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翻毛皮大衣的女学生都坐在人力车上。在驰向前门车站的路上，黄梅霜回过头来告诉李槐英：“小刘ถ在东京帝大毕业以后，就来信说快回国了，可是一拖再拖，也不知他忙的什么。昨夜十一点多我才突然接到这封电报，说他由秦皇岛下了轮船，今天上午十点一刻的火车到北平。嘿！小李子，快十点了……”黄梅霜看看腕上的手表，又赶快说完尚未说完的话，“现在离十点一刻还差三十八分钟็，我上午有两堂课都没有上。说实话，他一来，上帝ຓ对我都不重要了。”她扭着头对李槐ຈ英笑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把高跟鞋在洋车的踏板上连着狠狠地踏了几下，对车夫粗声催促道：“快点！拉快点！火车就要到เ了。”
“好啦！你日也盼、夜也盼的人就要来到เ啦。小梅子，可以，我当然愿意陪你去接他！”说到“他”字，李槐英用小拇指在黄梅霜白嫩的脸上轻轻一戳，咯咯地笑了。黄梅霜也笑了。
走到黑暗的小巷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不由á得又抱起了双肩。好像喉咙里塞住什么难闻的腥东西，他用力大声咳嗽了几声，这才急急忙忙朝大街走去。他厌恶、害怕这毒蛇样的女人，但是他又不能ม离开她。在他腐朽的心灵里，只有晓燕的爱情还给他卑贱的灵魂留下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火花，但是这火花是怎样地微弱呀。他戕害了自己้，戕害了许多人，最后又在戕害他自己้心爱的女人王晓燕……
“放屁！告诉你说，我早ຉ看出你动摇、无能ม来啦！你虚报成绩，你八面敷衍，你怕我，你想甩脱……哼，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说实在的，”走回屋里，王凤娟的声音低了、温和了，但是她那锐利而风骚的眼睛在戴愉的脸上一警时，仍然煞像一把利ำ剑一闪，他忍不住打了个ฐ寒战。两人挨着坐在沙上，王凤娟又说：“说实在的，你不要以为ฦ你挑拨了林道静和王晓燕的关系，在北大把王晓燕控制住就满足了，我们的工作还多得很呢。中国的‘丘九’比‘丘八’还厉害，要时刻๑防范他们，绝不能ม叫他们活动起来、组织起来。告诉你，刚才没有说完你就要跑。告诉你，去把你那‘未婚妻’进一步抓住，叫她参加我们的‘共产党’；叫她去找林道静，叫她们仍然恢复关系；叫她去了解北大共产党组织。还告诉你，你别以为天下太平，北大确是有共产党在活动的。林道静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另外，如果你还能ม弄到เ北平共产党那些新า的负责人的名单、住址——就是一个ฐ人的也好，那咱们头儿就会重重的赏你，重重的赏你！好，这就去吧！”王凤娟抱住他的脖ๆ子叭地吻了一下，同时，赏给他一个ฐ妖媚的微笑。戴愉站起来，像木头橛子样僵硬的身体这才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道静微笑着，快活地看着他：“我在海边走着的时候也看见了你。可是却没想到会是你。怎么เ样？什么时候出来的？伯母还好吗？”
“我早看见像你，但是不敢认了。小林，你太瘦了，怎么闹的？”许宁那ว富于男子气的脸上现出兴奋、关切的笑容。他把刚刚松下来的手又一次地握住了。
侯瑞笑笑说：“这个工ื作我们早ຉ就在进行。可是……北大受摧残太重了，一下不易……”
道静瞅着侯瑞那张瘦瘦的总是含笑的脸，半晌没说话。她在思考怎么办，她在为ฦ她朋友的遭遇痛心着。过了一会儿，好像要摆脱这沉重的负担，她突然从坐着的小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侯瑞同志，现在咱们谈谈北大的工作怎么样开展吧。根据区委的意见，有光荣传统的北大，可不该叫它像现在这样老大下去。看，北平各个ฐ大学随着华北形势的紧张都活跃起来了，可是，北大的学生会我们还不能掌握，这样，我们就没有力量来领导群众斗ç争。我看，咱们是不是先要动进步力量把学生会夺取过来呢？”
“我说，郑老弟，你在哪个学校读书？”吴范举教授呷了一口白干酒，用手帕揩了揩亮亮的圆头上的汗珠，笑着问。
