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好事,不想这黄灿肯忍一时之气,却忍不得被这许多人说不好。叫这许多人“攻讦”,便被“攻讦”成了一头丁玮口里的犟驴。当下也不吱唔了,嘴也利索ิ了,复又拧过来说那“防微杜渐”。将九哥欲晋郦玉堂爵位一事复提将出来,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日敬本生祖父,明日晋本生父,至于后日,我不敢想!”
纵这黄灿明白了,九哥也与了他赏赐,事情已被他叫破,却不好不另议一番๘。廷议时,黄灿心中惴惴,心既虚,嘴便不利ำ索,吱吱唔唔。朝上便有晓得他得了九哥赏赐的人,暗骂他:拿人手短。却又知九哥并不曾做甚过份事情,也算不得“贿赂御史”。更因觉梁宿等此番安排,也是合情合理亦不违礼法,是以便将一腔不满,番往黄灿头上倒去。
秀英来时,章哥将将背完一段,玉姐原含笑听着,待他背完,一招手来:“往娘这里来。”章哥蹬蹬蹬走了来,抓着玉姐的手来,爬往坐榻上,端端正正坐了,一双胖手却不肯放开。玉姐便也由他抓着。
自玉姐蒙册立,洪谦升做永嘉县侯,秀英亦做国夫人,然称呼上,却还是妇人随夫,内外皆唤她做永嘉侯夫人。秀英欲来见,玉姐自是乐间,往往头日请见,次日便得入内。
若为ฦ着自己้疑心,非要弄得满朝都是“自己人”且不说自己้年轻,经的见的少、眼力未免有所不足,也不能确保真个人人都“忠”。
九哥叫她夸得脸上一红,解释道:“大姐又夸我了。我不过想,这些个人,于先帝那般懦弱之人手下,尚且能叫国家不乱,可见这满朝文武大致还是不差的,忠心也是可嘉ล的。不值当为一点私心,弄得朝廷动荡,天下难安。有那ว功夫,不如做些个实事哩。国事不等人。”
九哥亦默,良久,方แ道:“议便议罢,我是不肯再出钱与强盗的了。”
诸宰相静默片刻,才由梁宿回九哥:“官家,非是臣等不信将士。这……本朝实乏็这等有霍、卫之能ม的,且,家底子都要花干了,再打不得了。”
九哥看了奏疏ຕ,心头有些儿焦躁,理是这个理儿,看着实有些憋。政事堂又怕他有旁的想头儿,忙上来劝着:“陈熙说的在理,眼下已入秋,不日便是寒冬,坚守纵非上上策,也绝非下策,总不会有甚损失的。冒然出击,才是祸患。”九哥知他们说的是这个理儿,只得道:“只恐前线粮草不支。”
两下碰上,陈熙先叫坚守不出,又写了折子进京,言辞肯切,言明胡人来势汹涌,当要等得他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才好开门迎敌。盖因天朝士卒实不如胡人体格强健气势强,须得依着坚城深涧耗了敌人士气,对阵时胜算才好大些。
是梁宿便荐了洪谦去做这山陵使,他是晓得郦玉堂是个ฐ不成事的人,身份又有些尴尬,是以不提郦ດ玉堂。以洪谦之资历本是不够的,但因他是九哥岳父,便又有“以示ิ重视”之意了。副使用的是孝愍太子妃王氏的父亲兴安侯,这个既是先帝表弟,又是他亲家,也是亲近之人。另一副使用的却是于蓟,这是梁宿儿女亲家,又是饱学宿儒,以其为副而以洪谦为正,盖因九哥登基,洪谦之爵便要进上一进,位便在于蓟之上了。更因梁宿有一层心思:如今好与洪谦做脸,好叫这外戚日后自己้收敛。
譬如选何人做山陵使。但凡能ม选做山陵使为先帝ຓ营建山陵的,无不需有德望之ใ辈,相是最好。然如今朝廷多事,再将此事派与梁宿,叫他既ຂ筹银钱又办工程,还要盯着全国上下,却是有些难为人。通常做山陵使的,接了此职,旁的事便要放上一放,纵不将先前领的差ๆ使拿了,先前在做的事也要耽搁了。梁宿又算得上“冢宰”,镇日里忙不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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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数月,玉姐渐将一些事务交与他管,使他与外交往、管束宫人宦官等。
太子妃愈胜券在握,慈宫愈觉欣慰,便也识趣不问玉姐有何策,只说:“这却是皇后职责所在,我驳不得,官家多半也是要赞许的。你若真个心里有数儿,早做准备。”玉姐一礼,道:“娘娘说的是。”
慈宫笑得极慈祥,连连点头。人便是这样,都是认输,宁愿输与个英雄也不要输与个ฐ狗熊。譬如后宫争宠,宁愿输与皇后,不输与宫女。又譬如两ä军对阵,宁叫名将砍死,也不肯中流矢而亡。前者好歹有个说法儿,后者简直死不瞑目!
