草又长高了一节。总之，人们不乐意看到เ万户重新滋润的样子。这样的心情和忌妒不同，和那种狭隘的“仇福心理”也不一样。应该是，担心里加了一些无奈，后怕里加了一些尴尬，同情里加了些怨愤。
生这样的变化，万户不知道，他并非有意吊人们的胃口。这种变化多亏万户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将会再次上当。所谓变化，就是事件在多种结果面前的徘徊，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有人认为我喜欢看大门是假装的，碰上这样的人，我就一脸苦相，做出让他识破了的无奈样子。这人一见如此，反而劝我，又说一些其实干什么都无所谓的话。对此我背后偷着乐，当然这样的人我视为ฦ好人。我是烦那些看到别人不好却幸灾乐่祸的人。我似乎从这件事里，明白了自由á的真正含意：只要自己้喜欢，虽然别人不喜欢，甚至以为你在倒霉；只要不去打扰你，由你自生自灭，就是最好的自由。何况在你自由驰骋的同时，把别人骗了，别人却以为ฦ你被骗了，能不偷着乐吗。万户的情况和我略有不同，他的处境更难一些。然而我觉得，他比我潇洒的多，该思考的时候就思考，想静的时候就静，要行动的时候就行动。和我估计的一样，他很快就开始了行动。
万家庄西边是千家庄，万家庄有座山叫万家山，千家庄也有座山叫千家山。一条小河贯穿两庄，此河叫万千河，一架木桥使两ä地相连。河在转弯处有一块平滩，不知多时这里便成了一个集市，被人们称为“万千集”，逢二五是小集，逢十是大集。今天就是大集。所谓大集就是不光做买卖的，还有一些练把势的和玩儿杂耍的。四乡八村都往这里赶，大人们为了赶集，孩子们却是为了瞧热闹。什么皮影啦，木偶啦，耍猴的都有。
万户一出村就来了精神。只要心中有了想法，人就精神。还有一点，万户只要走在陌生的人群里，就自然了，就能重新找回自己。我也一样，一出单位就能找回自己，或者一出家门也能ม找回自己。当然了，如果媳妇不在家的时候，也能成为自己，特别是无所顾ุ忌的抽烟的时候。但这样的时间很短，这是因为，家单位，单位家，之ใ间的距离很短。一个有家有单位的人，不可能ม长在路上。万户走的是四方แ步，或者叫信步，反正不是那种急快步，这和那些着急赶集，着急买卖的人区别ี甚大。万户琢磨着，只要一到เ他的“单位”，就会有人请他去干活。可他想到这里又有些犹豫，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活，要干多长时间？他不想干那种大活，当然太小的活又不赚钱。最好是那种“安新家”的活，也叫外宅，包二奶养小蜜的——要整套的组合家具，餐桌橱柜鞋柜，盆架花架什么的。干完了就给钱，一点儿不拖欠；赶巧碰上胆小的，为了保密，还会提前预付工资，完活还给小费。最主要的是快，但这样的活不好找。万户特烦那种又缠又粘的活，比如饭店的活，不但不断ษ的加活，还要开业后给钱。开业后又说赚了钱就给。再去要，就给你打张白条——别人也欠他的；这还是好的，不好的是，把别ี人给他的欠条给你——都是头头们欠的，有本事你去要。虽然饭店经理只是个商人，是大款，不是真头头，但真头头从后边给他戳着哪。所以，对万户来说，他们都是一丘之ใ貉，都是头头，谁都惹不起。
万户曾经接过饭店的活，虽然没有白瞎，但已腻歪透了，决心再不干这种下三烂的活了。因为ฦ他虽然尽心尽力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被人们说成是点儿正，并非是手艺好。那ว位饭店经理唯独没有拖欠他的工资，但别的农民工，装修的那帮人，却始终没有拿到钱。本来万户始终以手艺好自居着，可那一次让他失去了自信。那些农民工ื问万户说，我们是地板砖铺的不平啊，还是缝大了，还是墙面没有刮平？我们的手艺差ๆ吗？你如果不是点儿正，就是会拍——你知道你白干的这些活儿，值多少工吗？从那以后，万户反省了好长时间，他不知道哪里错了：难道自己手艺好错了吗？难道尽力给头头们干活错了吗？难道农民工们说错了吗？难道农民工ื们就该拿白条？如果都没错，那么เ这些矛盾到底是怎么เ生成的？这些矛盾多时才能ม消除？万户的这种想法我能体会，这就像某某的一篇小说得了奖，别人却说是点儿正，会拍一样。但如果你真的有万户的手艺，并且看到了万户的无奈，你就不会再无奈了。
是饭店老板主动找的万户。全套的桌椅板凳，对万户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很快就做完了。费事的是那ว些小物件，檀木酒碗，红木茶盅，枣木托盘，竹勺竹筷，每样一百套。万户还从不给客户浪费东西，他觉得身为木匠浪费木料简直就是对本职工ื作的亵渎，既然干了就要地道。最后，还要用下脚料给人家做点玩意儿：给那家饭店，做了十个小锅盖；如果是包二奶的，就给人家做两个ฐ小板凳——本来还可以再做一个，可人家说两ä个就够了（就两个人），那ว意思是让万户快点走。然而其它的主ว顾，碰上这样的好木匠，多干活不多要钱，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饭店经理就是这样，就说，万师傅受累，我从印度贩子手里踅摸了一棵象牙，麻烦您给作五十套筷子和筷子托吧，雅间专用。他可能觉得象牙的硬度和檀木差ๆ不多。虽然出了木匠范围，说明这位经理已๐经完全信任了万户的手艺。为了好要钱，只得做。不过万户说，象牙挺贵的，要精心，可时间——。万户的意思是不是给点儿加班费。不等万户说完，经理说，不着急，开业用上就行。这叫什么话，简直就是废话，和没说一样。但头头们不以为ฦ是废话，并且都交代明白了。万户又说，万一做坏了——。意思是不给加钱别可别ี再扣钱。还是不等万户说完，经理说，工ื钱不是还没算了吗？这就更不象话了。可经理们说话就这样，因为他们掌握着你的工资。
等万户做完了，他又说，受累็了师傅，还得麻烦你。说着他拍了两下手，从屏风后面，出来一位姑娘，穿着红色旗袍，迈着猫步，咔咔的来到万户面前，端来一个玻璃杯，杯里的液体是黑红色的。经理笑着示意万户尝尝，万户只好喝了一口，险些喷出。万户咳嗽着说，我没感冒，给我喝板蓝根干吗。经理说，这是咖啡，进口的——最后一件事，活儿不多，用黄花梨做十个樽，盛咖啡，酒吧专用。头头们办事都这样，不给你添麻烦，不给你添堵心，不让你记住他，还叫领导吗？等拿到工资后，一分钱都不多，万户当时就恨恨的想，这种怂头头，生了孩子准没屁眼。走在集上的万户，想起这些罗索事，能不迟疑吗？能ม不促头吗？
也就是说，万户虽然想去上班，但并没有做好随时听从别人安排的准备。这一点和我不一样，我早已习惯了听从领ๆ导们的任何安排。我必须得按时上班，准备好没准备好，有活就得干。与我相比万户要自由一些；但也有一点不如我自由，他干活就要干好，可我干好干不好都无所谓——这当然是指头头们不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