宾主ว慢慢喝着酒，王夫人亲手烧好的菜肴，由陈嫂一样样地端了上来。清癯瘦弱的范教授坐在上；矮胖、圆头好像一个大西瓜的吴教授和王鸿宾教授分坐在他的两ä旁；王彦文坐在哥哥旁้边，晓燕和戴愉两ä人紧挨着坐在范教授的对面。
“怎么叫算有、也算没有？他是谁呢？”
说话从来都是干脆爽利ำ的道静，沉了一阵才回答：“算有，也算没有……妈妈，我不愿意想这个ฐ问题。”
“教授先生，这不是课堂啊！”王夫人不知什么เ时候已经站在餐桌边。她看着王教授对着几个ฐ青年人滔滔不绝地起议论，大家全忘了吃饭，就笑着提醒丈夫；同时转过身握住道静的手慈爱地端详着她，“道静，你瘦多啦，看他们把一个ฐ漂亮姑娘糟踏成什么样子！……”泪珠浮ด在眼眶，王夫人立刻擦掉它，又温存地对王教授说道，“青年人比你这老头子什么เ不知道！吃饭吧，道静一定饿了。监狱里的饭食缺乏营养，今天我烧的菜里，特别ี富于维他命。吃吧，吃吧！这里面蛋白和脂肪也不少。”
“谢谢伯父的帮助……”道静刚ธ要说下去，王教授却大声地抢过话来。他端着酒杯皱着眉头，好像有多少郁闷要急着泄：“我还要多谢你呢。你教育了我女儿；女儿又教育了我。林道静，你不知道，晓燕这半年多已๐经成了我的时事先生啦。她常把许多国家大事的真实情况向我透露一二，而且还有分析和判ศ断……果真如此！国民政府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先安内后攘外’的结果是先丢东北，后丧华北，眼看大好河山满目疮痍。……”他摘下眼镜举着，激忿地在女儿们的眼前一晃，摇头喊道，“小小三岛之国，如此欺辱我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华古国，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我赞成你们起来斗争——过去，我可是一听说这两个ฐ字就头痛的呵，哈哈！”
他挨过了打，从保定的下一个小站又偷偷坐上了下一趟火车。在他遇见徐辉以前的中午，才从西便门外跳下了火车。
挨过打，看他没有油水，火车上的稽查队也就放走了他。可是一转眼功夫他又上了下一趟火车。他就是这种人：不论多么困难、艰险，可是不达目的是绝不休止的。
“来呀！看守！看守！”
“好，不要紧啦！多吃点东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年轻女人对她轻轻笑道，“等你的精神好点的时候，告诉我你被捕的经过，告诉我外面的情况。多么闷人啊，在这里知道的事情真太少啦。不行，不行，我的要求还太早ຉ。过两天吧，过两ä天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屋里另外还有一个ฐ也受了刑é伤的女学生，这个女人就对她们两个ฐ絮絮地说着。她似乎有病，躺在冰硬的木板床上，动也不能ม动，但她却用眼睛和嘴巴๒不停地照顾着道静和那个ฐ小女学生。囚室外的小走廊里，时常可以听到เ她低微的喊声：“看守，来呀！她们要喝水！”
“什么有意思的事？我不会说！”可是待一会儿，道静还是说起来了。这回她说的是小时候的事。她小时候常跟着那个地主“母亲”到古北口外去收租。别看多少年过去了，可是在那些地方经过的一些事，却叫她一辈子忘不了。徐凤英跟林伯唐常常把不交租的佃户吊到房梁上用皮鞭子抽；逼得孙寡妇跳了河；也逼得她外祖父跳了白河川……“不说这个！”
“行啦，”晓燕说，“你又快谈阶级斗争啦……不许说这些。你到过的地方多，给我说点各地方แ有意思的事听听。”
“那可不行！”白莉苹轻轻打了她一下，“离开了你那老夫子，还这么孤僻干吗！”说着她喊过两辆洋车，不容道静分说，让她上了车，一直拉到北平最大的西餐馆——撷英番๘菜馆。
“白……”道静说不上叫白莉苹什么好。这时她已经不愿意再叫她白姐姐。“我不饿。还有事情，以后再去看你。”
道静坐起来，看着大娘想说什么เ，却愣在那ว儿。她满腹心事，实在没心思在这时和大娘多说什么เ。但是，她还是勉强和大娘搭起话来：“大娘，今个怎么这早就回屋来了，少东家和太太呢？”
说着，她就划ฐ着一根火柴替道静点上了灯。
道静有些吃惊，她不知老头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文台也望着老头和他的孙子们奇怪地问道静：“老师，这老家伙要干么เ呀？”
老头好像一具僵直的尸体，直挺挺地头也不回，一股风似的向一条小道奔去，两ä个小孩在后面哭着也追了过去。