出行时,朱璋除开随队行止,但有机会,也往洪谦面前凑上一凑,执子侄礼以奉。洪谦看他也不算呆笨,便时常指点一二。那ว朱璋与洪谦处了数日,渐不拘束,也将这队里许多人、事说与洪谦来听。洪谦此行干系重大,也恨时间仓促,不得悉知随行之人底细,听朱璋起了个头儿,便引着他往下说。
随员内也有太学学业好检选出来做官的,也有原便是官吏调拨过来听用的。内里不免也有几人投机走关系的,想东宫岳父出行,当不致遇险,从来富贵险中求,此行看似凶险,实则安全,又好混个资历。这朱雷便将一个十八岁的孙儿名唤朱璋的夹塞进去。除此之外,也有热血之ใ人,一心想往那处做出一番๘事业来的。
为ฦ此玉姐请教于孝愍太子妃王氏,王氏道:“我也解不透来。总是小心为上,却也不好做得过于显眼,叫抓着把柄拿来说嘴,道是你与慈宫离心。”玉姐暗暗记下,道:“总是大哥还小,乳母看好了便可,再过一、二年,才是真个ฐ愁人哩。”王氏低头不语,心道,再过一、二年,许你就能ม做得主了。
却又不能与慈宫真个ฐ不打招呼,她儿子生了、月子也坐了,天再热,也须往慈寿殿请安去。五日一去,慈宫也不曾挑剔,更叫玉姐狐疑ທ——她这又是为甚?面上却与先时一般恭敬。也拦不得慈宫想见曾孙,天曾不大热时,也抱往慈寿殿里去,小茶儿与胡妈妈两个寸步不离,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却也不见慈宫施展个ฐ甚手段。
因褚大姐守孝,她丈夫便收用了个婢子,现已生下了孩子,却不叫她抱养也不去母留子,还叫这孩子管那ว婢子叫声“娘”,又叫婢子之ใ母“外祖母”。
恰遇着褚母过世,亲便也不再议了,都回去守孝。
却说这洪谦出了客居院落,一张脸便冷得能掉下冰渣儿来,一径走往前厅里,早有两个ฐ叫捆得如麻花一般的家丁跪在厅内,又有一婆子,虽不叫捆着,也叫押跪在地。这却是秀英原使着看守银姐之ใ人,原本林皓与银姐两个是放与一处院内,为ฦ的是方便看管,只消看住一处院子便可。
且不说林老秀才与儿子两个ฐ如何教训林皓,又如何数说林皓女色害人、银姐这般不好。
九哥回来时,玉姐正在打拳,九哥从旁看了一回,也是一时兴起。这本朝重文,宫里更不重武,九哥于宫外时还算文武双修,到เ了宫里,又是习政务,又是理会杂事,竟不能ม痛快打一路拳。看得入迷时,也将袖儿一扎,上头来扎个ฐ马,道:“你那ว力气不够,须得是这样儿的。”
待看那绸缎时,忽地心头一动,忍不住默笑了起来。转头吩咐朵儿:“我看这青绸极好,取一匹,与我做两身紧袖儿的男装罢,依着在家里的样子做来。这几日打着五禽戏,总觉宽袍大袖儿的不方便。”朵儿应道:“如今春天,再一、两ä月入夏,这绸子就有些厚实了,不如取那青色的绢罗,也做两身儿薄的。”玉姐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笑着,嘴角儿勾得便更深了些。
到家时,家里早将中门大开,陈烈不情不愿,扶着个小厮儿立在门等着他。陈熙门前下马,亲兵们两溜儿随在身后,端的是威风凛凛。也有些个人围观,看的人指指点点,都说:“陈家这是要翻身么?”陈烈却站得不耐,将两ä只脚来回来换着,看着陈熙,磨磨蹭蹭端着走过去,只求显得脚不那ว么跛。
陈熙ກ郑重谢过华尚书指点,怀揣了告身与一应印符,这才往家里来。他自有品级,于北地时又领ๆ兵,故而也有一、二十亲兵随来,便一总带往家里去,这却并不违制。
是以秀英如今看谁都是个大好人,中宫面上不快,她也不去计较,慈宫和颜悦色,她更有礼ึ以对。与洪家交好的人家都欢喜,却也有那一等离得远的,又或眼明心亮的,譬如苏夫人,看慈宫如此作派,暗道:她莫不是又有甚打算了?
秀英今日心绪极佳,百姓人家里,女儿生产里,娘家母亲也多有不在眼前的,今日既得亲看着女儿平安生产,又与她生了个白胖外孙,秀英心中ณ欢喜之情较之她当初生了金哥、珍哥也不遑多让。外头百姓家里,也盼着出嫁女一索得男,好在婆家站稳脚跟,何况宫中?
秀英吃过饭,便唤了金哥来见林家人,又叫金哥与林秀才娘子见礼。林秀才娘子连说:“使不得。”秀英道:“他小孩子家,与长辈行个礼又能怎地?”故虽不致叩拜,却也长揖。林秀才娘子又问起玉姐:“娘娘怎样哩?”一提玉姐,秀英便眉开眼笑:“怀上了,再几月便要生哩,只盼她一索得男。”
林秀才娘子又亲服侍她与素姐吃个ฐ饭儿,心里也叹,这素า姐人又懦弱、又不会做事,只因生了个秀娘,秀娘又生个玉姐儿,致有今日,真个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了。这世间比她用心过活的人多了去了,好事怎地叫她遇上了?
九哥听玉姐此言,意有所动,却劝她:“你真个ฐ休要动气来。”一道说,一道比划着将手往下压。玉姐往他腿上一坐,九哥忙将她搂了,抚背道:“我初习政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玉姐道:“只管打!为甚是你顾忌人,不是人顾忌你来?!四夷宾服,才是天朝气象。横竖要打赢这一仗的,不如多下些本钱,揍得他骨头都疼了,也好叫他多老实几天。”她却是洪谦这狠人亲女,耳濡目染,下手干脆利ำ落。
洪谦解了外袍,头也不回道:“年前不就备下寿材老衣了?将寿材取来油一油罢。”
秀英忙吩咐打水取新衣裳,洪谦道:“我连头一道洗了罢。”又问林老安人如何。秀英原在摆弄他衣裳๙,闻言便停手道:“怕不太好哩,毕竟年纪大了,往年常听太公说,七十三、八十四,今年阿婆正是八十四了。是不是预备一下儿,也好冲一冲?”
如是几次,皇太后的脸色便极不好。皇后自宫才人生了个女儿,气便有些儿不顺,因说:“你这胎怀得可是艰难,宫才人那会儿,也不似你这般。”
九哥之忧心,实是多余,以玉姐之能ม,又有孝愍太子妃王氏从旁้提醒,两宫便想插手也难。但有入口之食,皆须侍儿先尝,到得慈寿殿,但有赐食,她只须干呕两下,却是一丝儿也不入口。坐得久了,便说腰疼,一觉不对,便害肚疼。
当下遣义安侯董格往督粮,又调数路兵马,为其后援。洪谦于董格行前特往一见,嘱咐道:“国事为ฦ重,毋短其粮,请礼遇之ใ,以免非议。”董格笑道:“我岂是因私废公之辈?该他的,我粒粮食不少,要多,却也没有,一旬他一次粮,不须他催,他要屯,我也不与。”
洪谦心知,若这官家死了,慈宫固要担心九哥效法唐宣宗,君臣未尝不担心慈宫以辈份压人。苏半仙儿脑子一根筋儿,就不知道个“怕”字怎生写,梁宿却是与慈宫打过许多交道,难免叫她磨得头晕脑แ胀。至如洪谦自己้,却是并不怕慈宫的。
玉姐一一听了,再谢王氏。王氏道:“我也闷得久了,难得九娘来与我说个话儿,不免也唠叨了。休嫌我烦。”玉姐自不敢当。王氏朝玉姐道:“这些个都有成例,算是死的。这宫里,难的是活的。”玉姐因凝神,王氏命人将三姐领下,方แ与玉姐说些个宫中人事。
王氏便问她:“听说九哥现有几个师傅的?”玉姐笑道:“是,也备了些个物事,只恐不周。不瞒嫂子,中ณ秋节的时候儿,还是翻了嫂子的旧ງ例才应付过去的。先前不好来打搅,恐嫂子嫌我年轻话多。今天可逮着空儿了,嫂子可多指点我一二。”王氏道:“如何谈得上指点?我也是自己้瞎琢磨来的。”话虽如此,也添了几分儿畅意,与玉姐说了些处置之事。