这一天道静又经受了从来没有过的烦恼与矛盾。和家庭斗争、和余永泽斗争、和胡梦安斗ç争，她从来没有气馁过，也没有害怕过，可是现在在这个ฐ平原的乡镇上碰到เ一个过去家里的佃户——一个小时候要好朋友的父亲——一个现在这般穷苦、衰老的老长工，却使她受到了平生从未受过的污辱，也引起了她从未有过的内心痛苦与斗争。她向姑母说得很好，她要彻底站到无产阶级一边来，可是，一碰到挫折，她又觉得十分委屈，她又有些灰心丧气了。
这些犀利的像子弹样的话，无情地穿透了道静的心。像做梦一样，她昏昏沉沉地离开那间小土屋时，眼里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
这个老财名叫宋贵堂。他所在的村庄已๐经是定县的邻县深泽县边境地方。道静果然在走过十几里的半路上碰见了一位穿着绸大褂的“先生”，道静见了“先生”，姑母就要向回走了。这时，道静一把拉着姑母的胳膊，充满孩子气地说：“姑母，常看看我来！您别忘了我……”
道静睁大乌ไ黑的眼睛瞅着姑母的脸。从姑母那慈祥而又坚定的声音里，她感到一种力量，一种非听从不可的力量。于是二话没说，又换上她自己的衣服就和姑母站起身来走了。
“不！不用……”道静摇摇头，“我不穿花鞋。”
还是老太太先说话：“姑娘，你买花样子吗？我卖的这花样子可特别ี新า鲜好看。”
“不，不！人家，心、心里难——难受，……你，你还、还革命——命哩！”皮得瑞生了气，他扭过脸，红着眼要哭了。
这时另一个ฐ学生瞪着他说：“皮得瑞，别说啦，眼珠子都要急出来啦！”
“那么เ，再谈点别的。”等了一下江华又说，“察北抗日同盟军虽然失败了，但它对于全国抗日救亡运动都起了什么เ作用？你认为ฦ中国的革命将要沿着什么样的道路展下去呢？”
道静睁着两只大眼睛，一下回答不上来。
“嗯。”道静心里不安起来了，告诉不告诉他最近的遭遇呢？还没容她仔细思考，戴愉点着烟卷又在讲话了：“我看你气色很不好，是病了吗？”
戴愉坐下后点着烟卷，盯住道静看了一会，才开口。——因为他一向是这样，所以道静也没有理会。“这几天生活怎样？还在教书吗？”
“是的！……”不知哪个ฐ人轻轻慨叹了一声，接着几个ฐ学生全叹着气走了出去。只有那个ฐ女学生还留แ在屋里，她热情地拉着道静的手说：“要不要我去给你找王晓燕来商量商量？——我知道你跟她很好。你不知道，我叫李槐英，跟王晓燕是同学。”
“谢谢你们，”道静低声说着，“不是我一个ฐ人有这样的遭遇……”
戴愉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香烟，不时仰起头来倾听着道静的诉说。等她说完了，他轻轻地点点头说：“很好！许宁我认识他。他以后还会变得更好。因为狱中也是有党的领导的。这个ฐ你还不知道吧？”
“老戴，我已๐经找到许宁了。”道静高兴地告诉他找到许宁的经过。“虽然他是在狱中ณ，但是，我感到什么地方都有革命的力量——许宁在狱中反而变得坚强了，这不是革命的力量吗？”
这是多么不平常的一天！道静从没有经验过这样紧张、这样不平静的时刻。自从她决定了晚上要偷偷地去粘贴传单，她的心就一直不住地乱跳。她也想到了会被人抓住的危险，但是卢嘉川ษ最后的话给了她力量，“只要你对我们的事业不失掉信心，只要你能ม为着未来幸福的日子坚持斗争下去……”呵，这是些多么难忘的话呵，她牢牢地记住了它，她要无畏地斗ç争下去。于是她忙碌地准备着一切。买了三瓶胶水、买了一双没有声响的软底鞋，为了怎样打扮以备被人看见时便于掩饰，她想了许多许多的办法，可是都不满意。最后，当她到房东屋里去借小刷子的时候，看见房东太太穿着粉红的紧身花绸袍，涂ิ着厚厚的脂粉那ว种妖冶的样子，她心里一动，这才决定了要装ณ扮一个风流女人，甚至被人认作卖笑的“野妓”也不要紧。晚上，怕余永泽注意她，不叫她出去，她就跑到房东太太的屋里梳洗打扮起来。她穿上余永泽给她做的淡绿色的绸袍，嘴上涂上了口红，脚上换上了肉色的丝袜，手里拿起一个漂亮的手提包，俨然成了一个ฐ俏丽ษ风流的少妇。房东太太看她打扮成这个样子，开始是张大嘴巴惊讶着，——