梁宿一张嘴,石头都能ม说得开了花儿,朱珏少年郎又生得极精神,最可恨是在石渠书院内,苏先生嘴欠夸过他好几回——苏先生不得不应了。
苏夫人因见洪谦将事办得利ำ落,五姐过门时家内干净,心下倒畅快。苏先生固是君子,于朱震不能“齐家”稍有微词,他又弄不明白洪谦究竟是不是朱沛,二十年前之苏正,必是信了,这两ä个不是一个人,如今却有些将信将疑。然洪谦面上事情做得净光,又拖了梁宿一道当这个媒人,如今朱震家宅清净,苏先生也挑不出理儿来。
先帝不是凡人,他年幼时国家初建,百业待举,虽已天下一统,却也时有叛乱。打天下的事情他只遇上了个尾子,不及立下甚大功,平叛却叫他赶了个正着。虽不是开国天子,倒也有那么一丝气度。天下实是在他手上安定下来的,又奖励生产,安抚万民,创了一番盛世。这般天子常有个ฐ通病:好任性。
慈宫面上愈平静,心中便愈是惊涛骇浪,她是经过大阵仗的人,经过的波澜也不少。此时感受,仿如当年先帝要立个逆臣之ใ女做贤妃,百般宠爱,宫中几百上千双眼睛都在看着她、等她反应一般。不能自乱ກ阵脚๐,慈宫心里默念着,几十年不愿想的往事又浮上心头。
秀英拧不过她,只得由着她,一道应了郦家,一道收拾她的嫁妆,又要将饰等翻拣一回,再添新样,又要备玉姐之ใ嫁衣。两ä侯府闻说,也使来帮忙。二府在京中ณ经营数代,一应都熟的,且心怀愧疚,又要结好。玉姐之嫁衣却是霁南侯府寻上等绣娘赶制ๆ,义安侯太夫人又为置珍珠衫儿。
便议定,眼下居住三进宅过户与金哥,五进宅一座留แ在娘家,一座充做了嫁妆。又要买田à,以每亩十贯钱,买了十顷ั地,付与秀英。自将江州地作嫁妆携了,尚余数百金,又打造头面,花费不过数十金而已。
苏正竟也愣愣跟着重了一句:“好说个甚?”梁宿气道:“买卖婚姻!”苏正真个呆立当场了:“这可如何是好?”
梁宿将头一歪,看着苏正,苏正叫他看得莫名其妙,便也歪头看他。半晌,梁宿笑了:“你还是这般模样儿,先时我还道你开窍了,原来……”这话说得叫人摸不着头脑,苏正皱眉道:“你究竟想说个甚哩?”梁宿道:“你难道不晓得本朝宗室最好做的事了?凡人提到宗室,好说个甚?”
官家见赵王的时候,硬是拉了洪谦作陪。洪谦见过赵王几面,印象却不深。赵王于兄弟之中,真个是最不起眼的那ว一个ฐ,便是放到人堆儿里,也不大能显得出甚天家气象来。近来更是深居简出,受了委屈连哭都不会哭,只会给他那ว一兄一弟送礼。
这倒不难,且……洪谦说话斩听截铁ກ,官家最吃这一套,当下允了。洪谦便欲告知,官家硬留他下来。追封李才人之ใ事,官家恐有人有异议,且不说。遗使赐赵王金银、衣服、器具等却是可以的,又召赵王来见。
长辈们却不是和气说话,竟似是辩难。不悟与清静互打着机锋,竟是不悟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那ว清静言:“果报。”苏先生认真听着,极端正和着稀泥,说两ä家都说得有些儿对。洪谦听了只管笑。
玉姐笑应了一声:“是。”与九哥走开数步,树下立定了。
从来评判ศ,纵无个ฐ标准,只要有个对比的,便高下立判。众人还未及品评,外头却来了通禀的宦官,道是霁南侯太夫人与义安侯太夫人连袂而来请见。两家都是开国勋贵,纵是皇太后,也不好说不见。纵知这两ä个是为何而来,她也只得将人宣了进来。