夏夜，天上缀满了闪闪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ฒ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的、阵阵的吹着，除了偶然一声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是寂然无声的。这时在北平沙滩附近的几条小胡同里，有一个ฐ打扮俏丽ษ的年轻女人在来来回回地转游——她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在窥伺什么。她手里提着一个ฐ华丽ษ的手提包，穿过一个胡同又一个胡同。当她听到似乎有脚๐步声或者什么声音的时候，她就停了下来，把苗条的轻捷的身子紧贴在墙边，侧着耳朵屏住了呼吸。她谛听着，在黑夜里闪闪光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却忍不住激烈地狂跳着——她几乎都听到了它怦怦的跳跃声。但是当她听了一会，并未听到เ有人走来的时候，她就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了。她喘息一下，歇了歇，接着又像一条黑影似的向前溜去。
卢嘉ล川的心里这时交织着非常复杂的情感。这女孩子火热的向上的热情，和若隐若现地流露出的对于他的爱慕，是这样激动着他，使他很想向她说出多日来秘藏在心底的话。但是，他不能ม这样做，他必须克制ๆ自己。于是他拉住她的手，像个亲切的兄长，严肃地说道：“小林，你还没有残酷斗争的经验，许多事你也还没有体会到它的严重性和复杂性。好吧，如果三天之ใ后，我还不来，那ว么เ……”他突然睁大了柔和的亮亮的大眼睛，“那么你就把这些东西烧毁掉。将来——将来，只要你对我们的事业不失掉信心，只要你能为ฦ着未来的幸福的日子坚持斗争下去，那么，你一定会达到目的、达到你的理想的。小林，永远相信我的话——共产主ว义是扑灭不了的，我们的同志是斩不尽、杀不绝的！我们也许还会再见……”
长睫毛上闪着泪珠。
“又瞎扯！你根本不了解情况。”卢嘉ล川闭上眼睛低声说，“他们俩的感情是很深的。而且……总之，我不愿意。”
罗大方放下表，走到เ竹榻旁้，严肃地看着他朋友的脸，声音柔和而恳挚：“你不要自己苦恼自己。我认为这并不关系到เ什么道德问题。就是你不爱她，她也不会同余永泽那样的人长久ื维持下去。”
先，他们讨论起“五一”国际劳动节怎样举行纪念的办法。这个ฐ议题还没有讨论完，戴愉瞅着卢嘉川ษ，忽然神色凛然地说：“冯森同志［冯森，即卢嘉ล川的化名——原注］的错误越来越严重，今天我提议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国民党的统治危机越严å重，革命高cນhaທo日渐迫近，我们不去准备大规模的行动，——武装群众、组织罢课、罢操、罢市，扩大宣传我们党的胜利，扩大吸收党员，反而只会去同一些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空讲理论、乱谈思想，……要知道，这些中间分子是极不可靠的，是极端动摇的，是资产阶级的后备军！”说到这里他把眼镜一摘，使劲把牌弄得哗哗乱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冯森的右倾机会主义แ已经展到了严重的地步。听说他还向一个ฐ反动大学生的老婆——她叫林道静，对么？——去进行共产主ว义的宣传，我也很不同意冯森同志这样做法。”
他严肃地宣布：“现在会议开始。”
“冬天到เ了，春天还会远吗？”人群中又是一阵热烈的呼应。
“同学们，同志们，反动统治就快要崩溃了！我们人民就要站起来了！”卢嘉川ษ昂然站到凳子上，好像并没有听见嗥叫着的枪声，依然镇静地准备讲完他的话：“诗人雪莱说过：‘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信写好了，他心里好像出了一口闷气，舒畅一些。把信封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โ腰，走到床前。这时他看见道静睡着了。她熟ງ睡的面孔好像大理石的浮雕一样，恬静、温柔，短短的松软的黑覆披在白净的丰腴的脸庞上，显出一种端庄纯净的美。……后来他又看出她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脸上却挂着晶莹的泪珠。“她哭啦？……”这个念头一闪，他立刻被一种怜悯的感情把满腔气恼全部勾销了。他忽然感到เ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一个有着崇高理想的女人。而他应当理解她，原谅她。……他站在床前望了她一会儿，心里想：“她是善良的，诚实的，她不会欺骗人，不会爱别人的，我干吗庸人自扰呢？……”想到这里，仿佛豁然开朗似的，余永泽的心情舒展了。他伏下身来在道静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把那ว封刚写好不久ื的信，一狠心，投入到เ将熄的火炉里。看见炉口冒起一阵火光，他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业，立刻豪壮地举起胳ฑ臂，连连伸出去打了几拳，然后几个ฐ哈欠一打，他赶快脱衣睡下去。
余永泽一九三三年三月
那个驴子脸的王健夫先走掉了。过了一会儿，人们才开始吃着、喝着、嘁嘁喳喳地说起话来。
屋子里又沉默了。
怎么办好呢？晓燕心里开始交织着一种复杂的矛盾的感情。她想告诉小俞：林道静变坏了，她们已经断绝往来了……
但是她——这个小俞是不是和林道静一样，也是个那样的人呢？她来，是不是有目的地来试探她呢？……于是，她不做声了。
她迟疑的、忐忑不安的心情被聪明的小俞看出来了，一张锋利的小嘴又叭叭地说道：“王姐姐，你们俩之间一定生了事情。什么事情呢？她是个好同志，你也是个好战友，你们之间能够生什么事呢？……不能！不能ม！王姐姐，这简直是不能ม想象的！太不能想象了！告诉我，林姐姐究竟是怎么啦？”
她那天真而诚挚的态度，使得晓燕打消了对她的怀疑。
“小俞，我应当告诉你！”半天，晓燕才振作起来庄重地说道，“林道静欺骗了我们——我简直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早就是一个叛徒，而且做了暗探……”
晓燕是很怕小俞喊叫起来或者咒骂起来的。但是出乎她的意料é，听到了这几句话的俞淑秀，没有喊叫也没有咒骂。在一刹้那间，她那幼稚的孩子气反而消เ失了，她忽然变得严肃而冷静。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紧紧ู盯在晓燕愁苦的脸上。她轻轻地一字一板地说：“王姐姐，你搞错了吧？受了什么เ人的欺骗吧？我和她同住监狱，又一同出来，我知道她。说得天塌下来，我也不相信她会叛变的！敌人的阴谋诡计多得很，不是你上了什么人的当？反动派是喜欢我们起内讧，喜欢挑拨离间我们的。”
“不要说了！”晓燕面色苍白地拦住了俞淑秀。她的声音很低，好像病人一样的衰弱无力，“这些天——我像在噩梦里一样迷迷糊糊；又像坐着小船行驶在风浪ฐ上——忽而向右摆，忽而又向左摆。摆得我心里难过极了……”两行热泪顺着她惨白的脸颊๐滚了下来，她匍伏在床上哭了。
事实不是极为明显的摆在眼前吗？不是好像阳光下面的一座大山那样的赫然在目吗？如果林道静不是叛徒，如果她依然在出生入死地、忠心耿耿地为祖国为ฦ人民在奋斗着；那ว么，戴愉，郑君才——她心爱的人，她把美好的青春，把痴心的热恋都交给了他的人，就是一个可耻的叛徒，就是一个恶毒的伪君子，甚至是比这个ฐ更可怕的人。而她自己呢？自己呢？她同他已๐经一同堕入的又是个多么เ可怕的深渊呵！由á于林道静那封信的启，也由于许多事实的证明，她早想到了这一点了。但是她害怕自己这样想。她禁止自己这样想。这太残酷了！太可怕了！她的一生完全葬送了！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界上，怎么还有脸再见她的亲属朋友们和殷殷期望着她的那些革命的同志呵！
小俞似乎ๆ看透了晓燕痛苦的心情，她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扳起了她的头。一双热情而纯洁的大眼睛，流露着深切的关怀，注视着晓燕。
“王姐姐，振作起来！只要你是真心信仰共产主义แ的，只要你是跟着马克思列ต宁的道路走的，只要你不忘掉祖国和人民对咱们殷切的希望，那ว么一切的黑暗都是暂时的。水流千遭归大海，冬天过去，春天就快来了。王姐姐，振作起来，想开一点！如果有痛苦就同我说说可以吗？”
“亲爱的妹妹，”晓燕擦干眼泪看着小俞说，“我是要同你谈谈。过去我太相信了他一个人，也太相信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